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婉柔走回自己在千姿樓的卧房, 開門便見海星焦急的等在裏面。
見她進來,這個光頭的小男孩竟是熱淚盈眶的迎上來。
葉婉柔下意識的展開雙臂攬住他,海星雖是個男孩, 但生得面容白淨,性子溫和膽小, 尤其是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上去既無辜又單純。
葉婉柔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腦袋, 看着他稚氣未脫的小臉蛋兒, 突然覺得這個小男孩可愛更可憐。
向思跟進來,看見她們兩個的姿勢,面無表情的沉聲吩咐海星去準備晚餐。
向思留在了千姿樓裏,跟葉婉柔一起用餐。
這裏的飯食起初葉婉柔很吃不慣,幾天下來也總算能挑出幾樣可以下咽的。
主食不是粟米,更不是稻米, 而是一種樹上長的果子, 果子去皮後壓扁, 烘幹成一種餅,味道像是帶有甜味的番薯。菜品以海物為主, 有魚蝦蟹也有貝類和海中植物。這對于一直生活在內陸的人來說, 是難得的美味, 但因為庖師在烹制的過程中加了極重的辣味,所以葉婉柔吃的極少。
向思與她對坐,吃得安安靜靜,這讓葉婉柔想起了從前同展雲風一起用餐時的情景。展雲風吃東西的時候也是安靜的, 可是仔細想來,他們又是不同的,展雲風的吃相更顯矜貴雅致些,舉手投足都是優雅的。
那些往日相處的種種情景,此刻想來,竟恍如隔世。就連那個人,在無盡的思念中也變得不真實起來,越來越像是她臆想虛構出來的人物。
向思吃過飯後就離開了千姿樓,兩人之間的對話不多,但自海邊一敘後,二人之間就有了難以言述的熟悉感。
南渝國,王宮。
向思來到王宮之時,天色已暗。他一身暗紫色寬袍,身後随着一只碩大的白色貓頭鷹,使他本就高大的身形在這王宮殿廷上更顯突兀。
宮殿裏宮燈高懸,燈火通明,宮侍忙碌。可是,女王陛下卻并不在這裏。
向思環顧一眼四周,轉身準備離開,卻突見一名宮侍匆匆跑來,恭敬道:“國師大人,女王陛下請國師大人去海心宮。”
那是娅郁女王的寝宮。向思稍作遲疑,便轉身走向了海心宮。
海心宮,地處王宮正北。
一衆錯落有致的密林形成天然的籬牆所圍繞。牆內無數奇花異草隐秘鋪展,廣闊而奇麗。花草中赫然聳立一座巨型石臺,仿若通天玉道,連接着高出的宮門。這裏比王宮正殿還要巍峨華麗,是娅郁女王專為自己修建的寝宮。
內殿正中入眼便是一方高高的軟榻,錦頂華蓋,流金嵌玉,極盡奢靡。八名男侍環侍榻邊,恭敬的以頭點地,仿若雕像,不敢妄動。數顆深海夜明珠懸于宮頂之上,散發着一絲絲幽藍的光線。青幽的藍光俯罩下,一張碩大的紅色床榻,床的四面飄動着暗紅色的輕紗幔帳。
向思尚未走近,便已聽到帳內傳出的一聲聲詭異而低沉的聲音。
他緩步而入,漸漸看清了帳中的情景。一個如蛇一般妖嬈的光-裸女人正在如蛇一般的搖擺着身子,鮮紅的床榻映襯着女子風韻玲珑的身形,如妖似媚,讓人一望便驚魂動魄。而在女子的身下,一名赤-身的年輕男子正在痛苦的嗚咽着,只見那男子的頸項間,正赫然纏繞着一條金底黑斑的大蛇,蛇在男子的頭頸間慢慢的吐着血紅的信子,漸漸将身子纏繞得越來越緊,男子渾身的肌肉繃緊,隐約可見那些健碩的肌肉已經繃緊到顫抖。
向思見到這一幕,臉上不見半點異色,他将視線平靜地轉到房內的一株植物上,那植物同他身上的衣服一樣,整株都是暗紫色,繁茂的枝葉下暗藏着一朵朵紫色的花,花是小小的,卻可以散發出幽紫奪目的光。
房內突然傳出一聲清脆的斷骨聲。是榻上男子頸骨被拗斷的聲音。
向思不想去看那男人此時猙獰扭曲的面容,那不是死在女王床榻上的第一個男人,女王也自然不會讓他成為最後一個,女王喜歡男人在臨死前全身緊繃掙紮時帶給她的快-感,對此樂此不疲。
娅郁女王此時神色迷離而滿足,媚眼如絲中透着陶醉與享受。
向思無所事事一般的走到那株紫花前,毫不憐惜地掐斷一朵,拿在手指間把玩。
“向思——”一個聲音軟綿綿的傳來。
向思平靜地轉過身,看向娅郁女王,女王正萎靡又妖魅地斜躺在床榻上,眯着一對纖長的鳳眼斜睨着他。
向思恭敬地單膝跪地,施禮道:“叩見女王陛下。”
女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随後慵懶地挺起身,身姿婀娜,凹凸有致。她随意地披上一件紗質的紅色外衣,一步一步地,像一只将要捕獵的獸般,優雅而又篤定地走到向思的跟前,傲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擡起一只手,輕易地捏住了他的下颔,丹紅而鋒利的指甲壓下皮肉,仿佛稍一用力,就會刺入肉裏。
娅郁女王開口,聲音充滿魅惑與陰柔:“你若肯上這張床榻,便不會再有下一個這般死的男人了,我會讓它成為你的專屬。”
向思垂眸,毫不遲疑地回道:“他們能死在女王陛下的床榻之上,是他們的榮幸。”
娅郁女王的眼中顯出陰郁之色,冷冷道:“國師,這不是你第一次拒絕本王了,你的存在,倒是很好的考驗了本王的耐性。”她的指尖用力,有鮮血從向思頸間的皮肉中流出,“你猜本王還能有多少耐性,可以給你?”
