許卓跟我說,你也別傻乎乎地去回複那犬妖了,萬一被拒絕惱羞成怒呢?雖然狐火可以保護你,你也不想見着印象裏的好妖怪原形畢露吧?
我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但是到底覺得空落落的,似乎欠了洛卡一般。
許卓知道我受傷的事後給了我許多上次用過的葉子,這種妖狐用幻術制作的葉子不僅可以隐藏身形,甚至連氣息都可以遮蔽。
不過時效只有兩小時。也就是說,如果在外面不小心受傷,我需要在兩小時內确保自己回到了安全地帶。
雖然洛卡的鼻子很靈,用了這葉子大概也不會知道我就在附近吧?
正好周末休息,傍晚吃了飯,許卓跟他的‘狐朋狗友’們去喝酒,口口聲聲說是“大人的樂趣”,不能帶我去湊熱鬧。
其實我心裏門清,他就是不想讓那群逗比妖怪朋友們看到我。這家夥的獨占欲還挺強。
趁他出門,我也貼了葉子往外走,才出了小區,那幾只狐火就撲到我跟前,圍着我團團轉,明擺着許卓吩咐過要阻攔我。
嘿,敢禁锢我人身自由?我一惱,揪起一只一拳砸飛,想來我現在真得力大無窮,竟然一拳就将那只狐火揍成了流星飛過夜空。
另外兩只見狀紛紛瑟縮,抖得厲害。
“你們跟着就好,不要礙事,否則……哼哼。”我揚了揚拳頭,兩只立刻點頭,乖乖飄到上面去了。
我蹭着免費公交到達濱河路,正是晚上快八點的時候。我想着洛卡該下班了吧,急急地四處尋找,正看見路口的交警亭在交班。
我一眼就看見了洛卡。雖然都是穿着制服,他穿起來就分外筆挺好看,身板往那兒一站就是氣勢十足。
他似乎在交班後也不打算離開,站在交警亭外面,直直站着,不太像等人,反倒更像是站崗的。
這人,永遠都是挺拔的。
我往他身邊一站,跟他一起看路邊的車水馬龍,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和流動的車燈拼湊成了人間的夜色。
沒一會兒我就站煩了,歪着站,蹲一會兒,再左右踱一會兒步。
洛卡卻不是,他只有一個姿勢,就是筆直地站着,跟我以前路過那種武警部隊門口站崗的士兵一樣,幾小時都不動一下。
我嘆口氣,站在他跟前長籲短嘆,心裏嘟哝,你不累啊?再朝他臉上揮揮手,說吧,你是不是想一口吞了我好增加修為啊?
那人面部表情堅毅,眼裏卻是淡淡的憧憬,好像确信不管等多久那個人都會來一樣。
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已經有一星期了,這只犬妖每晚都這麽等着麽?下了班也不回家?
過了一會兒突然下起雨來,安城夏天時多夜雨,我記得前兩天還下了一場,挺大的。
方才跟他交班的那人頂着雨跑了回來,從交警亭裏取了雨衣穿上,出來拍了拍洛卡的肩膀,“還不回啊?都下雨了?你等的那姑娘大概不會來了。”
洛卡有些失落,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馬上走。”
那人又站回自己的崗位,而洛卡看了看漸漸密集的雨絲,腦袋上的耳朵耷拉下來,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我想着這是要回家了。
不太想當跟蹤狂的我決定也打道回府,慢悠悠地走到街對面的公交站去等車。
這一班車或許是堵在了路上,等了七八分鐘也沒見來,等車的人都聚到一塊兒了。
擋雨的地方都不夠,我又怕碰着人被發現,只得可憐兮兮地在一邊淋雨。
細密的雨簾裏,視野裏突然出現一只大型雪橇犬,因為是巧克力色,幾乎要融到夜色裏。如果不是車燈不時掃過,我幾乎要看漏了。
比普通的雪橇犬大很多,估計身長足有七八十厘米,身體緊湊,毛很厚,耳朵直立,呈三角形,眼睛卻是好看的藍色,像天空的顏色。
他人形時似乎是正常的黑色,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明明沒人能看見,它卻非常自覺地遵守交通規則,非得等到人行道的燈變綠了才往這邊小跑着過來。
步态輕快,動作很優美。它是朝我這邊跑過來的,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腦袋上的葉子,還好并沒有被雨水沖走。
疑惑地看着它靠近,在我身旁一米的地方嗅了嗅,朝我這個方向歪了歪腦袋,似乎有些疑惑,然後失落地嗚了一聲,蹲在一邊不動了。
果然是看不到我的。我松了口氣,悄悄打量它。毛被淋濕了,厚重地貼在身上,它時不時會站起身來甩一甩。
洛卡的目光永遠都是在逡巡的。看看對面,看看等公車的人,看看從公車上下來的人。
還在等麽?我莫名地覺得鼻子發酸。
不行不行,不能這麽輕易動搖!
正好等的公交車到了,我跟在最後一個人後面飛快溜了上去。
公交車駛離時我最後看向那只夜雨裏等待着的大狗,在心裏念了聲,洛卡。
犬妖耳朵一動,朝我看過來,似乎感應到了什麽一般站起身晃了晃刷子般的大尾巴。
我揮了揮手,在心裏面發現了細小的不舍。
此後每個周末我都會貼上葉子去看洛卡,它真的一直在等,不管刮風還是下雨。
八點以後他再站一會兒,直到同事催促才離開,卻只是變作原身再跑回來,蹲在公交站邊上安靜地等。
妖怪都有執念麽?一般人早就放棄了吧?
