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再相見,疾風驟雨
那只蒼白修長的手拿住了她的酒爵, 輕輕一拿,便将她的酒爵拿走了。
裴明繪看着那只手緩緩将她的酒爵抽離,她的目光微微凝固了, 一側連枝燈火的亮光開始迷蒙漫漶開來,那幽幽的像是霧霭的光亮, 像極了像是那雪夜裏,驟然綻放的焰火的華光。
嘩啦嘩啦的雨聲,在此刻像極了那時的鞭炮齊鳴與歡聲笑語。
那時的她,含着愠怒便回過頭去,可就在回頭的剎那,一張笑吟吟的面容便撞進了兩個人眼中。
修長的眉眼, 高挺的鼻梁, 優雅的薄唇,一筆一畫渾然天成,緋金色的光間或落在他的臉上,為這天工神筆的容顏鍍上一層柔和卻又美麗逼人的光澤。
一時情緒激蕩, 氣血上湧, 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急忙伸出手去,以手支地,方才沒有摔倒,她又擡起頭來, 眼前卻依舊是那絢爛煙火的景象,以及那微微微笑着的人。
是夢嗎?
是他嗎?
這個年頭,這個景象, 像是一支跨越光陰的箭,重重地射在了她立即站了起來, 慌忙邁出去的步子卻又被裙裾絆倒,那人見狀,伸出雙手,穩穩将她接進自己的懷抱。
裴明繪伏在那個人滿布着大雨潮氣的懷抱,每一次呼吸都是黏膩的潮濕氣息,可是那近在咫尺的心跳像是擂響的戰鼓,極為用力地,一下接着一下地,震動她這她的耳膜。
烏雲四合,大雨連綿。
一道閃電閃過,慘白的光瞬間便照亮了整座華麗奢靡的廳堂,一道疾風刮過,頓時窗扇大開,,一次呼吸的功夫,所有的燈燭盡數熄滅,原本輕輕地飄着的紅紗瞬間狂風漫卷起來,在空中肆意飛舞蕩漾着,清涼的雨粉也被吹了進來,敷在裴明繪面上,讓她在無比的瘋狂與歡喜中有了些許的清醒。
她渙散的瞳眸有過一瞬的聚合,可是眼前那無比熟悉的面容卻瞬間又成了焦黑的頭骨,空洞洞的毫無一物的眼睛像是深淵,望着絕望的她。
日日夜夜,巫蠱贻害,讓她深墜夢魇。
不得解脫。
“啊——”
過去無數個日夜裏的噩夢在此刻重演,因為巫蠱導致的癔症掠奪了她的清醒。
她猛然推開裴瑛,跌跌撞撞又往別處跑去。
可是方走出不過半步,卻又被圈回了那個冰涼潮濕的懷抱,裴明繪拼命想要掙脫,可是那橫在她胸前的手臂卻像是金鐵一般擋着,死死将她攔在懷中。
“別怕,我回來了。”
哽咽的嘶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無比熟悉的無比陌生的聲音傳來,蒙在裴明繪眼前的黑霧瞬間消散,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借着一次接着一次閃過的閃電的光,看清了那讓她朝思暮想讓她痛苦不堪的臉。
她的瞳眸不住地晃蕩着,像是一汪蓄滿的雨水的秋池,波瀾不息映着他的臉容。
他不說話,只看着她。
她流着淚,也只看着他。
多少的年的別離,多麽遙遠的時光,在二人交彙的目光中,達到了終點。
“你……你來了,你來見我了。”
這麽多年來,思念與痛苦幾乎磨去了她所有的骨頭與力氣,她憑借着仇恨,又一口重新站了起來,可是此時此刻,她一看到他,看到活生生的他,她的身體頓時沒了力氣,橫在她腰後的臂膀一用力,裴瑛随後半跪于地,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多少年了。
她在心裏問自己。
裴瑛看着自己懷裏的妹妹,看着她的臉容在黑夜中蒼白得像是一捧新雪的顏色,眼瞳滿是驚懼與不安,方才從瘋狂中蘇醒過來的而不斷拼命地呼吸着不能閉合的唇。
在這一刻,所有的隔閡蕩然無存。
裴瑛的眼睛因為長時間凝神而酸澀異常,他眨了眨眼睛,千言萬語堵在喉嚨,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原以為,你再也不願來見我了。”
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觸摸裴瑛的臉,可是就在她的指尖卻又停在他臉龐的半寸之遙。
裴瑛的黑色眼眸一瞬不離地看着她。
這麽多年的別離,這麽遙遠的歲月,終在此刻相會。
她心道。
窗外風勢轉大,冰涼的雨珠落在他們的身上。
裴明繪像是發呆一般看着他,最終,卻還是慢慢地收回了手。
她慢慢積蓄力量,坐了起來,久久的看着裴瑛,然後慢慢地抱住了裴瑛,她的手臂慢慢環繞過他的頸項,将身體僅僅貼在他的身上。
“你終于回來了。”
哽咽的,帶着無盡思念與委屈的聲音輕輕響在裴瑛的耳邊,這一刻,世間的所有所有,都比不上她。
二人過去的所有争執,所有不悅,在此刻煙消雲散。
“我回來了。”
他輕輕地說着。
可就在裴瑛準備擡手抱住裴明繪的時候,他卻聽見身後在躲在疾風驟雨中不同尋常的風聲,裴瑛頓時警覺,可是他的頸被妹妹緊緊環抱着,他絲毫都動彈不得。
是誰?
