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拓嘆道:“想我烏拓自認乃是癡情之人, 奈何總是遇不到值得真心相對的好女子,我烏家做盡天下生意,我也随家中長輩行遍南北……”
娅郁女王微微眯眼, 神情慵懶地把玩着手臂間的金斑蛇,心中暗暗納悶烏拓鋪墊這麽多是想說什麽?
她與這個烏家的新家主相處不多, 見過幾次面而已。尚還不算了解烏拓的為人。不過,據說此人是烏家新一代裏僅有的男丁, 由此可見, 烏家選他做新家主是有無奈之處的。
女王心中正盤算着,就聽烏拓終于說到了正題:“國師向思大人霸占我的心愛之人,請女王提我做主。”
女王的眼神一定,瞬間透出一股寒意,金蛇見勢一縮身子,鮮紅的信子無聲的吐出又縮回。
女王轉頭看向烏拓, 冷冷問道:“你說向思奪你所愛?”
烏拓正色道:“正是。”心中被女王此刻的不怒自威的神色吓了一跳。
娅郁女王沉吟片刻, 問道:“你說那女子是千姿樓的伎子?”
“是, 國師下令不得準她贖身離開。”烏拓氣憤道。
女王冷然一笑,說道:“烏大人怕是誤會國師了, 他并非是因喜歡那伎子而不準她贖身, 想必是那伎子有得罪國師之處, 才有此懲罰。”不待烏拓再說話,女王緊接說道,“此事我已心中有數,你且先回, 等消息去吧!”說完便重又慵懶的斜靠在王椅上,把玩着身臂膀間的金斑蛇。
向思來到千姿樓的時候,葉婉柔剛剛沐浴更衣出來,見到有人正站在珠簾前看着她,葉婉柔愣了下,随後想想,便釋然了。
相比于這裏的女子,葉婉柔此刻穿着長袖長袍,連腳都蓋住了,真是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她走到向思身邊,偏頭看向他的身後。
向思先開口道:“我沒帶白鷹來,你不用怕。”
葉婉柔收回目光,也看不出是失望,還是安心,整個人顯出極度安靜。
向思從自己腰間的藥袋中取出一個藥瓶,說道:“這是保魂丹,可以緩解你毒發的時間。”
葉婉柔的視線從遞到自己面前的碧色藥瓶移到向思的臉上,向思身形高大,眉宇間帶着異族之感,瞳仁很黑很大,仔細看的時候,會有點怕,有點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向思的穿着或許因為是他國師的原因,與其他的人明顯不同,錐形的領口,有袖子,衣擺也很長,最惹眼的是身上墜着的數條紫色璎珞,随着他的走動,璎珞輕輕擺動,像紫色的雲霧,缭繞在他的周身。
“為什麽願意幫我?”葉婉柔問。
向思收回遞到她面前的藥瓶,走去桌案旁倒水,說道:“沒有為什麽,你現在就吃一顆。”
葉婉柔接過來,毫不猶豫的放進嘴裏,藥丸很苦澀,她皺眉,剛剛出浴的一張粉色小臉擰成一團,像個不耐苦的小孩子。
向思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并将一杯溫水遞給她。
葉婉柔就着水終于将藥丸咽下,然後擡眼看着向思,請求道:“你可不可以帶我出去?”
“你想去哪裏?”向思依舊看着她。
“我想去海邊。”葉婉柔答道。
向思略點頭:“好。”
向思找了頭年輕的小象來,海星祈求與他們同去,葉婉柔明白他這是怕有什麽事發生他難辭其咎,可她沒打算就此逃走,所以耐心解釋了片刻,海星終于是可憐巴巴的讓她出了千姿樓的房間。因為有向思在旁,沒人敢阻攔,葉婉柔順利的走出了千姿樓的大門。
二人坐上大象,這是葉婉柔第二次乘坐這種坐騎,不同的是第一次是被關在籠子裏,這一次是坐在寬大的座椅上。
大象起身時,葉婉柔險些被晃下去。向思适時抓住了她的手臂。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講話。
一路上,有很多人朝他們行跪拜禮,有光頭的,也有短發的,顯然都是在叩拜國師向思,而途中遇到長發貴族的坐騎時,他們都會自動自覺地停到一邊避讓。可想而知,向思在這裏的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向思的表情一直都淡淡的,手中把玩着腰間的一根羽毛,葉婉柔認得,那是她那日從白貓頭鷹身上抓下來的,向思竟然收了起來,看來他很在意那只白貓頭鷹。葉婉柔心裏為自己之前的行為感到抱歉。
大象拐向一條岔路,片刻後,便可聽到有海浪聲遠遠的傳來。葉婉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明知道來了也無濟于事,可還是不甘心的一定要來看,仿佛那個人會在那裏等着她一樣。
今天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
海風帶着腥鹹的氣息迎面吹來,讓人頭腦清醒。
當碧海藍天呈現在眼前時,葉婉柔無暇欣賞這從未見過的景致,只想站到高處,大象來到海邊的礁石旁,向思先跳下象背,随後将葉婉柔扶了下來,他的力氣很大,只一擡手,葉婉柔就被托了下來。
葉婉柔急切的爬上一塊塊此起彼伏的礁石,最終艱難地攀上最高的一塊,她現在的身子很虛弱,幾塊礁石的攀爬,幾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她趴伏在石上喘息,向思一直跟在她的身後,見她趴伏下去,便站到了一旁。
葉婉柔擡頭遠眺,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什麽也沒有。
海浪在石下啪打着礁石,聲聲驚撼。
葉婉柔突然覺得很絕望,這如此浩瀚的大海,掉下去必定是九死一生。自己有幸被漁民救起,那他呢?也能獲救嗎?