還不待向思答話,他背後的貓頭鷹突然展開雙翅,一個縱橫低掠,只聽女王低叫一聲,她雪白的手臂上頓時現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女王痛得瞬間收手,放開了對向思的鉗制。但緊接着,娅郁女王霎時間怒紅了眼,随手抓過身旁的一只陶瓷香爐向白貓頭鷹狠擲去。
白貓頭鷹在空中淩空一升,堪堪躲過這一擊,可是轉瞬間女王已拿過了榻邊懸挂的佩劍,劍鞘飛擊出去的同時,劍鋒已經逼了過來。
今日的女王,明顯不同以往,一副定要取下白貓頭鷹性命的氣勢。
向思動作敏捷,跳起阻攔,一聲铿锵有力的刀劍撞擊之聲在女王寝宮內響起,是向思腕間的金屬镯子被取下,他的手腕抖動間,那镯子竟是變大了數倍,與女王的利劍瞬間打做一團。
向思并不示弱,幾招下來,兩人互不相讓。片刻後,女王突然恨道:“向思你居然敢反抗,難道是因為有了那個伎子,更生了離心?”
向思聞聽此言,瞬間收手,跪地答道:“女王陛下多心了,向思一直都是女王陛下的人,只是床榻間的事,向思……無能勝任。”
娅郁女王将手中的利劍摔到他的面前,發話道:“給你個選擇的機會,要麽殺掉它。”女王瞟了眼飛落到房梁上的白貓頭鷹,“要麽殺了千姿樓裏的那個伎子。”
向思緩緩起身,并沒有作答,而是低頭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出去。
女王神色玩味地望着向思走遠的背影,片刻後斜瞟了眼身後,開口道:“再發現你鬼鬼祟祟,就讓你變成真鬼。”
女王話落,便有一年輕男子從寝殿的邊角閃出來,快步來到女王跟前,讨好地跪下,握住女王的一只手,故作哀憐地道:“求女王陛下責罰阿松,阿松因為太過迷戀陛下,總是無法自控的想見到陛下,想陪在陛下的身邊。”
祿寧松像只溫順的貓,将自己的臉貼在女王的手背上,不停的摩挲。
娅郁女王居高臨下的眯眼瞧着他,這個男人一年前來到渝國,來的時候很是狼狽,是偷藏在陵國商船的貨艙裏,如只老鼠一般的逃來。剛到島上時被人抓去做奴隸,後來他時運好,輾轉來到了女王身邊,他聰敏狡猾,讨得了女王的歡心,使自己在一次次上了女王的床榻後還能活着下來。
事實上,女王暗查過他的底細,他的全名叫祿寧松,這個名字,與陵國的王太子祿畢松只一字之差,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娅郁女王對陵國的宮廷之争不感興趣,卻也不想随便殺了陵國的一個王子。
見女王眼中顯出笑意與迷離,祿寧松立刻把握機會的将女王抱起,大步走到床邊,将床上已經死硬了的男人一腳踹下去,然後擁着女王倒在了床上。榻邊的男仆動作敏捷的将死屍擡走。
葉婉柔食過晚飯後就在卧房裏想心事。人伏在桌案邊,神情恹恹。
海星收拾了餐具後折返,一直陪在房內不肯離去。他去浴室裏打點好了熱水,便來請葉婉柔去沐浴,還一副要陪她進浴室的樣子。
葉婉柔起身偏頭對他說:“好了,你去休息吧!我這裏暫時不需要你了。”
葉婉柔說完就徑自走進了浴室,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講明自己沐浴時不用人服侍。可是海星每次都還是想跟在她身邊,雖然他只是個小男孩,可再小也有十歲左右了,就算是三歲,葉婉柔也無法接受在一個男性面前脫光衣服。可當她沐浴出來時,看到海星仍在房裏。
房內此時只亮着一盞油燈,橘色的燈罩,散發着暖色的橘光。
葉婉柔穿着水粉色的寬裙走過來,看了眼鋪好的床榻,說道:“去吧!我要睡了。”
海星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望着她,聲音小小地說:“海星想留下陪主子。”
葉婉柔看眼窗外,外面的街市上還很熱鬧,她雖住得不臨街,但仍能清楚的聽到那面的喧鬧。
她坐到床榻邊,耐心而溫和地問海星:“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海星垂眸不語,像個将要打坐念經的小沙彌。
葉婉柔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拉着他坐到身旁,問道:“如果有機會可以離開這裏,你願意離開嗎?”