裴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單手抱住妹妹纖弱單薄的背,另一只手卻不動聲色地摁在了劍柄之上。
他并不欲打草驚蛇。
她卻以為一切盡在鼓掌中。
一道悶哼,裴明繪感受到裴瑛軟倒在自己懷裏,她閉緊了眼,緊緊咬住唇,顫抖的手一下接着一下撫摸着裴瑛的潮濕的發絲。
她不舍地,緊緊抱着裴瑛,過了好久,等到外面雨勢稍歇,她才将他放倒在地上,而後跪坐在地上,十分珍重地看着裴瑛,燈燭重新亮起,照亮了她秀美面容上極盡悲哀的神色。
她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哭了起來:“哥哥,我就知道,你如果活着,就一定會來找我,我還能再見到你,我……我真的好高興,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可是……可是你回來的太早了,長安裏的棋,我還差一步,就下完了。”
她說着說着,又哭着笑了起來:“你說,你回來這麽早幹什麽啊。”
她看着緊緊閉着眼睛的裴瑛,萬分不舍。
可是就算有着這萬分的不舍,也到了該離別的時候。
“等到哥哥再次醒來的時候,長安就安全了。”
裴明繪終是掩面而泣,她在暗衛的攙扶之下起身,他揮了揮手,示意兩側暗衛将裴瑛綁住。
可就在兩側的暗衛方才上前,欲将裴瑛架起的時候,裴瑛緊閉的眼睛卻倏然睜開,手猛地摁住劍鞘,唰得一下幽幽藍光閃光,他本想以劍鋒取得二人性命,可是轉念一想,終是一轉手腕,以劍柄狠擊一人後腦,同時順勢用劍柄擊中一人腹部,那人被打飛,重重摔在屏風上,屏風咣當倒地,摔得四分五裂。
“啊。”
裴明繪萬萬沒有想到裴瑛竟然沒有暈,急忙下令隐藏在四處的暗衛出動:“給我拿下他!”
