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花
上次在音樂餐廳初見陳梓晔時,荊逾心底沒有頭緒地恍惚起來,感覺似曾相識卻又虛無缥缈。
而今天再次相遇,錯亂感愈加洶湧,像是有無數條隐形的線緊緊勒住心髒,險些讓他大腦空白。
沒有由來,沒有預兆,幾乎如同刻在基因深處的本能。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經歷?荊逾百思不得其解。
荊逾一聲不響,抱着捐贈物資挨個送進老人的房間。
物資是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還附送一些常用藥物,算不上多貴重,然而禮輕情意重,老人們收到後無不兩眼放光,衷心感激。
對于長期見不到子女的老人來說,志願者的造訪一定程度上填補了他們心中的空缺。
在送完手上最後一袋物資後,荊逾和莫海正準備走出房門,房裏住的大爺飛快從椅子上起來,喊住他們。
“孩子,你們辛苦了,我這裏有些吃的東西,我年紀大也消受不了,就送給你們好了。”
大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裝滿零食的布袋,笑容可掬地看見兩人回首。
荊逾本想婉拒,然而當他撞上大爺慈祥和藹的眼神時,拒絕的念頭遭到否決。
亮晶晶的眼,無聲傾訴老人感激的心情。此時拒絕無異于涼了他的心。
何況莫海已經對荊逾眨巴起眼睛,就等他一句批準。
“你去把吃的東西拿來吧。”荊逾松開抿緊的唇,輕推了莫海一把。
莫海手舞足蹈跑到老人面前結果袋子,喜上眉梢說道:“謝謝爺爺!”
老人揮手,目送他們離開房間。
“哥哥,我們接下去還要做什麽呢?”莫海忍不住發問。
“我們的任務算是結束了,接下去休息一下吧。”荊逾領着莫海走到陽臺。
萬裏晴空下,荊逾和莫海并排扶住陽臺欄杆。
微風穿過沾滿汗水的發絲,送上陣陣涼意。
遠處,數臺吊機宛若巨人的手臂紮根于一地荒蕪,快馬加鞭地運轉,為城市布設新的景觀。
不久後,其上将會有鱗次栉比的高樓矗立,徹底覆蓋眼下的寒碜。
隐約間,似乎還能看見板房指揮室旁,有一條參差不齊的石板路,生生斷在黃土之上。
複雜的思緒彙聚在收緊的眉梢。
他不會認錯,因為那裏是海榕街,裏面有他曾經居住的房子,承載了他年少時的種種回憶。
在賽場上奪冠後,上級部門為了獎勵荊逾,特地贈送他一套濱海的四層別墅。打開窗戶,海闊天空的美景便躍然于窗前。
然而,他卻更喜歡栖居深巷中的生活。從街頭走到巷尾,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鄰居,就算聊不出什麽家常,也能夠笑臉相迎,怡然自樂。
倘若可以選擇,荊逾寧願一輩子住在海榕街爺爺奶奶的老家,也不要送來的別墅。
可惜,在時代發展的洪流沖擊下,所有的舊事物被毫不留情被卷入時代的漩渦裏,就連留個念想也是奢望。
随之一同消逝的,還有諸多熟悉的面孔。
剛剛那位慈祥的老人,恰恰讓荊逾回想起自己的爺爺奶奶。
小時候每次回到榕城,不管寒來暑往,在為數不多的相聚中,爺爺奶奶總是會帶着他到處逛逛,會去菜市場購買最好的食材表現廚藝,要走的時候他們還會給荊逾塞上一大把錢,笑着提醒他要好好學習。
如今他收獲大滿貫,名揚四海,可惜爺爺奶奶卻看不到他在領獎臺上大放異彩的瞬間。
荊逾的眼眶有些酸澀,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擡頭仰望一塵不染的藍天。
“剛才那個老爺爺真好,給我一這麽多吃的,和我的外公一模一樣诶。”莫海拆開一包餅幹,自己抽出一塊,将剩餘的遞到荊逾面前,“你說,要是胡蝶姐姐的爸爸媽媽老了,也會來這裏嗎?”
