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聲大叫似乎是張胖子的聲音,但雲茶也不太确定,畢竟都喊破音了,只能勉強聽出是個男子的聲音。
雲茶皺眉:“這是怎麽了?殺豬一樣。”
穆珏說:“去看看吧。”
雲茶想着成,順便還可以揍他一頓,便點了點頭。
兩人沒有選擇慢慢走過去,不然黃瓜菜都涼了。穆珏拉起雲茶的手,心中意動。雲茶只感覺到周圍的空氣突然飛速流轉起來,景物一變,再睜眼時便到了張胖子住的的院裏。
這院子中不可謂不熱鬧。
張胖子腰上叉着把刀,血流了滿地,他表情猙獰,嘴裏哇哇大叫着“救命。”
看見雲茶和穆珏的身影出現在院中央,他像看到救命的稻草,不管不顧地向這裏艱難爬過來。
“救,救我——”
慕地,從張胖子身後竄出一個人,一腳把張胖子踩趴下,他站在張胖子身上,穿着小厮的衣服,眼中似有癫狂之色。
“哈哈!”男人笑得瘋癫:“害我全家,你死有餘辜!”
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張胖子直接從地上拎起來,掐着他脖子,眼睛猩紅:“畜生,你要完了,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全城百姓聯名上狀告你那貪污受賄無惡不作的好姐夫,你跟着他幹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哈哈哈,官兵現在就在來的路上!你就等着下地獄吧!”
男人一把抓住張胖子腰上的刀,沾一手血腥,他咬着牙,把着刀把生生擰動一圈。
“啊!——”張胖子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畜生!你殺了我的錦娘!你把我的錦娘還給我!——”男子聲嘶力竭的吼。
兩人這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怒喊震得雲茶腦袋疼,她還搞不清楚眼前的情況,于是更懵了。擡手堵住耳朵,雲茶思緒翻飛半天,也什麽都沒推出來,只是想着這捅人的男子聲音怎麽有點熟悉。
“得快把他們分開,要不然——”
雲茶後幾個字被憋在嗓子眼裏。斜刺裏沖出一個碧色的身影,那身影直接撞過去把張胖子和男子強行分開,而後沒收住勁兒摔倒在一邊。
所有人均是一愣,雲茶看過去,更是瞪大了眼睛。
“梅姐?你怎麽在這兒?”
梅姐跌坐在一旁,沒有回答,滿臉的驚魂未定,淚流下來也不自知,她怔愣地問向站在那邊手中還拿着刀的男子:“柳郎,你這是做什麽?你不要命了?!你為什麽要殺人?!”
雲茶腦中靈光一閃,心道,她說聲音怎麽有點熟,這不就是昨天與梅姐私會的那個男子嘛。梅姐叫他柳郎,那想來他應當是姓柳。只是,他又和張胖子有何淵源?
柳郎抹了把眼睛,糊的滿臉是血,他帶着鼻音說:“姓張的,你要償命。”
說着就拿着刀沖過去。梅姐一聲尖叫,抱住柳郎的大腿,哭着說:“別打了,你快跑吧,我屋裏有些首飾,你都帶走快跑啊……”
柳郎偏過頭,似是才看到她,恍惚道:“是你……你走開,別攔我,誰攔我都得死!”
梅姐愣住:“你、你不認得我了?我是……”
“走開!”
那邊張胖子爬起來就要跑,柳郎心急如焚,猛然推開梅姐,舉着刀追去。
柳郎步伐不穩,右腳像是有傷,走得不快,但追一個受了重傷的張胖子卻是綽綽有餘。
他幾步趕到張胖子身後。
張胖子嘶吼:“救命,救我!——”他回頭指着一群立在旁邊不敢上前的小厮:“還不趕緊給我把他打死!——”
沒有人敢上前,誰也不敢和瘋子打架。
命都沒有的話,還要錢做什麽。
寒刃高高舉起,閃爍着銳利的光芒,馬上要有人血濺當場。
雲茶閉上眼睛凝神,掌中聚力,想發術打斷他們,默念着:快點快點。
“柳郎?——”女子溫溫婉婉的沉靜之聲在此時格外醒人。
雲茶便在此時法術已成。
時間緊促,她來不及思考,更別提有功夫醞釀道法,一道妖術甩出,暗色乍現。
光束直奔柳郎的手腕,妖力強橫地将其打偏。
瞬間的劇痛致使五指松開,染血的刀飛出。
随後,便見有一縷柔和的光輕輕托住那把刀,飛刀勢頭被止住,轉了個彎,輕飄飄地飄到雲茶面前——那是穆珏的法術。
雲茶抓起刀擲到地上,有些氣急:“這都什麽事!”
