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菱回道:“鄭遠河為人自私貪利, 對穆氏唯命是從,全不顧及自己一對親生兒女的死活,卻對穆氏所帶來的那個兒子, 就是那個鄭馳,視如己出般的疼愛, 只為讨好穆氏。”
葉婉柔不解道:“這是為何?那穆氏有何高妙之處?”
桌上茶已煮好,葉婉柔招手讓他二人坐到近前來。鄧知軒心知如今自己與葉婉柔地位懸殊, 本是不敢坐到桌前來的, 但見花菱大方的坐了過去,便只好随着她一起坐好。
花菱她們四人在沒有外人在場時,對葉婉柔素來都是敬而不懼,也心知葉婉柔不是虛與委蛇的人,她讓坐那就坐好了。
鄧知軒慢慢放松下來,繼續答道:“穆氏的兄長, 叫穆戬, 據探是聖水城的城主, 其勢力不可小觑,鄭遠河如今之所以能成為邢州的節度使, 據說是多虧得其助力才成事。”
花菱自動接手桌上的茶盞, 先為葉婉柔沏好一杯, 又為自己和鄧知軒沏上。
“哦?”葉婉柔思索道,“聖水城是個什麽地方?”沒聽說大梁有這麽個城郡。
花菱與鄧知軒互看一眼,顯然他們了解的也不多。
花菱搜腸刮肚地回道:“聖水城好像是個三不管之地,大梁、西肅、南渝三國均與其有接壤, 它卻不屬于三國中的任何一國,暫且只知這些,其他詳情,會盡快查探清楚。”
葉婉柔若有所思的颔首,随後随口問道:“那鄭彩荷所生下的女嬰,是否還在世?”
花菱看向鄧知軒,關于鄭家的事,他倆是一起去查探的,但具體打探的人不同,她沒查探到這個訊息,便探詢地看向鄧知軒。
鄧知軒這段時日基本上是天天與花菱形影不離,兩人之間已經極熟念了,但是不知如何?有旁人在,他很容易就被花菱看得臉紅。
不敢回視花菱,鄧知軒垂眸道:“那女嬰一直被鄭府中的婆子帶養着,過得如同府中奴仆的家生子一般,今年大概八、九歲了。”
葉婉柔沒有說什麽,只覺這個鄭遠河和穆氏都是罪該萬死,只是不知何人會願意收拾了他們。
待展雲風回來後,葉婉柔一五一十的将在沈府的所見講給了他,直言大姐趙玉在沈府中過得十分不如意,末了柔聲問他:“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展雲風則反問她:“柔兒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為宜?”
葉婉柔看着展雲風的神色,心知他已經有了打算,不贊同地說道:“沈霁不可以死。”
展雲風果然問:“為何?”
葉婉柔細細分析道:“若是沈霁死了,大姐便成了寡婦,大姐沒有兒子,守在沈家沒有意義,不如讓大姐與沈霁和離,為大姐另置一處府宅,讓大姐與芳菲一同住進去,将來為芳菲招一個可以入贅的良婿,這樣的生活豈不是更好。”
展雲風沉吟片刻,終于笑道:“還是柔兒想得周到。”說話間人已被攬入了懷中。
葉婉柔很喜歡這樣靠着他的胸膛,被他抱着的感覺;展雲風也很享受摟着她,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裏的感覺。
怎麽膩歪也不膩。
幾日後,展雲風借着邢州一年一度的春季祭祀農神、祈求五谷豐登的時機,在驿館別院的花廳宴請了邢州城內的幾名權貴,主要是為了請君入甕,沈霁自然在其列。
展雲風看着廳內的衆人,心中覺得為了區區一個沈霁而設這麽一場鴻門宴,真是小題大做,殺雞用了宰牛的刀。
待衆人入席,說些場面上的閑話,展雲風懶于應酬,很快便将話題引向了沈霁,這個沈霁也真是活膩歪了,今日居然帶着個側夫人來參加。其實這也并非沈霁的本意,他本是想帶趙玉前來參加這讓他深覺榮幸之至的權貴宴會,趙玉到底是皇家公主出身,骨子裏天生就帶着三分貴氣,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儀态高雅,确實适合帶出來見人,可惜今早她突然說昨夜不慎崴了腳,沈霁只得不耐煩地斥責了幾句她太不小心,崴腳也不挑個日子。最後他便帶了身邊的這個側夫人劉氏來,劉氏年輕貌美,又為沈霁生了兒子,深得沈霁的寵愛。
事情是從劉氏在宴席上突然尖叫一聲開始的,衆人皆聞聲望過去。劉氏一臉羞憤,沖沈霁嬌嗔道:“剛剛有東西打到了妾身的背。”
沈霁連忙按住還要再說話的劉氏,躬身對厲王道:“賤內粗鄙,驚擾了厲王與厲王妃,請厲王恕罪,請王妃恕罪。”
展雲風直接冷聲問道:“你的夫人呢?”
