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活動
荊逾加上鄭菁的微信有一陣子,兩人卻也持續沉默了好幾天。
誰都找不到打破沉默的話頭,任憑手指僵在鍵盤前,聊天窗口始終停留在最初的狀态。
雙方步調一致的地方不只是愣在聊天窗口前的緘默。
他們時不時盯着對方的微信頭像猶豫好久,點開對方的微信朋友圈,暗自祈禱等待自己的不是一片空白上的灰線。
好在,他們每次點進去的時候,朋友圈總是敞開大門歡迎造訪。
有許多次他們想給對方的朋友圈點贊,然而所有的沖動,全部在羞怯的氛圍下無疾而終。
連話都說不上一句,直接點贊會不會太冒失了?
他們都擔心自己突如其來的一句消息讓對方尴尬,殊不知清一色盼着對方早點發消息打破僵局。
僅僅看見彼此不斷更新的朋友圈,也足以化解心頭時隐時現的憂慮。
只要微信沒删,就意味着還是朋友。
縱然無言以對,內心依舊感到踏實,就像漫無天日的酷熱後,光聽見雨聲就能享受滋潤的感覺。
鄭菁最新的朋友圈是下一次參加cos表演的預告。
看樣子鄭菁是以cosplay為生的專業coser。
“她要出什麽角色?”
“參加一次表演能有所少收入?”
荊逾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鄭菁穿着他喜歡的各種動漫人物服裝的樣子閃過腦海。
思索間,身後傳來荊梅的聲音。
“荊逾,莫海今天要去敬老院參加志願活動,你有空帶他去嗎?”
荊逾回過頭,莫海正開懷大笑與荊梅并排站立。
“莫海怎麽會想到去參加志願活動?”荊逾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前段時間他說想做一些報答社會的事,我就幫他在網上報名敬老院的志願活動。”驕傲的神情在荊梅臉上閃耀,“我今天有事不能帶他去,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讓你陪着他。”
莫海志在必得的神情預告了荊逾的回答。
“好,我帶他去。”
正好這幾天在家裏無所事事,帶上莫海去敬老院還能調劑一下平淡到發黴的生活。
荊逾迎着陽光昂首闊步,挺拔的身姿光芒萬丈,莫海腳步輕快跟在荊逾身後,一路蹦跶着來到敬老院。
向敬老院的門衛說明來意後,兩人順利進入敬老院大廳,在那裏有專人負責這次活動的人員安排。
走進大廳,果然看見一個中年大媽坐在小茶幾旁,端着一只玻璃杯品味茶水,桌上攤着一疊人員信息。
荊逾走到大媽面前,彬彬有禮道:“阿姨,你好,我們是來參加志願活動的。”
大媽緩緩放下玻璃杯,正眼都不看一眼,直接架上老花鏡,面對名冊問道:“你叫什麽?”
莫海反應算靈光,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參與者,便飛快回答:“我叫莫海。”
在繁雜的名單裏,大媽握住筆尖一絲不茍地逐個掃過,終于在莫海名字上方停住,名後的空格裏多了個勾。
“還有一個人呢?”明明來兩個人,卻只有一人自報家門,大媽的語氣裏透出一絲不耐煩。
荊逾無奈地扯了嘴角,這當他打算好好解釋的時候,大媽無意識的擡頭對上他的目光。
一瞬間,大媽飛快摘下老花鏡,站起身對荊逾從頭看到尾,連一個汗毛都不放過。
“興許這是在做安全檢查吧?”荊逾聳聳肩,中老年人各種奇怪的舉動他已是見怪不怪,自己站着不動就當善待老年人吧。
大媽捋捋半白的頭發,原本淡漠的臉上漸漸揚起一抹暢快的笑意,幹枯的手迅猛出擊,緊緊鉗住荊逾的手臂。
荊逾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大媽渾身激動到顫抖說:“原來你就是游泳冠軍荊逾啊!那次你參加奧運會我可是熬夜看你比賽啊!我太崇拜你啦!”
這陣仗害得荊逾誤以為她癫痫發作。
上了年紀的人還能成為自己的粉絲,荊逾心底自然是高興的。然而眼前大媽激動到神魂颠倒的樣子,不由得讓荊逾她随時會心髒病發作,讓自己背負過失殺人的罵名。
“我的任務是什麽呢?”莫海不明所以地看着大媽,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關鍵問題。
莫海的話及時挽回沉走回入魔的大媽,她換了張臉陶醉地地告訴莫海:“你等下去負責打掃房間。”她緊接着看向莫海,笑嘻嘻問,“名單上好像沒有你的名字,你是主辦方派來的特殊嘉賓嗎?”