裴瑛的漆黑眼眸緊緊盯着驚慌失措的裴明繪。
他以一種極為陌生的眼神重新打量一下自己的妹妹,疑惑的不解的愠怒的情緒流轉在他的眼底,五指松開又重新握緊劍柄。
裴明繪被裴瑛的目光掃過,她冷不丁自骨頭裏滲出寒意,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這麽多年痛苦的折磨走過來,她早已不是那個束手以待的裴明繪了。
裴瑛的眼神威脅恫吓,對于此時此刻的她,用處并不大。
如今刀兵在手,優勢在她。
“哥哥,我今日還能叫你一聲哥哥,是上天的恩情。”
裴明繪斂裙跪下,與此同時,埋伏在四處的暗衛持着長劍漸漸圍攏過來,形成了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将裴瑛包圍在內。
此般架勢,勢必要将裴瑛拿下。
“還請哥哥看在妹妹的份上,莫要在掙紮了。”
“子吟。”
裴瑛的目光放在長身跪着的裴明繪身上,漸漸勾起了唇。
“經年不見,你的本事卻是愈發長進了。”
“一別三日,本但凡刮目相看,更何況是相隔數載風霜與仇恨呢?我只是不能再失去哥哥,今日長安局勢,妹妹已然盡在掌握,只待先機一發,讓妹妹除了那兩個惡人,到時自會還哥哥自由。到時哥哥,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妹妹也自會負荊請罪。”
裴明繪膝行幾步,仰頭看着裴瑛,淚眼婆娑。
“還望哥哥體諒妹妹一番苦心,這裏的武士都是江湖上的鼎鼎有名之人,還請哥哥不要在掙紮了,別再受傷了。”
言罷,她便傾身叩首。
裴瑛沒有應答,只是面色無比複雜地看跪在地上的裴明繪。
數年的遙遠的分別的歲月,已然在二人之間氤氲缭繞出一片迷蒙的煙霧。
他們都在這片迷霧之後,看不清彼此的心。
裴明繪再次起身之時,眼中已然沒了眼淚,堅毅的不容置疑的光在眼中閃爍着,她看向左右,冷然下令:“動手。”
兩側暗衛聞令而動,包圍圈瞬間縮小,形成犄角之勢,漸漸将裴瑛收入囊中,可這幾乎勢在必得的境地,裴瑛唇畔的笑意卻是愈發絢爛。
她并未見他這麽笑過,心裏正自疑惑,卻聽風雨裏似乎傳來驚悚的腳步之聲,密集的甚至蓋過簌簌風雨之聲。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黑衣暗衛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鋒利的劍鋒閃爍冰冷的寒光,包圍住了裴明繪的包圍圈。
“什麽。”
裴明繪不可置信,她萬萬沒有想到裴瑛的身邊竟然還有如此的力量,她驚疑之下便欲奪門而出,卻又被一人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陣短暫迅猛如疾風驟雨的激烈交鋒,很快,裴明繪的暗衛的長劍叮裏咣當紛紛落地,暗衛們也被裴瑛的暗衛反緝拿,控在地上靜待裴瑛的指示。
裴瑛一揮手,他們便被魚貫帶了下去。
裴明繪被一個暗衛擒住,被壓着半跪在原地不能動彈。
裴瑛走了過去,一揮手,示意那個暗衛也退下去,失去了禁锢,裴明繪頓時癱坐在地。
裴瑛半跪,平視着裴明繪,眼中并無惱怒之色。
裴明繪終是不能再直視他的眼睛,遂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裴瑛無比仔細地看着裴明繪,看着那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五官變成了無比陌生的樣子,他怔了怔,低下了頭,笑了笑:“你長大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妹妹了,為兄很欣慰。”
他慢慢地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撫在她清減許多的面頰之上,冰冰涼涼的,像是玉石一般細膩。
裴明繪卻緊緊閉上了眼睛。
“子吟,為兄知你心意,可你還年輕,這些事,還是交由為兄來做,好嗎?”
他語氣溫柔,無絲毫責怪之意。
“等到一切事完,為兄帶你走,好嗎?天涯海角,哪裏都好,我們永遠不再分開好嗎?”
裴明繪猛地擡起頭來,眼睛一瞬不離,面容滿是震驚,他的話,像是利劍,一下便射中了她的心房,她顫抖着,像是秋風裏瑟瑟發抖的葉,她薄而白的唇微顫着啓開又阖上,心裏無數想答應他的話被悉數咽了回去。
“子吟,為兄答應你,永遠不會在離開你。”
裴瑛的嗓音溫柔得像是在明媚春光下流淌着的春水,他的眼睛裏蕩漾着柔和的春波,泛着粼粼的波光,一閃一閃的,很動人。
“相信我,好嗎?”
這一刻,裴明繪在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情感,火熱燃燒着的情的火焰一瞬間幾乎便要沖破心底的理智的堅冰。
裴明繪撐起身體,再度傾身,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裴瑛,她冰涼的臉頰貼在裴瑛的頸窩,輕輕嗅着着他的味道,然後輕輕地吻了上去。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頸窩,随後而至的是裴明繪輕柔而僭越的吻,裴瑛的身體一僵。
她的吻輕輕撤離,長長的黑色睫羽像是蝶翼一般閃動着,磨蹭着他緊繃的神思:“那這樣,哥哥也能接受嗎?”
裴瑛并未回答裴明繪的話,可是卻也并沒有松開抱住裴明繪的手。
裴明繪的雙臂緊緊摟着裴瑛的脖頸,微微閉起眼睛,歪着頭,向他吻去。
可是就在關鍵之時,裴瑛終究偏過了頭,她的吻也停在了咫尺之處。
“你看,哥哥,你會離開我的。”
裴明繪笑了起來。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所以,哥哥,不要為難自己了,也不要再傷我的心了,好嗎?”