莫海的樣子半認真半戲谑,荊逾抽出一塊餅幹,含糊道:“不知道,沒人說得清。”
看來莫海的智力又提升上去,可字字戳心,只給他留下不會流血的傷口。
荊逾的喉結跳了一下,咽下幹到拉嗓的餅幹後開口:“以後我們可以多去看看他們。”
莫海光顧着啃餅幹沒有說話,潦草點幾下頭予以肯定。
大廳處,其他志願者前仆後繼地搬運物資。不一會兒,堆放在前廳的物資終于清空。
陳梓晔這才找到機會空下來,雙手叉腰坐在長椅上。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手拉手,緩緩步入大廳。
兩人的模樣清晰地映在陳梓晔的眼中,讓她瞬間元氣滿滿,從座椅上跳起相迎。
“媽媽,你來接我了啊!”陳梓晔眼睛彎彎地,徑直走到媽媽面前。
陳梓晔面前的女人已是中年,顏值氣質卻未曾随時光斷崖式下跌。如果不說年齡,別人最多以為她30出頭。
媽媽小心翼翼地拿紙巾幫陳梓晔擦去汗:“晔晔,這秋老虎的天氣還是挺熱的,我開車來接你,你也能舒服點。”
母親一手牽着的小女孩也奶聲奶氣地說:“姐姐,給你的。”
說着,她一手遞出一瓶可口可樂,還是零度無糖的,瓶身因為冰凍過的原因不斷凝起水珠。
妹妹瞪大一雙靈動的眼睛,好像不接受就要跟人急。
真的是雪中送炭。
“謝謝你。”陳梓晔輕撫妹妹的頭,接下可樂,柔軟的發手感舒适。
陳梓晔毫不客氣擰開瓶蓋,飲下将近半瓶。
“爸爸沒來嗎?”她重新蓋好瓶蓋問道。
“他今天運貨去了。”媽媽若無其事地說,随後拉起兩個女兒的手走向自家汽車的位置。
媽媽一直沒有熄火,所以陳梓晔一上車,猛烈的冷氣就将她團團位置,她下意識地打了寒顫。
午飯的時間馬上要到了,志願者們走得差不多了,荊逾和莫海在自來水前稍稍洗了把臉,同樣踏上了回家的路。
如果他們早幾分鐘下來,還能遇上陳梓晔一家子。
他們不知道的事,前邊停着的黑色奔馳越野車,正是陳梓晔的座駕。
車上,妹妹剛摸出後座上的iPad,卻笑嘻嘻地沖副駕座位上的陳梓晔問:“姐姐,你什麽時候找對象啊?”
這一問仿佛天雷暴擊,震得陳梓晔差點忘記怎樣系安全帶,被迫支支吾吾地反駁:“你個小孩子懂什麽,不要亂說話。”
禁止的話是以猶豫的語氣說出,陳梓晔十分慶幸自己沒有和妹妹坐一排,不然就憑紅成草莓的臉,都能讓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妹妹和小夥伴聊上半天。
瞥過後視鏡,陳梓晔能清楚地看見妹妹小妖精似的笑。
媽媽發話終止了兩姐妹的談話:“我們家晔晔這麽好看,哪裏會擔心找對象的事。”她轉頭看一眼小女兒接着說,“還有你,陳梓昀,和你姐姐都是一樣的美女,等你長大了一樣好找對象。”
陳梓昀的小臉蛋倏地紅成一片,謙虛地開口:“還不是遺傳了媽媽的美貌嘛。”
誇女兒,沒成想最後誇到自己身上,媽媽少女心如決堤的潮水,迷醉地笑起來,遲遲沒有發動汽車。
突然,陳梓昀整張臉貼上車窗玻璃,激動地大喊:“快看,我看見荊逾走過去啦!”
衆人聞聲關注車窗外,果真看見奧運冠軍荊逾在離車不足一米的地方走過,身後還跟着另一個長相英俊的少年。
由于玻璃上特殊的貼膜,車窗外的人無法看見車內的情況,荊逾不會知道此刻正有一個小迷妹為她癫狂。
“姐姐和荊逾哥哥在一起挺配的。”陳梓昀出神地目送荊逾,一本正經道。
陳梓晔正想否認,媽媽搶先發話,語氣有些沉:“昀昀,你不要亂說話,姐姐怎麽有機會會和他在一起呢,荊逾是奧運冠軍,喜歡他的人不少。”
“那就等我長大後讓他娶我。”小孩子思想單純,完全沒有意識到語出驚人,“我也是美女,他不會喜歡我嗎?”
“傻孩子,”媽媽發動汽車,忍住想要笑的沖動,“等你長大,荊逾早就已經結婚了。”
汽車緩緩加速,超過走在前頭的荊逾。
擦肩而過的瞬間,陳梓晔側過頭,用盡餘光的視線再次窺探荊逾。
媽媽輕咳兩聲,陳梓晔不由得慌張轉回頭。
“總之,和荊逾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幻想,你們的想法我可以理解,我想你們也會明白的。”
輕柔的聲線裏隐含一絲嚴肅的提醒,陳梓晔不明白這是針對她,還是對她們姐妹倆。
就她們這樣的普通人,與奧運冠軍相愛确實過于遙遠。
又或許,在父母眼裏,心愛的女兒即使和光芒萬丈的男人走到一起,也終究是白菜匹配到好一點的豬。
是的。再好的豬依然是豬。
不過,陳梓晔很早就察覺媽媽似乎對荊逾有種異常的感受。
當年電視直播東京奧運會比賽,只要游泳比賽裏有荊逾參賽,媽媽都會立即切換頻道,像是刻意避免看見荊逾。
陳梓晔提心吊膽緊盯後視鏡,一路思索,直到汽車轉彎,鏡裏荊逾的身影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