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師上前表明來意，她開口報出她們是燕華大學的來這裏調研時，對方板着的一張臉立刻松動。
變臉之快讓顏沐凡咋舌。
“哎呀，原來是杜老師啊。來來來，快進來。”
對方把杜文茵和顏沐凡請進了小院。
這戶人家家裏布局和邊舒陽爺爺家差不多，也是右手邊就是主屋，對面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年份的老土屋，不過顏沐凡眼前的這件明顯會比邊爺爺家裏的那棟要年輕一些。
“村長都跟我說啦，說你們要搞個什麽實驗，哎呀，你看我這剛起，都沒怎麽收拾自己。”說着面前的女人就一臉歉意的打算離開。
她被杜老師攔住：“您是馬半蓮對吧？不用那麽興師動衆的，我們就是簡單聊聊天。”
馬半蓮連連點頭：“對對，就是我。”
她沒把杜老師和顏沐凡請進屋，小院裏倒是也有桌椅，馬半蓮直接上手拉着顏沐凡就往椅子裏塞。
“屋裏沒收拾，亂得很，杜老師您要聊的話咱就在這兒吧，稍等我打點水啊。”
這回杜老師沒攔住，馬半蓮抽身進了屋。
顏沐凡從包裏把準備好的問題大綱和錄音筆拿出來，趁着馬半蓮不在的這功夫仔細打量一下小院。
馬半蓮家的小院角落圈了一塊區域，裏面有幾只雞在裏面窩着，靠邊放了幾個籠子，估計是雞窩。那塊地方離她們坐的位置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家禽自帶了一股味道，說不上濃烈，但有點讓人不适。
杜老師看出顏沐凡的表情微變，安撫道：“田野調查就是這樣的。這家條件算是不錯的了，堅持一下。”
顏沐凡不想給杜老師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沒多久，馬半蓮懷裏抱着一盆水果，左手拎着壺，右手拎了一袋瓜子，踹開主屋的門來到她們旁邊。
“別嫌棄啊。家裏也沒什麽好招待客人的東西。”
杜老師和顏沐凡同聲道謝。
拿了這些東西的馬半蓮還不打算坐下，又要回屋，嘴裏說再給老師和大學生拿點別的吃。
顏沐凡就看着她又抱了一大捧爆米花，拎着一袋子糖回到桌邊。
當她再次轉身要往屋裏走時杜老師及時抓住了馬半蓮。
“大姐。別忙活了，坐下歇歇咱聊聊天。”
馬半蓮還不依，生怕自己招待不周，杜老師好說歹說才把她勸回來坐下。
一開始讓她們坐在小院不讓進屋，顏沐凡還以為對方很排斥，沒想到是她誤會人家了。
馬大姐這熱情讓她有些招架不來。
馬半蓮為人很豪爽，坐下之後杜老師先是閑聊幾句，拉近關系，随後開始依着調研提綱問問題。
顏沐凡就在旁邊負責記錄。
馬半蓮基本上可以算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杜老師問的她答了，沒問的她也答了。
“诶？你們好奇這？”雖然對顏沐凡她們的問題有些不解，馬半蓮還是一一答複，她想了想，“也是趕巧兒了。隔壁老馬頭，剛走，你們要是想親眼看看儀式流程，在這再多待幾天，跟着吃個白席應該也是可以的。”
了解桃清村喪葬方面的習俗，也是這次調研課題之一，沒想到這麽巧就能碰上。
杜老師還是很謹慎地詢問：“這邊有什麽忌諱嗎？”
馬半蓮一邊吃瓜子一邊跟她們說：“忌諱還是有一些的。不過你們不是來做研究的嘛，跟人家說說呗，萬一人家同意了呢。”
聽到這話，顏沐凡擡頭看了馬半蓮一眼。對方臉上挂着笑容，從開始跟她們聊天，這個笑容就沒有變過，彎起的細微弧度都沒有任何改變。
像是戴了一層面具，顏沐凡後背有些毛毛的，記錄的時候不自覺，隔幾秒就會看一眼馬半蓮，驗證她的感覺是否正确。
觀察了一會兒，她後背發冷地感知到自己的發現是對的。
馬半蓮仍笑嘻嘻地同杜老師聊着天，而杜老師眼睛就沒從馬半蓮臉上離開，她就沒發現這個詭異的情況嗎？
杜老師又同馬半蓮了解了一些村裏的忌諱習俗，然後就帶着顏沐凡同她告辭了。
“就走了啊？再多待會兒？在家裏吃個午飯啊，杜老師？”
杜老師婉拒：“不用了馬大姐，我這還得去另一家繼續訪談呢。”
馬半蓮把她們送到門口，杜老師還跟人擺了擺手告別，接着準備帶顏沐凡去旁邊另一戶人家進行走訪。
門扉緩緩合上，摩擦間發出聲響，顏沐凡回頭看了眼，在門縫中看到馬半蓮的那張臉。
此時她臉上再無笑意，一雙眼睛毫無感情地盯着她們，眼睛反射出陽光，不像是人的眼睛，倒像是一雙玻璃制成的假眼。