裴瑛的手指漸漸繃緊,指節處都泛起了白。
“子吟,我們的事,以後再說。”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嘶啞,目光也有些游移,可是橫在裴明繪腰後的手臂卻在慢慢收緊。
這份情,本就是一筆根本無法清算的糊塗賬。
“哥哥這麽說,便是永遠不會再有答案。”
“給我些時間,好嗎?”
裴瑛閉上眼睛。
“哥哥,這麽久的分別,不是時間嗎?”
裴明繪的聲音顫抖着。
“難道我們還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想嗎?哥哥,不要再敷衍我了,好嗎,不要再傷我的心了,好嗎?”
裴瑛睜開眼睛,纖長濃黑的眼睫幽幽然上移,他看着裴明繪,同時攏着她的腰開始緩慢沿着脊骨上移,一直到了她纖細的脖頸之上,冰涼的指腹所傳來的她脖頸的溫度,一瞬間像是燙傷一般,他立即蜷縮起了手指,目光一瞬晃動,可是下一刻,這只手卻緊緊扣住她的後腦。
不容抗拒的吻,裴明繪所有的抗拒,都被死死壓制。
“唔——”
莫名的瘋狂湧動着情緒被強迫喂進了裴明繪的口中,闊別經年的,無比陌生無比熱情的吻,生死別離之後,便也失去了過去所有的兄妹身份禁锢,
唇舌糾纏,他的吻像是麻藥,而她就像是躺在他懷裏慢慢被麻醉的,等待着最終時刻的到來的囚犯,一股酥麻順着脊骨而上,最終停留在她的身體軟了下來,可身後有力的手臂穩穩地将她托起,耳鬓厮磨,像是彼此纏綿不休的愛人。
喘息愈加滾燙,她的手臂卻愈發緊的勾着他的脖子。
“現在呢?”
裴瑛的聲音暗啞,他擡起頭來,臉龐泛着如同醉了酒一般的紅,可是那雙眼睛卻漆黑到明亮。
裴明繪的手顫抖着,暧昧迷離的溫度無限上升,透過衣裳,灼燒到她的肌膚。
裴明繪低下頭,再度傾身抱住裴瑛。
窗外大雨如注,稀裏嘩啦響個不停。
裴明繪将尖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窩,整個人似乎都放松了下來。
裴瑛依舊緊緊抱着她。
可是就在如此溫存之時,她自袖中猛然翻出一根銀針來,在燭火猛然炸開火花,一時炫目的光芒悠悠然照亮塗抹在銀針頂端那冰冷的麻毒,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裴明繪猛地便向裴瑛後頸穴位插去,這倏然一擊,卻又被裴瑛反手攥住,然後裴明繪整個人便被摁在地上。
“裴子吟,你到底想做什麽?”
裴瑛單手制住裴明繪,另一只手兩指攥住銀針,俊雅疏朗的眉目瞬間凝起冰冷寒霜,漆黑眼眸裏的隐隐流動着妖異狂瀾的前兆。
“我已然告訴你我的答案,你到底還想做什麽!”
他已然如此,她到底還想幹什麽?
無名的怒火滔天而起,宛若翻滾不息的岩漿,一波接着一波在裴瑛的心髒裏翻滾沖擊,幾乎要将他僅存的理智悉數沖翻,可是他還是壓制了下來。
他要聽她的說法。
裴明繪呵呵笑了一聲,發絲淩亂,她因着被裴瑛壓制而無法轉過身來,故只微微偏過了頭,半數發絲散落下來,擋住了她的下半張臉。
她微微眯着眼,眼中滿是狡黠的笑意。
這張臉徑直沖擊了裴瑛的面目,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的瞳孔立即緊縮。
那詭異的初次相見的風雪沖破歲月的禁锢,如潮水一般奔湧而來。
他隔着密如簾子的鵝毛大雪,便望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哀傷地望着他,像是衰敗的花池裏那苦苦堅持的一瓣皎潔凄美的花,浸潤在寒冷秋氣裏,凝上一層冰冷的霜。
抑或是,最是悲傷着的卻又強然歡笑着的她的容顏。
她是誰?
