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忘記
随着塵封的往事浮出水面,因此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除了荊逾,還有陳梓晔一家人。
當荊逾在父親的墓碑前縱情暢飲的時候,一份收件人為陳梓晔的快遞也在奔赴目的地的路途上。
快遞員風風火火來到陳梓晔家樓下,撥通電話通知收件人來取件,整套流程理所當然。
只是此刻陳梓晔正在外面,無法在第一時間趕回取快遞。
更令人意外的是,陳梓晔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有一份快遞等待領取,與快遞員再三确認後,才在巨大的震驚與困惑中接受了結果。
“媽,我現在有個快遞要收,我人一下子趕不回來,你去幫我簽收一下,你可以打開看看驗下貨,我都不知道自己訂過這樣一個快遞。”
一通電話,就讓收快遞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在周玲芳身上。
快遞袋不是很厚,摸上去感覺像是幾張紙的物品。
回到家裏,陳軍一眼盯住周玲芳手裏的快遞袋:“那是什麽東西?”
“晔晔的快遞。”周玲芳随手放在桌子上,聲音裏透出些無奈,“這孩子自己買些什麽東西都不知道,還讓我幫她取回來。”
陳軍淡淡一笑,嗓音輕快:“晔晔一定是東西買太多記不住了,只要她別亂花錢,想買就買吧。”
周玲芳兩根指頭搓了搓薄如蟬翼的包裝袋,提起來展示一番:“我實在想不出她能買的是什麽,這麽點厚度能裝些什麽?”
“包裝上沒寫寄件人和購買物品的信息?”
“沒有。”
“年輕人裏約稿也挺多的,可能是幾張畫。”陳軍為陳梓晔打起圓場,對此絲毫不在意。
奇怪的目光從周玲芳水盈的眼裏射出,愈發清亮也愈發狐疑,定格在包裝袋上:“要不要打開看看裏面是什麽?”
“不行。”陳軍擺出抗拒的手勢,“這是晔晔的隐私,我們怎麽可以亂動呢。”
陳軍這話好巧不巧撞在點子上,周玲芳随口搬出了金牌令箭:“晔晔說了,可以打開驗貨。現在網購的坑可多了,萬一有什麽質量問題,我們也好退貨。”
老婆說的話有理有據,陳軍沒有反駁,翹起嘴角配合地遞來一把小剪刀:“開的時候小心點,別把裏面的貨弄壞了。”
陳軍沒有發現周玲芳臉上嗤之以鼻的神色,這樣的提醒于她不過是多此一舉的廢話。
剪刀的鋒芒輕盈掠過包裝袋,留下一道光潔整齊的開口。
周玲芳伸手摸去,掏出一疊紙張,再加一個金屬U盤。
“還真是幾張紙。”陳軍展露出押題命中後的得意,“不會真的是約來的畫稿吧。”
很快周玲芳的明察秋毫戳破他的小聰明:“不是畫,上面寫滿了字呢。”
她随手抽出一張紅紙,沒等看清上面的字跡,陳軍瞪大眼睛驚呼而出:“天哪,這不是那天我給昀昀在紅旗上寫的字嘛!”
這話點醒了周玲芳她找不着北說:“晔晔把這面紅旗彩印下來是要做什麽?”
她立即翻看下一張紙。
“老公,這是你寫的?”周玲芳話中的震驚遠遠大于疑惑。
這是一張信紙的彩色複印件。在看清楚文字的內容前,周玲芳率先識別出陳軍在紙上留下的筆跡。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不說心有靈犀,她對丈夫的筆跡了如指掌,絕對不會認錯。
陳軍好奇地湊上前仔細觀摩,轉眼就是立竿見影的震驚。
紙張開頭的一行“荊松大哥”字樣,便讓陳軍猜到了全部內容,全身上下班不寒而栗起來。
周玲芳攥住信紙,從頭至尾逐字默讀,聲音驟冷:“你是什麽時候寫的這東西?為什麽要寫?”
陳軍沒想到這份快遞能把自己打進去,呼吸起伏逐漸劇烈起來:“這是在昀昀不小心讓荊逾姑父打翻啤酒那天寫的。至于寫他的原因,不過是表達自己內心的那份愧疚……”
“然後你就留下了把柄,被人給寄回來?”周玲芳将紙張重重拍在桌上,陳軍見狀身體緊縮,不敢吱聲。
陳軍別開周玲芳怒火中燒的視線,迅速找到扭轉被動局面的說辭:“你就不好奇會是誰想把這些東西寄給晔晔的嗎?趕緊看剩下的啊。”
周玲芳鼓着腮幫子,暫且壓住不滿,抓起剩下一張印有宋體的打印稿浏覽起來。
“我猜你們現在看到這些東西一定很驚訝,還有後悔吧?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當年車禍的真相。我已經失去了母親、父親,還有摯愛之人,這點打擊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如果說我這輩子還有什麽必須實現的事,就是要讓你們徹徹底底地在自責中度過餘生。在我父親的墳前放一封信有什麽用?能換回我失去的父親嗎?
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好奇我是怎麽知道真相的,請放心,我會讓你們知道的明明白白。在一起送來的U盤裏有我獲取消息的途徑,你們把它插在電腦上自然就明白了。
榕城太小,竟然還能在這裏沖鋒消失于江湖的冤家。假如下次有相遇的機會,我們該如何面對?”
