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想,這個劫匪若不是認識姐姐,那定然是看上了姐姐的美貌。
這可馬虎不得,于是她忙站起身來,想勸說凝馨離開去找師父,姐夫和白玉曦。
卻不曾想,剛一起身,肩膀撞到穆羽峰的劍,哐啷一聲,利刃劃破暖洋洋的空氣,将日光折射成冷冷的冰棱,刺得她眼睛澀澀。
凝馨疾步上前,一把将花梓拉至身後,那架勢一副母雞護雛的樣子,讓花梓第一次明白長姐如母的道理,而自己,卻從不知母親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她望着凝馨柔弱的脊背,忽而眼眶有些濕潤。
是夜,更深露重,陰雲遮去半弧月。
花梓面色凝重而肅穆端坐堂下。
白玉曦從門外匆匆走來,身邊跟着一黑衣女子。
花梓細細端詳,竟是思茗,不禁脫口而出:“嫂子!?”
思茗垂手立于白玉曦身側,傲然面孔忽而一僵,轉瞬竟露出些許喜色。
白玉曦臉色本就陰雲密布,聽到她這聲“嫂子”,立時變得更加陰沉。
花梓十分懊悔自己一時失言,可見到思茗面露喜色,當下明白自己的懊悔實在多餘,這句“嫂子”雖說讓白玉曦胸悶氣短,然對于思茗卻有舒筋活絡之功效,權衡利弊,減少思茗對自己的敵意是利,惹白玉曦不悅也是利,皆大歡喜!
花梓兀自歡喜,白玉曦卻已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聽到嘎巴一聲,心想師父腳趾骨折時,也是這個聲音罷。
“先松手,有話好說!”花梓忍痛央求,未果,遂伸長了脖子哽咽難言:“白玉曦!我受了劍傷差點兒死了,你還……”
白玉曦這才瞥見她勃頸處招搖妩媚的蝴蝶結。似乎有一處透出一絲細小血痕。
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立時松開花梓的手,小心翼翼解開她勃頸處的織錦。
花梓很享受他這片刻的溫柔,不僅因為這溫柔讓她覺得無比舒暢。更因為這溫柔太短暫了。
因傷口已然愈合,連疤都未結,傷口小到不能再小,管它叫傷口,傷口都覺得不好意思。
白玉曦扔了那條織錦,陰慘慘地望着她。
花梓為了躲其目光,蹲下身來念念有詞岔開話題:“不要扔了,這是我從那劫匪長袍上扯下的,看這質地,色澤皆屬上品。扔了怪可惜的。”
“什麽劫匪?”白玉曦一把抓住花梓的手腕将其拎起來。
花梓似乎又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而一旁的思茗卻臉色不佳,随意尋了身旁的梨木椅,默然品起茶來。
疼不能白疼,苦不能白吃,骨頭不能白碎。能夠打開話匣子講個酣暢淋漓,花梓想,值了!
于是她拾起地上那條織錦,重新系在勃頸處,鄭重其事重新打了個蝴蝶結,疊手行了個大禮,奕奕然開口:“若提及今日之事。那便要從江湖說起,何謂江湖?是嗷嗷待哺的嬰兒被殘忍殺害?抑或哪位兒郎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芳心暗許折柳相贈?抑或血海深仇十年後一笑泯之?”
“……”
“……”
“那劫匪是誰?”白玉曦依然站在那裏,表明他尚未覺悟,若有先見之明,早就搬個床,躺下聽了。
花梓輕輕擺手。扶着他的肩膀輕輕推向身旁木椅處:“行走江湖不可如此急躁,你且坐下,聽我慢慢道來……”
白玉曦微微側頭,冷冷瞥了眼她的手。
她立時抽回手來,态度極是恭順乖巧:“若不願坐。也可站着聽,站着聽……”
蕭葉醉擺了個最舒适的姿勢,為小憩做好了準備。
祁桀喝了口茶,望着窗外的月色蹙眉凝思,估摸心中正念着大黑。
唯有凝馨倒是一本正經望着花梓舒眉展顏,笑得溫溫柔柔,而雲笙則望着凝馨,也笑得溫溫柔柔,讓人十分豔羨。
花梓常常感嘆,雲笙與凝馨當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
白玉曦直挺挺站在對面,花梓手心沁着冷汗:“若說那劫匪,方要提及今日晨起時,你來到我房中……”
“說劫匪!”白玉曦眼神犀利心中卻無力,花梓是吃定了自己不會傷她,故而如此口沒遮攔,任性妄為。
若是平常,說了也就說了罷,此刻思茗在場,怎麽也不知道防備,思茗對白玉曦的心思,白玉曦早就一清二楚。
思茗心緒詭秘,又下手陰毒,本就對花梓痛恨至極,若聽聞自己與花梓相處甚洽,保不準哪日心情不佳,就對花梓下個毒手。
花梓捏了把汗,拂袖展顏,淡定應道:“哦,說劫匪,我從房中跑出,哥哥你還在我房裏……”
“哐啷”一聲,白玉曦沉着臉将手中的劍敲在一旁的桌上,轉身坐下。真是越怕她說什麽,她就偏要說什麽!