她說自己叫明兒。
可蘭陵根本就沒有明兒。
那她是誰?
一瞬間,所有的恐懼鋪天蓋地而來。
那瀕死的夢裏,他本一步踏入黃泉,又是誰,将他拼死拉了回來。
夢的最後,是誰?
又是誰,會為了他只身赴黃泉,又有誰,會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是誰,又能有誰?
裴瑛此時此刻,仿佛天打雷劈一般,怔在當場。
她扭頭看向他的那一刻,卻又瞬間變得無比驚慌,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只有他奔向她的身影。
不,不要——
她的眼睛裏滿是瀕死死亡的絕望,她猛然站起來,瘋了一般向他跑過來。
“快跑——”
她幾乎用盡所有力氣,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撲倒在地。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裴瑛猛然驚醒,噼裏啪啦火焰燃燒聲椽梁斷折聲從頭頂傳來,他一擡頭,墜落的火焰凝作他瞳眸中的一點光亮,并逐漸逐漸綻放開來,化作鋪天蓋地的火焰。
是……是她,竟是她?
那麽欲語還休的眼神,竟都是她的無盡的哀思與痛苦。
裴瑛看着裴明繪,不可置信地松開了鉗制着她的手,他一步一步後退,身體卻在顫抖着,像是風中凄惶的葉,一步一退,一步一顫。
“是你……是你……”
裴瑛不可相信地看着裴明繪。
失去了裴瑛的鉗制,裴明繪站了起來,她發髻已然散亂的沒有了形狀,她便幹脆将發釵都取了下來,她擡眸看向裴瑛。
“長安的這些壞事,都是我做的,長安的這些風風雨雨,那些人,都是我借他人之手殺掉的,哥哥好不容易回來,我自會為哥哥肅清仇敵,可今時今日,卻不是哥哥出面的時候,太危險了,哥哥孤身一人,若是在這個當口出手,我好不容易促成的局面便會被瓦解,他們二人随時會聯合起來絞殺哥哥。我知道哥哥是個頂頂厲害的人,可是我已經失去哥哥了,我不能再冒險了。哥哥的意思,妹妹都明白,哥哥待妹妹的好,妹妹此生都銘記在心。可今已開弓,開弓便沒有回頭箭,我既已行之,便覺無回頭之可能。我早就沒有脫身的可能了,哥哥,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小妹妹了。天色晚了,今夜長安城的風雨又要急了,哥哥還是先走罷,免得淋濕了,再生了病。對了,哥哥想必也有所耳聞,我相助窦丞相而與溫珩為敵的事吧,長安城人都說我唯丞相是命,哥哥怎想。哥哥若是有閑暇,不妨猜一猜,今日的風雨會落在誰的頭上?”
可裴瑛的心思已然一團亂麻,他甚至聽不清裴明繪在說什麽,劇烈的疼痛攫取了他的理智,以至于讓他疼痛到不能思考。
“等到今夜之後,便是窦玉的死期。”
裴明繪自顧自地說着:“哥哥,今後,我不會在纏着你了,你也不必再為難痛苦了,也不必再強迫自己做違心的事了。”
“我要成婚了。”
一句話,石破驚天,之後伴随着滾滾沉雷炸響在裴瑛耳畔,屋內所有燭火再度熄滅,滿室慘白的光亮裏,裴瑛緩緩擡起了頭。
“和溫珩。”
裴明繪一口氣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體力便有些不支,她跪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我知道溫珩不是好東西,但是我和他的聯合卻是殺死窦玉的保障,窦玉與溫珩都是心思缜密狠毒之人,我若不嫁他,他便會以為我不站在他這邊,不肯全力對付窦玉,為此,我覺得倒也不算是太虧的事。畢竟,害哥哥這件事上,窦玉是主謀,當年,害裴家族滅,窦玉也是主謀。當此危機之時,只有殺了主謀,你我才能徐徐清算剩下的人。只是,在殺死最後一人之時,哥哥與我不要再見面了,溫珩心思詭谲,處處均有暗探,哥哥此來,已是危險,還望哥哥以大局為重,不要再以身犯險了。”
“哥哥,今大仇将報。”* 裴明繪倒了兩爵酒,走至裴瑛近前,“你我當好好敬上這一爵酒,好聚好散。”
裴瑛垂着頭,倏然冷笑一聲,冰冷的愠怒勃然而起,卻又被他死死壓制,可是這有如如何能夠壓制得住,天地之間,最是情愛之事,不等思量,不能冷靜。
“裴子吟,你既如此為我着想,不如先告訴我,你是如何救的我?”