顏沐凡被她的眼神吓得一抖，下意識喊了聲“老師”。杜老師也回過頭來，問她怎麽了。
她指向馬半蓮家的大門，“砰”的一聲，不遠處傳來關門的巨響，像是大門被人狠狠甩上。
杜老師以為顏沐凡是因為這聲音被吓到了，不太在意：“估計是風的原因，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言下之意，對方也不是沒禮貌，別一驚一乍的。
顏沐凡想說的不是這個，可杜老師根本沒看到馬半蓮最後的那個眼神，對方在訪談中表現得異常配合，她不認為杜老師會感覺這個馬半蓮有什麽問題。
對，她發現問題在哪兒了。
“老師，這個馬大姐是不是有點過于配合了？一般來說這種村子不是很排外的麽？她連村子裏紅白喜事的忌諱都跟我們說了。”
杜老師點點頭：“是的，一般規矩越多的村子，越不喜歡外人來，更不會願意把那些規矩忌諱告訴外人。”
顏沐凡以為杜老師也有發現，臉上一喜。
“不過。”杜老師語義一轉，“這個馬大姐和村委書記關系不錯，也是村裏的熱心人家，馬書記特意把她安排在第一個，肯定也是考慮到老鄉們的合作程度。”
她聽明白了，老師還是感覺馬半蓮的表現非常正常。
也是，如果現在讓她挑問題，也就只能挑個不讓她們進屋的毛病，但人家小院裏環境也還行，還那麽熱心地拿了很多零食，看起來确實很熱心腸，很配合她們的調研工作。
沒什麽直接證據證明這個人有問題。
顏沐凡心想，等晚些時候去問問邊舒陽好了，他對這個村子熟悉，肯定知道馬半蓮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她們又走訪了幾家。
有比較配合的，不過也沒有像馬半蓮那樣熱情到誇張的程度，也有一些比較戒備的，一開門就警惕地看着她們，當顏沐凡上前表明來意時，扔下一句“現在家裏忙”，就把門甩上了。
杜老師安慰了她幾句，這種情況也是可以理解的。
說她之前去某個比較偏僻的山村做田野調查，和村裏人一同幹農活，幹了一段時間才算得到村民的信任，然後走訪才比較好開展，更有甚者是裝作很配合的樣子，其實說的都是騙人的假話。
要對收集到的信息進行仔細地甄別，剔除掉信度比較低的內容。
這天要訪談的最後一家，就是馬半蓮之前提到的，家裏要辦白事的那戶人家。
桃清村雖然在行政區劃上，歸屬于安通市。但安通市本身就是相對偏僻落後省份的小城市。即使通了馬路，生活也變得很現代化，桃清村也還屬于偏遠小村，保留着它自己的一些習俗。
最顯著的特征就是，這個村子的喪葬，仍為土葬。也就是當有人故去，不會送到火葬場焚化，而是直接将屍身裝進棺材裏，埋到桃清村各戶人家的祖墳中。
這也是為什麽杜老師選擇了桃清村作為調研目标。
那戶人家門口挂着一塊白布，對面和兩邊的人家門上則是綁了一段紅布。
這次杜老師沒讓顏沐凡過去說話，自己上前敲了敲那家大門。
沒人來應。
杜老師站在門前，對顏沐凡比了個手勢，沒再繼續敲，而是耐心地等在門口。
又過了十幾分鐘，大門緩緩打開。
裏面走出了一位面色肅然的中年女子，她臉上沒什麽表情，看向杜老師，用一種略顯疲憊和缥缈的聲音問：“您哪位？有什麽事嗎？”
杜老師徐徐道出她們來的目的，一是想要進行一下訪談，當然，是在他們有時間的前提下，二是……
杜老師這第二個請求還沒說完，就被對方非常不客氣地打斷了。
對方的臉色依舊很平靜，但說出的話不算太客氣。
“我們現在這邊比較忙，什麽勞什子訪談，沒工夫接。”
說完就大門一關，直接把杜老師和顏沐凡晾在了外面。
杜老師也沒想到能吃這麽一個硬釘子。
訪談做不成不要緊，但對方這個态度，估計她們想參加白席可能會有點困難。
顏沐凡想了想，提出建議：“老師，我，呃，男朋友就是村裏人，相關的忌諱也可以問問他。至于白事，看看能不能在不犯村裏忌諱的情況下，讓他帶我們去。”
“對啊。差點把小邊同學忘了。”如果不是顧及形象，杜老師這個時候可能要狠拍大腿了。
顏沐凡在杜老師的灼灼目光下給邊舒陽打了個電話過去，問他晚上能不能過來招待所一起吃晚飯。
邊舒陽還有些納悶，不是說晚上去爺爺家那邊吃麽。
顏沐凡順勢改口，問方不方便帶老師同學一起過去。
沒想到邊舒陽一口答應下來，還問她杜老師和她其他的師兄師姐有什麽喜歡吃的菜，他接受點菜。
顏沐凡不知道，邊舒陽等着在她老師和同門面前露一手等了一段時間了。
到了晚間，顏沐凡的幾個師兄師姐也完成采訪調研，幾人在招待所集合，一同前往邊爺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