海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用力點頭,答道:“要是能跟姑娘您一起離開,就再好不過了。”
葉婉柔想了想,說道:“如果是離開這個島,到中原去,你願意嗎?”
海星神情中顯出了一絲向往與興奮,急道:“願意的,願意的,姑娘走時莫要扔下我。”
葉婉柔笑着捏捏他的臉,說道:“好,我答應你,将來我若是可以回去中原,定帶你一起走。”
海星聽了她的話,白淨的小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像是感動得要哭了。
葉婉柔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用擔心。”這話不只是鼓勵安慰海星,也是說給自己聽。想到那個仍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的人,葉婉柔也不由得心內翻湧,有種悲傷的情緒壓都壓不住。她背過身去,掀開被子躺進去,悶聲道:“你去睡吧!走時幫我把燈熄了。”
過了許久,房內的燈還是亮的,葉婉柔納悶地轉過身,發現海星竟然躺了上來,并從背後摟住了她。
葉婉柔驚訝,道:“你要做什麽?”
海星紅了臉,答:“我是主子您的人,這樓裏的侍仆……都是要不時陪主子睡的,要讓主子快活的。”
葉婉柔被他話中的含義驚到了,失聲問道:“你今年幾歲?”
海星見她這樣,臉更紅了,怯怯答道:“十四歲。”
葉婉柔近乎是從床榻上跳起來,十四歲!?怎麽可能?
海星見她下床,急道:“奴下雖未做過,但奴下會的,奴下懂的。”
“你,你……”葉婉柔既驚又氣,只覺這個鬼地方的人和事都是奇葩。
“哈哈哈……”房內突然傳來一個男子放肆的笑聲。
海星和葉婉柔一驚,尋聲看去,只見一身穿靛青色亮眼衣衫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房中的窗沿上,看着他們笑。男子手中把玩着一對核桃般大小的玉質搖鈴,見他們都看了過來,便随意的搖了搖手,房內頓時響起一陣空靈悅耳的玉石相擊之聲。
葉婉柔回過神,冷聲問道:“何人擅闖?莫非是賊人?”
那男子跳下窗沿,大大方方地坐到桌案旁,邊提起茶壺邊說道:“聽說樓裏來了位新人,剛上到這三樓就迎來了國師和陵國的富商大賈,我特來瞧瞧,”男子瞟一眼葉婉柔,神情裏帶着玩味,“想是怎樣的天姿國色,不想來了竟見到了這樣有趣的一幕,哈哈哈……”男子說着又肆無忌憚地笑起來。
葉婉柔本能的斂裝坐正,神色平靜,不給對方再看笑話的機會。
趴在床榻上的海星此時已經驚覺地跪到了地上,行禮道:“奴下叩見千少主。”
男子聞言剎時收了笑容,微眯眼眸,将手中的果茶一飲而盡,似是海星的話惹惱了他。
這個俊美的年輕男子叫千鈴蘭,是樓主千百靈的兒子,也是這千姿樓最紅的男伎。他的性格喜怒無常,最痛恨別人知道他是千百靈的兒子。
千鈴蘭說怒就怒,将手中的茶杯摔向海星,怒道:“有了主子就敢放肆?”
茶杯砸到了床架,碎做幾塊,海星吓得趴伏在地,根本不知自己錯在哪裏。
葉婉柔又不知千鈴蘭的身份,更不知他也是這三樓的伎子。見他在自己房中如此無理,立刻指着他道:“你出去,否則我喊人了。”
恰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門口的琉璃珠簾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劇烈聲響。随着響聲進來的,是一日未見的烏拓。
白白胖胖的烏拓大步沖進來,見到葉婉柔的房中有其他人在也不覺奇怪,徑自來到葉婉柔面前,面帶喜悅的看着她。
還不待烏拓開口,只聽葉婉柔一聲怒斥:“出去!你們都出去!”
她真是要崩潰了,這裏現在不管怎麽說也算是她的閨房,這些個男人說進來就進來,葉婉柔突然有點慶幸這裏不是大梁,若是在大梁,這種情形下,她想不自刎都不行了,也不知這說明南渝國的民風好還是不好?
烏拓顯出一臉委屈,說道:“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