裴瑛的聲音冷得吓人。
“哥哥大難不死,自是有老天庇護,我能再見哥哥,也自是老天憐憫,這一切的一切,只有老天才知道,我又……”
話未說完,裴明繪手中酒爵便被一掌拍飛,金黃的酒液飛灑在半空,醇香的酒香頓時彌散在冰冷的雨的潮氣裏。
裴明繪的下颌被無情地卡住,裴瑛一掃長案,便将滿案玉盤掃落在地,裴明繪正欲掙紮,卻又在起身之時被裴瑛壓了回去,順勢第一重薄紗衣物也被極為粗暴地扯了下去,白皙的肩頭便裸露出來。
“裴瑛,你起開!”
裴明繪這下是真的慌張了,她猛烈地拍打着裴瑛。
她是真的害怕功虧一篑,害怕再度失去一切,害怕裴瑛在被殺死,害怕自己到死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怕什麽,怕溫珩嗎?”
裴瑛冷笑一聲,漆黑如深淵一般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什麽在翻滾在燃燒,勢必要将所有理智所有思考所有克制都燒成灰燼方才罷休。
“溫珩此時正忙着呢,今夜風雨急,他過不來,而且,他也沒命來。”
“我告訴你,我既然回來了,你便不必再擔驚受怕了。一個溫珩,一個窦玉,我既然能自黃泉歸來,便能将他們殺之而後快。你什麽都不用想,你只需要待在我的身邊,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不會死,我也不會在離開你,子吟,別怕,我永遠都不會在離開你了。”
裴瑛的語調像是沉沉墜着鎖鏈,他毫不猶豫欺身而上,灼熱的掌心利落撕破最後一層阻隔,貼上她冰涼的肌膚,激發陣陣酥骨的戰栗,她她扭着腰想躲開,但是卻又被掌心牢牢摁在身下。
“此事一畢,我便可名正言順,去取他二人之性命。”
裴瑛的話調子沉沉地,壓抑着憤怒的情|欲。
“以後,永遠,永遠的永遠。”
裴瑛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旖旎,可是行間卻滿是橫沖直撞的強勢。
“你都只屬于我,至死不休。”
“你……”
裴明繪被迫仰起了頭,破碎的喘息自喉嚨間溢出,而後下颌便又被他的一只手不容拒絕地拿住,重重地吻了下去。
待這一場幾近窒息的吻如退潮一般漸次退去,裴明繪雙唇潋滟,她不自禁地流着淚,扭頭看着居高臨下地裴瑛,猛地一擡腳便向他的胸膛踹去:“這是……這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這纖細的腳腕卻被裴瑛猛地握住,然後往前一拉,更加深入地嵌入進去。
“你本就是我的,從一開始就是我的。”
裴瑛再度俯身,帶動更加強烈的刺激,讓她的淚水更加洶湧,她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面上,最後落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地,像是蝴蝶落在花上,不複以往的強勢,溫柔又慎重,像是在用唇齒呵護絕世的珍寶。
裴明繪卻不願,只拼命将身轉過去,想要爬起來,腰肢卻又被灼熱的掌心锢住,動彈不得。
“過去,是我愚鈍,是我癡傻,生時不知,死了也不能明白。可如今,我業已十分明白,所以,我斷無可能放開你,你我,生同衾死同穴,永無分離之日。”
聽聞此話,裴明繪頓時僵住,她的內心空了一空,腦海也一陣嗡鳴,過了好久,只道喉嚨裏不可抑制地發出喘息,腳趾蜷起,光潔的雙腿繃直,眼前的白光如潮水般退去,她才回過神來,不敢相信地看着裴瑛,恍惚間,她竟然看見他的眼睛裏竟有淚水。
這淚水,竟是為她而生的。
裴瑛往前一俯,鐵一般手臂橫在她的胸前,将她往後一拉,便重新将她锢在自己的懷裏頓住了,他滿布着汗珠的面上,那雙眼睛已經浸潤在赤裸裸的愛裏而閃動着熠熠華光,可是眼角卻不能自控地流淌下晶瑩的淚水,這淚水順着的臉龐落下,落在她的面上,然後又順着她的臉頰落下,消失無蹤。
“你不愛哥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