荊逾指了指身旁的莫海幹巴巴地說:“我就和他一起做任務好了。”
大媽精神抖擻,聲如洪鐘耐心解釋道:“小夥子,你往前直走,然後右轉,就能看到清潔用品擺放在那裏,你可以開始打掃了……”
不等大媽說完,荊逾拉上莫海,頭也不回向前走。她聲音的穿透力堪比核輻射,就算是隔了兩三堵牆,依然能聽見喋喋不休的回響。
幸虧早早甩開了這個瘋婆子,要不然再聽谄媚的聲音,荊逾都想跳海游走。
大廳裏其他的志願者正熱火朝天地服務,一些個子高的戴着寬檐帽清掃天花板,掃地的,擦窗的,拖地的全部一絲不茍,任何隐匿在角落裏的污垢都逃不出他們的火眼金睛。
偶爾有幾個年輕人推着輪椅上的老人轉悠,不時為老人揉肩捶背,談笑風生,提醒老人各方面的注意事項。
久違的關切,驅散包圍老人的深深孤獨,皺紋下的眼窩流露感動的光芒。
一人高的盆栽樹木旁擺着海綿拖把和水桶,荊逾讓莫海帶上拖把去旁邊一條長廊等着他,自己提桶去洗手間打水過來。
荊逾回來剛放下水桶,莫海興高采烈地将拖把頭進入桶裏,動作幅度太大濺出不小的水漬。
莫海揮汗如雨,推着拖把在過道裏推了幾個來回,仿佛是拖把牽引他向前跑一樣。
每當附污垢的拖把水染成污濁,荊逾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打來淨水。
這場活動真正的參與者是莫海,荊逾不過只是陪他過來,幫他打打下手就夠了,用不着喧賓奪主參與清潔任務。
況且,莫海确實需要鍛煉一番生活技能,學會如何照顧自己。
布滿灰塵的瓷磚在莫海不遺餘力的清理下,變得光可鑒人宛若高檔寶石,簡直是把頑石打磨為璞玉的轉變。
然而,在莫海和荊逾頗有成就感的笑容前,這一切也是黯淡無光。
兩人将勞動工具放回原處,剛擡手擦掉滿頭大汗,敬老院門口傳來了新的動靜。
嘈雜的腳步聲,還有貌似重物丢在地上的聲音。
以及一道甜美動聽的女聲。
“快點來人幫忙搬東西分給老人啊。”
荊逾沒有怠慢,一個起身健步如飛,尋聲而去。
身為宅男的莫海遠沒有運動員堅韌的體質,勞動的榮譽剛剛退去,疲憊、酸痛就像潮水般侵襲全身,在經絡裏橫沖直撞得他一身難受。他邊咬牙邊揉肩,跟在身後一路抱怨:“哥哥,你別這麽快,等等我啊!”
門口處一位穿着防曬衣的高挑女孩忙着從卡車上搬下大箱的物資。
女孩回頭的瞬間,毫無防備撞見荊逾漆黑的雙眸。
“她是何濱的表妹陳梓晔!”荊逾差點喊出話來,整個人像是一尊雕像定在遠處。
離第一次見面沒過去幾天,荊逾心底竟然冒出久別重逢的感動。
這是一種說不出原因的,突然掀起驚濤駭浪的強烈沖動。
陳梓晔潋滟的眼睛裏,同樣溢滿難以言表的情緒。
她的眼珠子幾乎要翻成全白,欲蓋彌彰地別開頭,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心跳超乎想象地收緊,陳梓晔眼前一片空白,幾乎要失去呼吸的能力。
好在莫海大大咧咧的闖入化解了突如其來的僵局。
“哥哥,我們接下去做什麽?”莫海賊賊地打量陳梓晔,使壞似的在荊逾耳邊私語,“咦,這不是上次在……”
荊逾已經預判到莫海接下去的話,他輕輕頂了莫海腹部一肘子,眼色抛向一地的物資道:“把這些東西分給老人。”
眼看着荊逾眼中的溫度暴跌不少,莫海識相地把即将脫口的字挨個咽下去,老老實實抱起兩袋東西擡腳就走。
“見到熟人不應該高興交流幾句嗎,為什麽還要那麽冷漠呢?”莫海神情低落不敢問,但心底依然升起大大的問號。
荊逾胡亂轉身抱起大把物資,剛轉身與莫海同行至最近的老人宿舍時,身後傳來陳梓晔輕柔的提醒。
“一樓已經有人送過去了,你們去二樓吧。”
莫海聲音甜甜地回頭笑道:“謝謝姐姐提醒!”
此時他只能看見陳梓晔忙碌的背影,殊不知她紅如草莓的臉上笑意浮現。
荊逾的身子停了一下,之後頭也不回領着莫海走上二樓。
腳步聲逐漸遠去,陳梓晔靜靜轉身,注視不見人影的樓梯口。
“我想方設法和你溝通,為什麽你連一句謝謝也不說呢?難道你也在躲避什麽嗎?”
陳梓晔不奢望荊逾能對她一見如故,然而今日偶遇卻連簡單的對話也沒發生,未免讓她倍感遺憾。
濃密的睫毛慢慢垂下,為精致的側顏染上一抹若有若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