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官兵果然沒多久便沖了進來，在隊伍正前列的頭頭拿着張緝捕令，一臉陰沉。
官兵頭頭滿臉大胡子，聲音粗犷：“張弄川何在？”
彼時雲茶的臉還埋在穆珏懷裏，也不知他抽哪門子風，抱住雲茶就不撒手，最後還頗為愉悅地晃悠上了。
雲茶連連求饒說憋得喘不過氣，他也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緊。
我又不是酒瓶，雲茶腹诽，心道怕是他酒勁兒又上來了。
官兵頭頭很合時宜地開口，雲茶如蒙大赦，敲穆珏的肩膀：“有人來啦，快松開我。”
穆珏似笑非笑道：“阿茶害羞？”
雲茶：“……”
她害個頭的羞。
穆珏道：“沒事，為師也害羞。”
雲茶：“額……”她還真沒看出來。
官兵頭頭眼睜睜看着兩人在那打情罵俏，他面色不虞，厲聲道：“你們是不是張府中的人？如實告訴我張弄川的所在，我就饒你們不敬之罪。”
雲茶從穆珏肩下費力鑽出來，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是憋的還是真有幾分羞意。
她道：“張弄川就在那院子裏，你們要是有能耐進去就進。”
官兵頭頭一瞪眼：“怎麽，你想幫他拒捕不成？”
雲茶搖搖頭：“自然不是。”
官兵頭頭輕輕松了口氣，狐疑望雲茶一眼，他扭頭跟身後的人吩咐道：“去把門打開。”
身後的侍衛連連點頭，屁颠屁颠地跑過去。到了門前，擡起腿便是一腳。
哐一聲——門紋絲未動。
侍衛撓撓頭，回來道：“頭，這門好像堵着呢。”
官兵頭頭道：“怎麽回事？!”
雲茶：“裏面忙着呢，你等一會兒吧。”
“什麽？你敢讓我等？!”官兵頭頭大怒，立即就要拔劍。
凡鐵出鞘時晃了雲茶的眼睛，她看着那柄锃亮的劍，毫無懼意。總歸，人要傷妖還是很難。
穆珏卻突然擡手遮住她的眼睛，道：“傻不成？還盯着那麽亮的東西看，傷了眼睛如何是好？”
雲茶搖頭：“不會啦。”她又轉向官兵頭頭，斟酌詞句道：“應該快完事了，到時你們再進去捉人。”
“什麽快完事了!我看你們就是幫兇，那張弄川說不定就在裏面正準備逃跑呢!”官兵頭頭捉人心急，惡狠狠瞪兩人一眼。
他大手一揮道：“給我把他們兩個拿下!剩下的人去撞門。”
眼見着三四個官兵圍了上來，灰黑的服裝黑雲般壓了過來。
雲茶倒是不怕，但一時興起，她突然小小的尖叫起來，淚眼朦胧地回頭對穆珏說：“爺，你先走，我幫你斷後!”
穆珏：“……”
雲茶捧心狀：“爺，你快走，別管我!”她說着抹了兩把不存在的眼淚，伸手去推穆珏。
正要過來擒人的官兵愣在原地，搞不懂這出生離死別的戲，他們又不是要将她斬立決!就是想先抓起來不讓她耽誤抓捕啊，這姑娘看着挺可愛挺漂亮，腦子怎麽有點不好使？
雲茶沒推動穆珏，疑惑道：“爺，你不走嗎？你要留下來配阿茶嗎？”
穆珏擡手欲敲她頭：“叫師父。”
什麽爺不爺的，都在哪學來的。
雲茶輕巧地向左踏一步，躲開穆珏的手，她道：“爺，你既然不走，那我就先走了，恕阿茶不能和爺同生共死患難與共，爺，我們後會有期吧!”