她擡眼去看柳郎,方才沒注意分寸,只想着要快了,妖力十分強勁,柳郎的手紅了一大片。
應當是很痛的,但柳郎仿似沒感覺到,呆呆地望着院門口,微張着嘴,嘴唇發顫。
他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錦娘?……”
眼淚也跟着下來。
“你、你沒死?”柳郎踉跄着上前,一瘸一拐地跑過去。
“柳郎,我……”
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剛向穆珏許完願的李三錦,她右手捂着嘴,似乎在努力阻止自己不哭出來。
但顯然,結果不是很成功。
柳郎風一般跑過去。雲茶從沒見過一個腿腳不方便的凡人跑得那麽快,只見到個暗影從眼角飛速劃過。
然而,他卻撲了個空,摔得很慘。
“錦娘?……”
錦娘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眼淚打着旋不肯下來,一雙素手去撫柳郎的肩膀,卻穿了個空。
“是我,是我對不起你,我該死,是我該死……”
“你瞎說什麽!”柳郎攥起拳頭:“早知道真有陰曹地府,我就該早點去見你。”
李三錦緊忙搖頭:“你不要犯傻,你要好好活着。柳郎,我自己報完仇了,你就不要再做這些事了,這都是要償的債啊,你快些走吧,逃得越遠越好。”
柳郎一拳砸在地上:“你說的這叫什麽話?!”他指着那正往屋裏費力爬的肉蟲子般的張胖子,眼睛裏都是血絲:“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費盡心機的來到這、接近這個畜生,為的就是今天!你叫我怎麽能就這樣放手……錦娘,家被我賣了。我騙了、害了不知道多少人,造的孽數都數不過來,怎麽還得清……錦娘,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陪你,馬上。”柳郎起身欲走。
“真的不要了,柳郎,”李三錦泣不成聲,張臂攔在他面前:“仙人在一旁看着,你犯這種糊塗!我來見你最後一面,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你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多看看我不好嗎?”
柳郎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順着李三錦的餘光望去,看到了立在一旁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他眼神幾乎是立即鎖定了穆珏,哪怕那人只是一身布衣,端着手眼神沉靜,眸中似乎沒有容納進任何事物。
“仙人便仙人!又能怎樣?”柳郎倔強地昂起脖子:“仙人又憑何攔我複仇?”
……說實話,雲茶覺得自己被狠狠無視了。
不止她,就連錦兒姐也被無視了,柳郎他現在簡直瘋魔了,什麽都聽不進去。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帶着冷冷的氣息,穆珏在與她之外的人說話時似乎總是如此,有着仿佛從九重天上重重落下的威壓。
穆珏緩緩開口:“本君自是無權幹涉你的任何事,但本君既然看見了,本君徒弟又插手了,自然免不得多說一句:殺人償命,自古天理。酌情不酌情是一回事,殺了人就是殺了人,若你執意如此,那便請便。”
柳郎抿唇,垂睑,望着李三錦。
他道:“你會理解我的對不對?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對不對?”
