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陡峭山路上匆匆跑來一人, 這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臉絡腮黑胡,看上去面相十分粗犷兇悍。
黑胡大漢來到青衫男子的身旁, 興奮道:“兄臺真是神機妙算,兄弟們剛剛劫了從都城來的官財, 足有十萬兩金的糧草財物。哈哈哈,走!随兄弟回寨子裏喝酒去!兄弟們都等着要敬兄臺酒呢!”
這黑胡大漢是這山上的土匪頭子, 原本帶着百十來個兄弟在這一帶殺人放火、打家劫舍, 日子過得十分潇灑滋潤。可是兩年前,邢州城裏突然來了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将軍,要不是他們占據的這片山頭地勢險要、群攻不易,恐怕他們早被那将軍給剿滅幹淨了。眼瞅着寨子裏的兄弟被那将軍禍害得是死的死,逃的逃。萬念俱灰之際,正想着下山火拼一把, 結果天無絕人之路!
寨子裏突然來了個白面書生, 這書生神得很!一來就給兄弟們指了條發財明路。寨子裏現在是一片歡騰, 都想知道這白面書生是如何得知這批官兵怎麽突然就在官道旁迷了路?怎麽就掉到了獵戶的陷阱裏?怎麽就那麽巧的被這書生給知曉了?又怎麽就那麽及時的上到寨子裏告訴了咱們這群兄弟?黑胡大漢懶的費腦筋想這些巧合之事,總之, 有銀子搶就是好事。
青衫男子對黑胡大漢的話置若罔聞, 依舊立在崖邊, 雙眼盯着崖下漸漸升起的山霧。仿佛身旁的人不存在一般。
黑胡大漢幹笑了一陣兒,随後抓抓一頭粗硬的亂發,一拍腦袋問道:“還不知兄臺怎麽稱呼?”
稱呼?青衫男子閉了下眼,他的名字?太久了……他記不清了。
他這次回來, 為的就是要一個人親口說出他的名字。
青衫男子問黑胡大漢:“交代你的事,都準備得怎麽樣了?”
黑胡大漢一挺胸,彪悍道:“準備好了!剛剛那一票幹得不夠勁,兄弟們正都手癢着呢!咱們天一黑就下山,這回幹把過瘾的!哈哈……”
入夜。月黑風高。邢州城。
城北沈府的後院密林之中,影影綽綽可見有幾人立在當中。
“咚”的一聲悶響,沈霁被人像拎雞仔似的拎着後衣領丢在地上。他掙掉身上的麻繩,慌亂的取下塞口的破布,連滾帶爬地說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是什麽……”
話還沒問完,他便呆呆的啞了聲,只因面前所站的錦衣男子十分眼熟,是……是厲王身邊的人。
看出對方眼中的殺意,沈霁從初時的茫然無措中抽出了一股子怒氣,垂死掙紮的嘶叫道:“為什麽要與我作對?我……我哪裏招惹了你們?”
施俊如一只玩味獵物的兇獸,俯視着伏在地上瑟縮的人,面露嘲諷之意。
沈霁很快蔫了下去,費力地吞咽了下口水,讨好道:“厲王是不是看上了鄙人的小女?小人将她送給你家王爺,為奴為婢全憑王爺做主。”這是他自與趙氏和離後,思考了很久才想到的唯一可能。否則這厲王維護趙氏、分他家産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他難以理解。
施俊不客氣地一腳踹開撲過來求饒的沈霁,故作嘆息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有一點世家大族子弟該有的氣魄?”
這話說的沈霁悲從中來,自從齊朝覆滅以來,他的日子是越過越不如意。那點子不值銀兩的骨氣早被殘酷的現實磨得幹幹淨淨。他早認識到了,只有那些趨炎附勢、善于鑽營的小人,才能在這個社會上過得如意。
沈霁胡思亂想的還沒想明白人生的真谛。脖子上突然一緊,一根粗糙的繩子套在了他的脖頸上,随即一個猛力将他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他險些就此背過身去,他随即驚得嘶叫一聲,雙手拼命抓扯脖子上的粗繩,腳尖堪堪能點到地面。
活得再不如意他也不想就此死去。求生的本能戰勝了一切:“我犯了何罪?憑什麽殺我?”
沈霁目眦欲裂的盯着施俊,難以置信自己就要被這個俊秀的少年殺死。他不甘心,他不明白。
“驸馬……”沈霁突聽施俊這樣稱呼他,聽得不由一呆。
“身為驸馬卻敢納妾另娶。”施俊狠聲道,“這便是你的死罪。”
“驸馬,驸馬……”沈霁呆傻的喃喃重複着,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已經陌生得幾乎快記不起了。
很快,他失去了最後的一點意識。
沈霁以為自己死定了,可當清晨從自己的卧房中醒來時,他心有餘悸地咒罵昨夜的噩夢真他媽的太逼真,正大口噓氣,突覺喉嚨處大痛,對鏡一照,頓時吓得腿軟坐地,頸項處的血色勒痕,刺目驚心。
腦中忽然又響起那兩個字:驸馬……
驿館的院子裏,有兩顆棗子樹,無心落子而出的野樹,長在邊角處,昨夜抽出了些許新芽,小得不仔細瞅都瞅不到。
葉婉柔站在樹下,正擡手拉低一條枝桠,仔細的瞧着上面小小的綠點。
北地天寒地凍,真是樂趣缺缺,若是在南方,此時應是綠肥紅瘦,楊柳依依了吧?