說完，雲茶毫不留情的轉身，指中撚訣，只見暗色光芒一閃，少女的身影化為虛無，衣角的弧度仿若被清風吹散，人影已不再。
官兵們目睹這驚奇一幕，眼珠子都快吓掉了，下巴合也合不上，互相看着同樣萬臉懵逼的同僚，皆語無倫次道：“她，我……妖怪吧，不對，聽說這張府裏鬧鬼，但是，有影子……親娘诶，救命!——”
瞬間，官兵們退開十丈之外，面帶驚恐地打量着穆珏，在想着這位恐怕也不是個正常的人。
穆珏簡直哭笑不得，他扶額，心道還真拿這丫頭沒辦法，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如今，他也沒有閑工夫去管那幫官兵們怎麽想怎麽看，雲茶這一突然消失視野中讓他頓感不适。
于是，穆珏自懷中掏出那個小玉瓶，放在旁邊，在上面施了個術法。一個時辰後，若是李三錦想，便可以直接進入玉瓶中；若是她不想，并沒有回來，那麽這個只裝着小鬼的玉瓶便會出現在附近寺廟的佛堂中，待僧人們日日念法滿七日後，瓶中的鬼就會被安然超度。
做完這些，穆珏閉上眼睛，放開神識掃蕩四周，很快就發現了雲茶的蹤影。
她沒走遠，就在府中的小角落裏，躲在那笑得正歡。
他遂一揮袖，也化為一縷風，消失不見。
官兵們的劇烈尖叫聲響得老遠。
整個張府都快鬧開鍋了，來來往往逃奔的、急着收拾東西跑路的下人，還有不知情況在一個勁兒問發生什麽的妾室。
趁火打劫的更是不少，幾乎每處都亂糟糟一通。
這偌大一個府，到了關鍵時刻更顯平時治理好壞。
而張府，顯然随它主子，很大概率就這麽玩完了。
雲茶笑夠了，默默看着這一切，心裏不知該悲還是喜。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很急促。
雲茶往左邊一躲，沒想到倒被撞了個正着，狠狠一下，後背傳來痛感，跟潑了辣椒水似的，火辣辣的。
“诶呦!——”
沒等她出聲，對方先尖叫起來。
是個穿着紫色小夾衣的小丫鬟，捂着鼻子，眼睛通紅通紅，想來也是撞得不輕。
雲茶遲疑一下，覺得還是先到個歉比較好。
“抱……”
話還沒說完，對方直接越過她，繼續向前小跑，留下一句：“沒長眼睛似的，別在這妨礙我。”
嘿，雲茶頓時氣悶，撸起袖子沖過去。
“你見誰家眼睛長在身後的？是咱們兩個誰瞎？”
小丫鬟估計也只是圖一時嘴快，沒想到她能追上來，眼睛微睜大，很快撇了嘴，沒好語氣：“讓開，沒工夫和你吵架。”
雲茶：“給我道歉，不然休想走。”
小丫鬟瞪她，直接就想走。雲茶張開手臂去攔。
小丫鬟一跺腳：“你有完沒完！是哪個狐媚子身邊不長眼睛的？我告訴你，我可是老爺身邊的，現在外面有群穿兵服的拿着張破紙要抄了府裏，我是要去找老爺，耽誤了我你擔得起責任嗎？!”
哦，這又是個還不知道具體情況的，不過還挺盡忠的。
雲茶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用你管，快起開。”
雲茶聞言收回胳膊，抱着胸走到一邊，在對方急匆匆馬上要離開時，又慢悠悠道：“你老爺，可能已經嗝屁了。”
小丫鬟：“你胡說什麽？！”
雲茶：“我可沒胡說，你們府裏鬧鬼你不知道？你老爺被鬼關在院子裏，大概都有一炷香時間了，是死是活還真不好說。”
小丫鬟聞言渾身突然開始發抖，臉上雖有擔憂，但更多的仍是懼怕。
雲茶見此心中一動，問她道：“你怕成這樣，莫不是也幫過你家老爺害人？”
“我、我才沒害過人!”小丫鬟話音發顫，緊抿着嘴，忽而想起什麽似的，眼神淩厲道：“你一定是在騙我，我才不信你的話，我要走，你不許再攔我。”
說罷，小丫鬟扭頭。
可看她離去的方向，根本不是張胖子院子所在，而是下人房的位置。
雲茶冷笑一聲，魂兒似的飄到她面前，問道：“上哪去？你這麽忠心，為何不去找你老爺？”
小丫鬟叫道：“關你何事!快些讓開，官兵馬上就要過來了!”
“你沒給我道歉就想走，怎麽不關我事？”
小丫鬟直接過來扯雲茶衣服，表情猙獰，另一只手更是快準狠地要來揪頭發。
雲茶擡手，準确捉住她的手，用力一掰，清脆的一聲響起後，小丫鬟的手臂以一種怪異角度扭曲着。
“啊!——”小丫鬟尖叫剛出口。
雲茶轉個圈就把她甩了出去，目标正是張胖子的院子正上方。
“哼，”雲茶拍拍手，噘着嘴道：“敢惹姑奶奶，要你好看!