陳軍和周玲芳看完信上的內容,如坐針氈,四肢都像是灌了鉛般無法動彈。
雖說收件人是陳梓晔,可信中的稱呼是“你們”而不是“你”,寫信人顯然是沖着陳梓晔一家人來的。
兩人沉默良久,最終陳軍起身打破僵局:“我們把U盤插到電腦上,看看是什麽吧。事情已經傳出去了,再壞還能壞到哪去。”
周玲芳如同行屍走肉來到電腦桌旁,插入U盤。
32G容量的U盤裏,只有一個幾兆的音頻文件,可謂大材小用。
僅僅是點開文件的動作,在周玲芳的操作下竟體現出攀登珠峰的難度。
文件彈出,莫彥斌和荊梅的交談聲随之而來。
“要不是陳軍那家夥亂開車,荊松哪裏會年紀輕輕就丢下孩子而去……”
“荊逾他媽媽死的早,陳軍又把他爸爸撞死了,你說這孩子怎麽這麽命苦呢?我們這運氣也背,碰上陳家人把你買的啤酒撞沒了,還要跟他們一家面對面,我真是看到他們都巴不得他們去死!”
“哎,你可別激動,這事情也不能全怨他們啊……”
毛骨悚然的心情化作徹骨的寒意,密不透風将兩人籠罩其中。
陳軍彈了彈周玲芳的手臂:“你說這些對話是荊逾從哪裏弄來的?”
側身的餘光裏,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伫立在身後。
陳梓晔趁着兩人播放錄音的工夫,無聲無息打開門鎖走進房內。
陳軍隐藏好情緒,熱情招呼起來:“晔晔,你回來了。”
周玲芳見狀如同上了發條,迅捷起身,呆滞的臉瞬間笑臉相迎,拉起陳梓晔的手說:“晔晔,你在外面也挺累了,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而陳梓晔只是不動神色将手抽出,周玲芳的心不由狠狠墜了下去。
所有的僞裝在陳梓晔面前已毫無作用,她平靜的一句話狠狠戳痛陳軍和周玲芳的心底。
“你們剛剛放的錄音我都聽見了。”
見秘密被撞破,夫妻倆徹底懵了,沉着臉定在原地一聲不吭。
“所以,荊逾的爸爸真的是被爸爸撞沒的嗎?”一絲悲涼的光在陳梓晔眼底一掃而光,随後恢複秋水般平靜,“我是成年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會那麽差,我希望你們能告訴我真相。”
陳軍痛不欲生雙手捂頭的模樣,讓周玲芳格外心疼。在頗有默契的一道對視後,周玲芳嗓音嘶啞說道:“四年前的清明節,我懷昀昀快要生了,你爸爸為了趕時間,開貨車搭我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不慎裝上了搭載荊逾父子的汽車。後面的事,你也都明白。”
周玲芳吸了吸鼻子,仰視蒼白的天花板,耳邊再次傳來陳梓晔悅耳的質問:“所以你們在電視上看到荊逾比賽時趕緊換臺,還有見到他和我在一起時極度排斥,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陳軍忽然像孩子一樣痛哭失聲,顯露出最純粹的情感:“沒錯,确實是和那場車禍有關,但我們心底其實并不讨厭荊逾。說實話,這些年我心裏真的是惴惴不安,每每想到荊松臨終前的模樣,我都深感有愧于他,所以我們每次看見荊逾都會下意識地回避,而我們對荊逾的态度不好,完全是不想讓你和他走得太近,從而讓你傷得太深。我們沒在第一時間告知你,是為了不打擾你的正常生活,不想讓你背負壓力。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是責任方……”
如果是平時,陳梓晔遇見哭泣的父親,必定會上前耐心安慰。
但是此刻,陳梓晔卻悄無聲息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留下嗚咽的陳軍,和輕拍他後背撫慰的周玲芳。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守口如瓶,以後我就當從未認識過荊逾這個人。”
陳梓晔留下這番話後關上房門,接着是反鎖的聲音。
她尋找出抽屜裏珍藏的日記本,翻開,将記錄的故事重新讀過。
“昨天在海邊救了一個人,沒想到是奧運冠軍荊逾。不管是什麽原因,都希望他好好珍惜以後的日子。脆弱和璀璨,可以同時呈現在相同的生命上。”
“今天在敬老院竟然又遇到荊逾,我這是撞了什麽運氣啊!”
“闌尾炎發作起來真是疼到要命,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大山裏發病是何等絕望。好在今天有個帥氣的小哥哥背我下山,讓我得以及時就醫。他就是荊逾,運動員出身的他幹體力活就是不一樣,全程不帶喘的。不過,我的爸爸對這個小哥哥的态度好像不友好。”
“這個調皮的妹妹,路上亂玩滑板車,害得一位大叔電動車上的啤酒碎了一地。後來荊逾趕來,我才明白這位大叔是他姑父。他姑父态度倒挺好,還過問妹妹上了沒有,倒是荊逾的姑姑得理不饒人,氣勢洶洶。”
讀到最後一篇日記,陳梓晔擡手緊貼雙眼,和荊逾相處的所有片段融合成一出連貫的電影。
清澈的淚漫過指縫,貼着光潔的臉頰無聲無息滑下。
與荊逾相關的記憶深深嵌入陳梓晔的靈魂,怎麽舍得如此輕易就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