“我和他相識的時候,”葉婉柔望着海面,出神地說,“他正在殺人,殺的是……”葉婉柔竟不知該怎麽定位姨母一家與她的關系,至少從前她從未把他們當做過家人,可此刻卻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詞來說明,于是含糊地說,“我家裏的人。”
向思看她一眼,心中有些詫異她居然會同自己講這些,這是在談心嗎?
他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即便內心深處有那麽一絲對某種情意的向往,也難以想像對方會是個女人,他生在一個女權至上的社會裏,女人是不屑于同男人交心相談的,即便是女王,也不是像她自己所說的那麽在意他。
向思在葉婉柔身旁坐了下來,是願意傾聽與陪伴的姿态。
葉婉柔繼續說:“最初我既恨他,又怕他,而他對我……”葉婉柔想到了那一次又一次的強-吻,在馬車裏、在游船裏、在湖心的小閣裏,葉婉柔垂眸,
她的內心深處一直在逃避,甚至不敢去為自己和展雲風之間的關系下定義。那是個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單是這一點,就足以使他在她的世界裏舉足輕重。她小聲地說,“我說不清……”
葉婉柔擡頭看着向思,問道:“你确定嗎?”
向思盤膝坐在礁石上,面前是他所熟悉的大海,身旁是他并不熟悉的異國女子。
莫名其妙的,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安靜平和之感。聽到身旁女子的問話,向思側頭看她,見她眼中充滿焦慮和疑惑,問道:“你指什麽?”
葉婉柔有些難為情地小聲道:“就是我和他中的那個毒,真的是你解釋的那樣嗎?”
向思問:“哪樣?”
葉婉柔看了他一會兒,确定他不是成心為難自己,才道:“他是為了救我而甘願中毒嗎?”
向思想了想,回道:“我并不能确定什麽,只知道這種毒想要緩解,是需要一男一女共同中毒的。如果你先中了毒,那他為了救你,就只能同你一起中毒。”
葉婉柔垂頭看着下面不停拍擊礁石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聲聲震撼。
向思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只無聲的坐在一旁。
片刻後,向思開口說道:“我從前一個人住在山上的林子裏,像野獸一樣的生活,後來有人發現了我,我便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被一群人追捕,我整日的逃命,後來有一天,我被一群人抓住了,我以為我死定了,結果他們不但沒有殺我,反而說我是聖靈,讓我做了國師。”
葉婉柔心內驚訝,想不到眼前這個此時看起來很随和的男人,竟有着這樣的境遇,她問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向思望着大海思酌片刻,不确定地答:“十幾年前吧!感覺像是很久,又像是不久。有很多事都是很難預料,很難明白為什麽,在我看來,林子裏的野獸遠比人更有感情,它們獵殺只是為了食物,而人類的殺戮,卻遠不止為了填飽肚子。”
葉婉柔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會一個人住在林子裏呢?”
向思看着大海,海風吹動着他的發,他的頭發很長,在頭頂編了數根辮子,腦後的發就随意的披散着,是明顯與中原男子不同的裝扮,葉婉柔還注意到,向思的雙手手腕上都戴着黑色的镯子,散發着金屬的光澤。
他開口答道:“十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去世了,她們要抓我去做奴隸,我的父親為了保護我被她們殺死了,我不得不一個人逃到山上去。”向思說的很平靜,無論是面色還是語氣都是淡淡的,如此慘烈的事,被他講述得輕描淡寫。
葉婉柔看看他,随後跪坐起來,從向思的肩頭取下兩根璎珞,拿在手中,纖白的手指靈巧的上下翻動,片刻後神奇的編出了個小挂飾來。
葉婉柔遞給他,說道:“這是平安結,可以保平安,送給你。”
向思愣怔了片刻後伸手接過來,拿在手裏仔細的看。随後收進了腰袋之中。他一慣少言,今日能同一個人說到自己的過往,實屬不易。
太陽漸漸沉入海平面,海風吹動着兩人的長發,兩個人在海邊的礁石上共同坐了許久,直到晚風變大,葉婉柔才不情不願的離開。
葉婉柔和向思剛剛回到千姿樓,就有王宮的侍官前來通傳:“女王陛下有請國師大人入宮觐見。”
向思看也沒看那個侍官,只冷聲答了句:“知道了。”
侍官以為國師會同他一道入宮,可沒想到國師卻上了三樓,進了千風柔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