思茗卻撚着手指悉心斟了杯茶,微笑着遞到他眼前:“曦,喝茶。”
花梓的聲音戛然而止,心中仿佛有個瓷瓶,裂了一道細小的紋路,裂痕一路向下,雖未碎成千萬片,卻隐隐有些疼痛。
她覺得自己真是自私,明明決心放棄的人,卻看不得別人對他好,實在不該。
于是她定了定神,淡然自若徐徐開口:“我剛一踏出院門,只覺得春光明媚暖意融融,我往路邊一看,你們猜我瞧見了什麽?”她聲音戛然而止,瞪圓了眼睛,目光将在座各位都掃了個遍,直到所有人都盯着她期許着答案,她方喟然道:“一朵屈曲花!”
“……”
她瞧見衆人失望的目光,遂猛一拍桌,神色詭異,壓低了聲音:“可別小瞧了這屈曲花,遇到劫匪時,他身後就有大片大片屈曲花,而這個‘少拄’就恬不知恥地站在如此美景之中!”
“……”(什麽‘少拄’?什麽屈曲花?你夠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劫匪是誰尚未提及!她手舞足蹈,講到那一大片屈曲花如何明豔動人時,白玉曦終于忍無可忍,哐當一聲站起身,咬牙切齒:“劫匪是誰?”
凝馨看他似乎要發火了,生怕花梓受委屈,吓得立時脫口而出:“穆羽峰!”
“果然……”白玉曦緩緩而坐。
而原本昏昏欲睡,神游天外的幾人也立時坐直了身子,之後的探讨則完全無視了玉花梓的存在。
而玉花梓則全然不懂為何穆羽峰堂堂一個掌門,偏偏與自己為難,這不是沒事兒撐的麽?
她問及此事,大家沉默了一小會兒,片刻後繼續他們的讨論,眨眼将花梓的問題抛在腦後。
月色甚濃,玉花梓覺得很受傷,很空虛。
她認為,心靈空虛的時候只能讓肚子充實以求平衡,遂将桌上一應糕點全數搜刮,只有思茗,望着她風卷殘雲的吃相神情十分複雜。
花梓瞧見她那表情,不由腹诽:“有我這樣一個不堪的情敵,真是對不起了。”
如此想着,驀然心悸,果然近墨者黑,同白玉曦呆一起久了,自己的調調也有些陰陽怪氣了。
翌日一早,凝馨便湊到她耳邊碎碎念。
“花梓醒醒……今日穆羽峰要召見各門派人士。”
“快點兒,快點兒起床,天都大亮了……”
“可別要遲了,快快起來……”
花梓依舊死豬狀趴在床上鼻息綿長。
凝馨見碎碎念無效,站在床下踟蹰半晌,忽而笑道:“白公子,你來啦?花梓還未起……”
話音未落,花梓嗖地從床上跳起來,胡亂抓了衣裳便手忙腳亂往身上罩,只片刻功夫,人已穿着妥當面帶微笑站在凝馨面前。
凝馨十分詫異,單從這穿衣速度,可見花梓武功大有長進。
“哥哥呢?”花梓四下張望,卻瞧不見白玉曦人影。
凝馨低頭竊笑,轉而一本正經應道:“院裏有只小鳥,我給它取名白公子……”
花梓翻個白眼,實實地打個哈欠,精神抖擻的應戰姿态瞬間換成恹恹地慵懶,坐回到床上傾身靠在床柱上。
她望着凝馨抱怨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壞了?這回,天塌了我也不起了,讓你騙我!”說話間,整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雙眸緊閉,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日光拂過,在姣好的面孔上畫了兩彎陰影。
凝馨正欲上前拉扯,卻聽吱呀一聲,屋門大開,霎時陽光灑了一地明明暗暗。
凝馨轉身,見白玉曦立于門外,正舉步進門,一如平常,面色不佳。
“白公子,你來啦?”凝馨迎着陽光,瞧見他背後跟着一應人等,想來都已準備妥當,唯有花梓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幸好剛剛穿好了衣裳,否則姑娘家的清白可要毀了。
她只是不曉得,這麽說的話,花梓的清白早被白玉曦毀的面目全非了。
花梓一動不動,依然閉着眼躺在床上幹巴巴笑了三聲:“笨姐姐,總要換句臺詞再來騙吧?不過這次曉得自己去開門了,也算有長進,有長進!”
屋子靜的可怕,她覺着有些蹊跷。
不待她睜眼,白玉曦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要我扶你起身嗎?”仿佛數九寒冬,冷風吹過,漫天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