雲茶掐着腰，心裏非常舒坦。
“咳!”背後傳來刻意的清咳，聲音涼潤暗含柔意。
回頭，看到了面如冠玉，長身鶴立的師父大人。嘴角微微噙着抹笑意，彎眸看着雲茶。
穆珏目光如炬，筆直又銳利。
似月上清河，蕩漾着波光粼粼的星光。他眼睛裏跳動的光芒像條小船在搖晃。
雲茶被看得暈暈乎乎的，下意識開口争辯：“是、是她先罵我的。”
穆珏笑道：“我知道，你怕什麽？……”
話中最後一字的尾音沒能發出來，穆珏忽然頓在原地。
雲茶正低着頭，哪裏能看到他的異狀，對着手指還在認真鄭重地解釋：“我知道不可以随随便便欺負凡人，可師父你也說過要是我先被欺負了怎麽打回去都行，你給我擔着……”
她絮絮叨叨好久，還在疑惑穆珏怎得這次話這麽少，居然一句都不回她。
擡頭才發現，原來對方已經失神好久了。
“師父？”雲茶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穆珏毫無反應。
“怎麽回事……”雲茶不解，鼻尖卻偶然嗅到不尋常的氣息。
“咦？怎麽這麽強的傳音法術？”
穆珏周圍環繞的法術強到幾乎要噴薄而出。
因着平時自己在後山種地時與穆珏聯系全靠傳音術，雲茶對其十分熟悉，立刻就認出來了。但她以前用的大都是較低級的、只能傳個十幾裏地，像這次這麽強的壓根沒見過。
這恐怕都能穿過凡界直接傳到仙界吧……
可又是誰如此大張旗鼓地找穆珏言話呢？得耗費多少法力啊。
雲茶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貿然上前打擾，怕誤事。
她繞着穆珏開始轉圈。
心裏還在想：師父注意既已被其他事情引去，那應當就不會再想起我扔人的事了。不過就算他想起來也無大礙，随随便便求他兩句就會小事化了。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轉到第十圈時，雲茶腳步被一根手指止住。
擡頭，看到穆珏略為肅穆的神情。
“莫玩了，你先回家等師父。”
雲茶驅散眼底的迷蒙：“為何要我先回去，可是發生什麽？”
穆珏抿唇：“巨劍山異動，蒼铄急傳音，需我親自去查看。最近怪事頻出，你也不要在外逗留，趁早回去。”
雲茶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巨劍山？異動？”
穆珏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不過最近又被些圖謀不軌的家夥攪動，沒事，你回去好好種蘿蔔去。”
一聽陳年舊事雲茶就頭痛，涉及到蒼铄及穆珏他們那個年代就特別疼，可謂要多複雜有多複雜，亂的不得了。
穆珏閑來無事和雲茶講時，她能直接聽睡着。
後來他知她聽不進去，自己也不大願意去回想，無事的時候也不講了。
所以雲茶對那段歷史也只知道個泛泛，那時天地大亂，仙魔征戰不休，生靈塗炭。仙界內亂不停，魔界也是族內硝煙四起，妖族蠢蠢欲動。
戰禍持續數千年，最終以老天帝一統仙界，舉全界之力，調虎離山抹殺魔族統領為結局。
而穆珏，蒼铄等一些在戰中出主力的經此飛升上仙，成為真正超離世俗的存在。
有了幾位上仙近乎碾壓的實力，仙界直接淩駕于魔界之上，使其足有兩萬年被壓制，不得翻身。
按理說，事情已至如此地步，怕是再難有浪花。
但九千年前一位魔族的出世，又把僵局打破。
具體情況是何雲茶不太清楚，只知道這位魔族名氣大得被妖族提起時都會引來驚呼。
這位魔族人名叫裘星淵，據說幾百年前還因某不可說之事和穆珏打過一架，不過被她師父幾道劍氣給壓住，直接鳴金收手，揚長而去。
相比之下，還是師父更像個傳說嘛，雖然私底下有些不靠譜不正經……
雲茶想得樂出來。
穆珏：“笑何？我立即就要啓程，不能送你回山上，聽話，等過幾天我再帶你出來，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那你把我帶去不就行了？”雲茶摩拳擦掌，她對外面還是很好奇的，巨劍山，聽起來就很有趣。
“帶你去更危險。”穆珏道。
“有那麽嚴重嘛……”雲茶聽他拒絕不禁噘嘴，又問道：“那你何時能回來？”
“少則三天，多則半月。”
這麽久的嗎？……雲茶心裏不知為何空落落的，像有口氣吐不出來。
穆珏眼神忽然又定住，雲茶湊鼻子上去嗅，果不其然又是那傳音術。
蒼铄這一道接着一道的，催的也太緊了些。
這次，穆珏很快回神。
他垂着眼睛，伸手來摸雲茶的頭，指尖稍移到她眉心，金光一閃，雲茶只覺有東西鑽進了腦袋裏。
穆珏道：“傳音術，能越過任何結界，沒有距離限制。但只有三次，每次至多只能說三句話，有事就直接傳音。我若三天後沒回來也要給我報個平安，聽到沒？”
雲茶眼睛随之睜大，去摸自己的眉心，心想：這麽厲害的嗎？
她乖乖回答：“記住了。”
穆珏揉她的頭，眉間憂慮暫散，道：“說，我在家等師父回來。”
雲茶：“說這個幹嘛？我不在家還能在哪？”
穆珏握住她嬌弱有致的肩，語氣不容拒絕：“說。”
“好吧……阿茶在家等師父平安歸來。”
“好……”穆珏聲音消散在風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