沈霁茫然片刻,見厲王眼含厲色,不敢說劉氏便是他的夫人,只得解釋道:“夫人不慎傷了腳,不便外出。”
“是嗎?”厲王緩慢而陰冷地問出兩個字。
沈霁無端覺得脊背發涼,遲疑着轉過身,見自己的夫人趙玉正在女兒沈芳菲的陪同下,緩步走進廳堂,腳步穩健,毫無異樣。
“這……”沈霁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驚疑地看着趙玉與沈芳菲一同拜見厲王與王妃,然後坐到了厲王妃的下首。
只聽厲王妃說道:“夫人與沈姑娘今早便在本宮這裏做客,沈大人為何會說夫人傷了腳?”
沈霁額頭滲出冷汗,直覺告訴他,他攤上大事了。
厲王妃的聲音再次響起:“聽說沈大人寵妾滅妻,可有此事?”
沈霁剛欲辯駁,便被厲王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給堵住:“愛妃何必多此一問,眼前所見不是足已證實确有此事嗎?”
趙玉垂眸沉默,厲王妃已經通過沈芳菲與她通過氣,她知道接下來将會發生什麽,雖然對于厲王與厲王妃的幫助滿心疑惑,雖然對于厲王妃所說的只是想幫沈姑娘解除婚約。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解釋不通。
“既然如此,那就和離了吧!”厲王妃語氣閑閑地道。
厲王卻接道:“寵妾滅妻,該當何罪?”
厲王妃看向席間的鄭遠河,口中對厲王答道:“臣妾不知。”
鄭遠河怎能不會看臉色,趕緊接道:“男仗四十,妾賜缢。”
沈霁吓得面如土色,他身旁的劉氏更是驚慌失措得哭了起來。
趙玉瞥了眼這對顏面盡失的男女,起身福禮道:“民婦幸得厲王與厲王妃憐憫,為民婦做主和離。民婦感激不盡。但求王爺與王妃饒恕他二人,十幾年夫妻,若他受苦,民婦心難安。”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無不稱贊趙氏的賢德,嘆息沈霁不識好歹。當然更多的是為了配合厲王與厲王妃的說辭。
厲王怎會弗了趙玉的意?當即言道,處罰可免,只需分出沈家現今一半的財産于趙氏便可。言畢命人呈上一份早已拟好的和離書,拿到沈霁面前讓他簽字畫押。
賀蘭威在席間看着厲王與厲王妃一唱一和,三言兩語間就将沈芳菲母女與沈霁,與沈家脫了幹系。他不明白厲王與厲王妃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拿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沈芳菲,試圖從她臉上找出答案。
沈霁更是懵的,只覺眼前金星直冒。明顯這是一個早就挖好的坑,只等着他一步步的往裏跳。可他哪有哪個反抗的氣度?
待到筵席散盡,已是夕陽西下之時,熱鬧了一天的邢州城此時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有正午祈豐節時留下各家各戶門上的粟枝,依舊在随風飄遙中顯示着剛剛結束的熱鬧。
展雲風負手立于驿館庭院的石亭中,微微仰着頭,眺望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他來西北,自然不是單單為了解救沈芳菲。那一半藏寶圖現今被神戟教竊了去,想必對方是迫不及待的想來尋寶,不惜代價的将他引來西北。為何這幾日竟音訊全無,盧嚴琥又再打着什麽算盤?而今他與神戟教之間,顯然已發展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邢州城四面環山,與越州共為大梁抵禦西肅國的重要邊防城郡,地理位置優越,易守難攻。
此刻,邢州城東南方的一處高山懸崖邊,遠遠可見一青衣男子立于崖端,帽冠上的兩條青色緞帶随風冽冽飛動。猛烈的山風将男子的衣袂吹得呼呼作響,然而他卻站得紋絲不動,完全不懼怕自己會被吹下崖去。
男子身姿颀長,面容清冷,一身青布長衫,做書生的打扮,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乍看只是個尋常的白面書生,可仔細瞧去,卻覺奇怪。只見男子的面龐異常的白皙,仿佛是久不見日光的人,在黑暗之中長久熬出的那種白,白得毫無血色,近乎透明一般,再看那眼中所含的陰柔之氣,竟會使人瞬間感到不寒而栗。
男子久久的俯視着崖下的邢州城,眼中神色莫測。似乎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一縷夕陽灑落在他的臉側。
他終于動了動,擡手伸向日落的方向,透過指間的縫隙,他眯眼看向光芒射來的方向。
有多久不曾見過陽光了?
他記不清了。
或許只是幾年而已,再多也多不到十二年去。
十二年了,邢州城還是老樣子。
男子複又看向崖下的邢州城,眼底閃過一絲恨意。
作者有話要說: 2017.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