李三錦留下血淚,臉被映得蒼白如紙。
柳郎道:“我這麽做,從來不是因為我惱怒,不是因為丢面子,都是因為你啊。”
李三錦愣在原地,嘴唇都是顫的。
半晌,她鄭重一點頭:“我知道了。”
她轉頭看向穆珏,道:“望山神大人成全。”
雲茶有些沒看懂他們之間的交流,但那悲重無比的氣氛令她有微微窒息之感,問不出話來。
只聽耳旁穆珏笑了,道:“有意思……那本君便做次山神,也滿足這個,結局不太那麽圓滿的願望。”
雲茶疑惑地回頭,沒等她開口說話。
一陣勁風拂來,意外地迷人眼睛。
衆人只覺眼前一閃,随後便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子院外面,紅旗木門森然伫立在他們眼前。
雲茶嗅到熟悉的法術氣息,問:“師父?……”
穆珏拍拍她的頭。天空不知何時暗了,轟隆隆的雷鳴隐約傳來。太陽還沒有完全隐去,在那半明半昧的光影裏,穆珏低頭直視她的眼睛,道:“你師父我很羨慕。”
“羨慕什麽?”雲茶問。
穆珏手一頓,用力搓揉她的頭。
雲茶擡手去打他,奈何個子不夠,碰不到也打不掉,只能幹着急。
她帶着哭音:“這不是原形,不能随便撸的,我的頭發,全亂了……”
穆珏悠悠一嘆:“等你開竅,得猴年馬月。”
又不知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雲茶掙脫他,連連後退。後腳跟卻不經意碰到一個人。
她略為歉意地回頭,看到了一頭亂發的梅姐。
梅姐死死盯着那扇紅門,似要盯出個洞來。她身上的衣服沾上了灰,鮮紅的蔻丹也在剛才的撕扯中被劃花了。
雲茶不忍,道:“梅姐……”
梅姐木然轉過頭:“你叫我作甚?”
雲茶不知說何是好,慢吞吞道:“你別太傷心……”
經那一鬧,雲茶算是理清了個中關系。再聯系起她之前聽到的柳郎與梅姐之間的談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柳郎明顯是把梅姐給利用的徹徹底底,用完就那麽一扔,也再不管她的生死。
還真是又可悲又可恨。
梅姐笑得凄然:“妹妹,我叫人像傻子一樣騙了,你說我怎麽這麽傻?”
雲茶咬唇:“對不起,梅姐。其實我也騙了你,我不是這府裏的人……”
梅姐擺擺手道:“我知道,沒事,事到如今這對我來說還算什麽?……呵呵,我道他為何從來不碰我,連全名也不肯告訴我。我說怎麽我一喚柳郎他便要皺眉,原來,那根本不是我該叫的。”
雲茶一時無言。
梅姐沒哭,卻在一直擦眼睛。她眼神在穆珏和雲茶之間徘徊,随後淡淡一笑:“妹妹有個甜蜜幸福的未來,我看得出……
“至于我嘛,”梅姐站起身:“我剛才就聽到官兵在砸門,這個府怕是也就這麽完了,那我也沒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你打算去哪?”雲茶問。
梅姐搖頭:“我也不知道,自由天定吧,說不準我剛出門就被捉回來了呢……罷了,妹妹合我的眼,若是有緣,必會相見。”她施施然一福身,最後看那紅旗木門一眼。
院子裏被穆珏設置了結界,什麽動靜都聽不到。
梅姐不再回頭,跑着離開。
雲茶目送她遠去,直至那抹綠色消失在拐角。
餘下的一大幫小厮丫鬟都迅速作鳥獸散狀,想來是聽了柳郎和梅姐說的,各謀生路去了。
雲茶自然地牽起穆珏的手,望着黑壓壓的天空下同樣泛着陰沉的院子。雲茶櫻桃小嘴嘟起:“怎麽一出來就碰到這樣的事?”
穆珏低頭看他,潋滟的眸中盛着柔情,沉聲問道:“哪樣的事?”
雲茶擡手遮住自己不受控制紅起來的眼眶:“教人傷心的事。”
梅姐,錦兒姐,柳郎,張胖子,以及整個張府裏面的人,最後的下場都很不如人意。
雲茶心裏嘀咕:難不成我是天煞孤星嗎,怎麽遇到的一個兩個的無論是好人壞人都很慘。
穆珏摸摸她的頭,朗笑道:“我的小雲茶還挺多愁善感。”
雲茶聽出他的嘲笑之意,惱怒地甩開他的手,嘴裏念叨:“壞師父。”
穆珏長臂一攬,把她圈入懷中,道:“小阿茶,別想這麽多,梅姐說你有個甜蜜幸福的未來,你既然喜歡她,便從她的願,開開心心地笑,幸福給她看。”
“那若是我一生注定坎坷怎麽辦?”雲茶故意挑刺。
穆珏筆直地望着她,道:“不會,你有我,定會長長久久地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