越想越覺得南方好的地方多些,繁靈城裏花花草草都可以吃,還那麽美味。
展雲風站在驿館二樓的窗前,嘴角微微上揚着,庭院樹下的小女人,那張小臉上的幾分百無聊賴的嬌嗔真是取悅了他。
可能展雲風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從有了柔兒之後,他的性情漸漸變得不同以往了。
若是從前,沈霁這樣的
人,他毫不遲疑地就殺了,怎麽會做吓吓他就了的事?
如今他卻會稍作思量,可死可不死的,就茍活着吧!免得讓他的柔兒覺得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展雲風正準備下樓去,施俊匆匆過來,低聲道:“昨夜,鄭遠河全家失蹤了。”
鄭府的吃水井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下了迷藥。所以,全府的下人都說不清,自己的主子們是怎麽失蹤的。
鄭遠河的死活,展雲風自然不在乎,所以并沒有過多的去在意這件事。
但有人在意,賀蘭将軍一早聽說了這事,就立刻命人着手去調查。在他管轄的範圍內,怎麽能讓人不明不白的就丢了?還是個節度使。找,找,趕緊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找到太陽下山,也沒找到實質性的線索。鄭府裏的錢財被人一掃而空,夫人小姐的首飾匣子都不翼而飛了,這說明對方是謀財。可為什麽把人也給帶走了呢?綁架?那也不能把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全綁走啊?難不成要威脅府中的下人們湊銀子去贖主子?開玩笑!
城門口的衛兵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個個搖頭說昨個進出城門的沒異常。
賀蘭将軍摸着胡須琢磨,難不成鄭遠河帶着全家一起跑路了?為什麽呢?
想不出不要緊,先封鎖消息,免得弄得老百姓人心惶惶。
山上土匪窩,暗牢。
說是暗牢真沒錯,可真暗。石壁上插了個火把,忽明忽暗,跟鬼火似的。吓得穆香绮哭都不敢大聲哭,她姑媽穆傾剛剛醒過來,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栅欄之隔的另一間牢籠裏,囚着鄭遠河和鄭馳。鄭馳一醒來就叫罵不止。鄭遠河則擰眉看向自己的夫人穆傾,詢問可知這是怎麽回事?
四個人,哭的哭,罵的罵,最後又驚又餓的沒了聲息,呆坐在一團。
暗牢是個天然的山洞,洞體成下陷的葫蘆型,洞堂內用木頭只圍了兩個囚籠。空蕩蕩的,沒什麽東西,顯然平時很少用到。
葫蘆口處傳來響動,有人沿着石壁上粗鑿的階梯走了下來。
牢內的四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去看。
牢內的四壁陸續亮起了火把。
在一群土匪的歡鬧聲中,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青衫男子緩步走近。最後立在了牢籠外,冷冷的看着牢內的人。
鄭遠河見靠過來的人眉目清俊,不似一旁的那些糙漢子般魯莽野蠻,像個文弱的書生,便及時開口道:“公子救我出去,我定報答你。”
鄭遠河真是昏了頭,根本不多做思量就求了這個與一群土匪同來的人。
青衫男子揮了下手,便有人上前打開了鄭遠河與鄭馳所在牢籠的鐵鎖鏈。
一旁牢籠中的穆傾與穆香绮已經縮到了角落裏,因為她們的籠外,幾個色迷迷男子正躍躍欲試的說着調戲的污言穢語。
青衫男子走進鄭遠河所在的牢籠,指了指鄭馳,對鄭遠河寒聲命令道:“殺了他。”
鄭夫人穆傾聞言撲過來,大叫:“不,不行!你們這群無恥鼠輩,可知我等是何人?若敢動我們一根汗毛,聖水城的城主必将你們扒皮抽筋,五馬分屍。”
她的狠話,只惹來一陣哄笑。
黑胡大漢問青衫男子:“這倆小娘皮,兄弟你,不要吧?”
“随你們處置。”青衫男子看都沒看過去。
“好嘞!”黑胡大漢哈哈大笑,命小的打開了另一扇牢門。
随後,傳來了穆香绮的驚叫和鄭夫人的掙紮叫罵。
這廂,鄭馳拔腿向外沖去。
忽的一道白光一閃。
牢內的幾十個土匪,沒一個看清怎麽回事。只看到白光過後,鄭遠河手執一把大刀,刺入了鄭馳的背心。
別說土匪們沒看清,就連鄭遠河自己都沒明白,自己怎麽就一刀刺向了鄭馳。
他手裏根本就沒有刀啊!
十幾步外,正湊着一起撕扯女子衣衫的一個小土匪,看到鄭遠河手裏的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腰間。
只剩刀鞘了!
什麽時候刀被牢籠裏的人給拿了去?這鄭遠河武功如此高深?
不像啊!
鄭馳面容扭曲的摔倒在地。轉瞬死透。
鄭遠河随之跪地,驚得臉色慘白。稍許反應過來,他仰頭看向身旁的青衫男子。
男子眼中閃着白芒,周身散發着逼人的寒氣。他擡手,輕易的将鄭遠河拎起,将他的臉逼近自己,恨恨地問道:“你可還記得?你還有一個兒子,他叫什麽名字?”
鄭遠河被這一系列的突變驚得呆呆愣愣,聽到這話,眼睛驟然睜大,難以置信地道:“鄭月朗、月朗……你、你……”
青衫男子閃着白芒的眼睛緩緩閉了一瞬。鄭月朗……這個名字,他足有十二年沒有聽過了。
不待鄭遠河再說話,鄭月朗忽的一揚手,鄭遠河随之輕巧的飛了出去。
下一刻,鄭遠河已經被一柄過掌寬的刀穿過了胸膛,生生被釘在了石壁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2017.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