到底是有多麽孤獨,多麽想要一個人類的朋友呢?像許卓那樣多好,有許多妖怪朋友,常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漫長的歲月也能打發過去。
洛卡呢?也是有妖怪朋友的吧?為什麽執着于一個人類呢?
難道是因為狗在漫長的歷史中早已被馴服,即使成了妖,心裏總是想更接近人類麽?
明明應該坦誠地跟它說“不行,我沒辦法跟你做朋友”,可是每次瞧見它安靜蹲在一邊殷切等待的樣子我都會開不了口。
我總會告訴自己,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告訴它。這樣它就不用徒勞地等下去了。
然而,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我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開口說出拒絕的話,甚至習慣了,或者該說喜歡上了陪它一起等待。
站在它旁邊,一起看夜色,看它等待的模樣,像極了電影裏那只忠誠的八公犬。
很多次都想說,傻妖啊傻妖,我就在你身邊呢,你不用等了。
可是看到它那呆呆等候的模樣,我又忍不住笑出聲,好吧,我陪你等兩個月,我們一起把帶着真心的“我”等到吧。
7月底,我在補習學校的暑期任務也結束了,距離認識洛卡也已經過去将近兩個月。
滿兩個月的最後一周,我決定去找洛卡時不再貼着葉子了,這次我要說,洛卡,我們做朋友吧。
好事多磨絕對是句真理。
給學生上完暑期最後一堂課,我拎着包正要趕去見洛卡,主管卻叫住我,非要拉着我參加培訓學校的暑期慶功宴。
推辭了幾句沒成功,主管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我只好硬着頭皮應承下,決定吃完飯就撤。
從前便讨厭飯局,一頓飯吃上兩三小時都沒法結束。等我終于坐上公交車時已經八點過半,應該沒事,洛卡總會等很久。
只是平時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今天卻格外難熬。
公交上的電視正播報晚間新聞,我開始沒留意,随後卻聽到人群的議論聲大了不少,捕捉到“濱河路”和“交通事故”時我猛地回神。
電視上果然在播報濱河路發生的交通事故。
沒有人員傷亡,只有一只狗,大得驚人的狗。今晚六點過,為了救一個闖紅燈險些被撞的小孩,被貨車撞出了十幾米。
畫面隔得很遠,只看得清血淋淋的一團。
那血色在我眼前無限放大,直到被淚水模糊。
耳邊還能聽到電視裏傳來的聲音,平鋪直敘,不帶感情,“目前事故現場已經清理,大型犬據判斷是流浪狗,在混亂中已掙紮離開。”
我茫然地看着窗外,迷離的光影晃得眼暈。
身旁的人在說什麽呢?叽叽喳喳的,真讨厭啊。
“這狗厲害啊,撞那麽遠都沒死,要是人動都動彈不了啊,早失血過多死了。”
“幸好是只狗,不然又是一條人命。”
“不過這狗怎麽會救人?聽都沒聽說過。”
“說不定認識這小女孩,有些狗很靈的。”
“估計死了吧?新聞上說後來有人專門去找,根本找不到。”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心裏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幹脆提前下了一站,渾渾噩噩地往那個熟悉的街角走。
離以往等候的公交站還有幾十米時我僵住了,渾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湧。
還是在那個位置,那個永遠等候的身姿出現了。
只是不再挺直,而是蜷縮着,看起來那麽脆弱。
我哽咽了一聲,擡起手捂住了嘴。
我想叫它的名字,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喊出聲,它是妖怪,不能被人發現了。
我裝作趕車的樣子飛快地跑向車站,在它幾步外站定。
這次我沒有貼葉子,它聽到了聲音後擡起頭來,那雙澄澈的藍色眼眸明明那般無神,卻慢慢地湧現出神采來。
我極力克制着,握緊拳頭動了動嘴唇低聲說,“跟我來。”
我走在前面,看到它拖着受傷的身體一點點挪動腳步跟在身後。
領着它到了沒什麽人的小巷裏,我轉過身,盡量讓自己微笑起來,“洛卡,我們做朋友吧。”
洛卡眼睛睜得更大了些,似乎想要擺動尾巴,卻使不上力。
它沒法挺起身子了,趴在地上用力地喘着氣。
我終于沒忍住哭出了聲,蹲下身用力把它抱住,“洛卡,你不會死吧?”
洛卡看着我,我聽見它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不會死的,只是修為損了大半……今夜過後大概沒辦法變成人類的樣子了,以後也沒辦法跟你說話了。”
我怔怔地看着它,它眼裏浮現出惋惜來,還有熟悉的渴望,“即使變成了普通的狗,你……還願意跟我做朋友麽?”
我用力點頭,心裏難受極了,無處纾解。
“你怎麽這麽笨呢,受了這麽重的傷還在那裏等着。”
洛卡見我掉了眼淚,湊過來用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因為我說過了要等你啊。”
哪怕到最後,也是要等的。
它輕聲問我,“今晚能陪我多說一會兒話麽?”
“只有這一個請求麽,洛卡?”
洛卡看了看我,眼眸裏像是有微光在閃爍,“能一直抱着我麽?”
“好。”
我抱着它随意坐在巷子裏,地面髒也沒關系,路人怪異的眼神也無所謂。
今夜,我陪着你,以後也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時蓮子陷得太深,到後面虐得自己眼淚直流,淚點低沒辦法……
出差累死累活中,這章是斷斷續續湊出來的存稿君。
小狗就虐到這兒了,之後會是甜甜的溫馨的爆笑的日常。
下章我争取周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