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是誰?”元哲有些動怒,将她擋在身後,聲音不自覺地擡高了一些。
“哎喲!發脾氣了?”那人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随即朝左右示意,“兄弟們,告訴他我們是誰,來幹什麽?”
其他的男人們頓時跟着陰恻恻地笑了起來,随即開始搗亂,靠近什麽就把什麽給掀了,整間屋子瞬間被他們弄得混亂不堪,瓷盆掉了瓷,掃把被扔到了裏屋門檻附近,桌子上茶杯給放倒了,杯子裏的剩水随着一并滴答着,濺在了地上,很快便濡濕了一大片地。
小胡子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一張紙拍到了桌子上,“你甭管我是誰,總之咱們兄弟今天沒見到這筆錢,韓老頭的命,可就不敢保證了!”
錢?
她聽得茫然不已,與元哲對視一眼,發現他同樣一臉迷惑,于是拿了那男人适才拍下去的那張紙過來看,赫然發現那居然是一張借條。
“爹寫的借條?”她吃了一驚,再仔細看看,分明是爹的字跡,但是他為何要借錢?
“是顧氏的賭場,你再朝下看。”元哲低聲開口。
她連忙朝下看去,一看那上面借錢的數目,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小胡子,“我爹怎麽可能借這麽多的錢,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男人色迷迷的視線正從她的脖子一點一點朝下瞄去,聽她這麽一說驀地變臉,一臉陰狠之色,“我們開的是賭場,借這麽多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随即又冷笑,“總之,你們今天不還錢的話,就等着給韓老頭收屍吧!”
“你們抓了我爹?”她頓時吃了一驚。
“抓?別這麽說嘛,”小胡子男人嘴角抽動,“我們只是請他在我們那裏做會兒客罷了!”
“元哲哥……”她心下一慌,簡直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只好去向元哲求救,“我們怎麽辦?”
元哲沉吟,他也沒有辦法,這麽大一筆錢,叫他們現在到哪裏找這麽多錢,還給他們?
“沒錢?”小胡子男人看他們這表情就笑了,“沒錢也不要緊,不就是一條命嗎?反正有他也是拖累着你們!”
她聽了這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惱怒,甚至都不曾等到他的話音落下就已經開口:“錢我們肯定會還的,可是我現在要見我爹!”
“見你爹?好啊。”小胡子男人擡頭示意,随即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朝她跟前一湊,聲音極不正經,眼神更是将她赤裸裸地上下掃了個遍,“難道還怕你拐了他跑了不成?”
“你幹什麽?”元哲沉下了臉色擋在了她的面前。
小胡子男人冷哼一聲,随即帶着他們出去了。
于是一群人便去了長三碼頭邊上的一個廢舊倉庫,外頭都有人看着,進了裏頭,她立即就看到父親正縮在角落裏,有人看着,臉上有傷,左半張臉腫了起來,看到他們時眼睛一亮,奮力動了一下,可是卻“唔唔”地說不出話來,看着他的人看到那個小胡子男人,站起來打了個招呼。
“韓老頭,你閨女來了,怎麽着?咱們這賬怎麽算?”小胡子男人走過去在他臉上拍了一下,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和元哲。
“不要碰我爹!”看着小胡子男人輕佻嚣張的氣焰,她頓時重重地咬住了唇。
“不但碰,我還打呢!”小胡子男人話音剛落,手肘朝下一壓,頓時重重施了一擊。
爹頓時痛苦地叫了一聲。
“你……”她頓時氣得臉色發白,元哲怒極,朝前一動,還沒反應過來,赫然就見那些男人手裏端着烏洞洞的東西瞄準了他。
“元哲哥!”她吓了一跳,連忙拉住了元哲。
看看眼前這些人,手裏拿着的可是槍。
這簡直太荒謬了。
仿佛所有的一切從被人在手中塞了東西的那天晚上開始之後,全部都不正常了。
百樂門的霍老板、古堂的古千城,現在又加上紀氏賭場的人,這短短日子裏她所見到的人,簡直比過去十幾年間見到的還要精彩,可是,到底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她完全不清楚。
“怎麽樣,還不還錢?”小胡子男人冷哼一聲,目光掃向他們,突然又怪笑起來,“不過還不了錢也沒關系,韓老頭,你有這個閨女在這兒,不如讓她到大上海做舞女,我保證……”
“你想都不要想!”元哲怒喝一聲。
“小子,你哪位?嚣張什麽?”小胡子男人踱着步走過來,突然重重一拳擊在元哲的肚子上,元哲頓時痛得彎下了腰去。
她被吓了一跳,正要攙起元哲,可是旁邊的拿着槍的男人上前立即将元哲按壓在地上,而小胡子男人則伸手抓住了她的頭發,她身不由己地被扯得揚起了下巴。
小胡子男人把手上纏着的她的頭發一點一點地收縮,她被迫靠近他,卻在下一秒,被他伸手在下巴上擰了一把,她頓時驚呼出聲。
元哲奮力掙紮,随即卻被人拿槍在額上重重敲了一下,頓時鮮血直流。
“元哲哥!”她心下一跳,也顧不得自己的頭皮被扯得發疼,忍着眼淚開口,“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妹子,我們不想怎麽樣,一句話,還錢,再不然的話,”男人的眼神放肆地在她身上來回,“跟哥哥去大上海好不好?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何必受這種苦?”他怪笑了起來,拉着她的頭發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我不會去的。”她忍住他像蛇一般爬過她全身的目光,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輕顫。
“那就還錢!”男人重重一扯他手中的頭發,她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放開她!”元哲終于掙紮出來,但是随即卻又被那些男人圍住,對着他拳打腳踢。
“不要打他!”看着元哲額上的血,她幾乎快要瘋掉了,“我們還錢!我們馬上就還錢!”
說是這樣說,但是還錢談何容易,那張借條上的款子——她一想起來那個數目,頓時就覺得喘不過氣來,那麽多錢,只怕元哲和爹做一輩子琴都還不起。
直到被人推出那廢舊倉庫裏,她還是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像夢,問了緣由,才知道爹是看出她那天在照相館子裏對那件結婚禮服戀戀不舍的樣子,所以想幫她買一件,可是錢不夠,才想到賭場裏碰碰運氣,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不是為了她,也就不會出這檔子事情。
一想到是這樣,她的心就更亂了。
那筆錢,這樣大的數目——心煩意亂地坐在路邊,看着夜色将一切都吞沒。
元哲也被他們扣下了,只留下她一個,現在在這夜晚的街頭,其他人都忙忙碌碌的,唯獨剩下她一個在這裏,既不是百無聊賴,卻又不知道要做什麽,眼看着一彎薄薄的月亮越爬越高,隐約在高樓間,被雲壓着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模糊,慢慢卻又從銀色裏透出一點模糊的綠色,她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準備先回家再想辦法。
無論如何都是躲不過去的,可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樣的時刻再次遇到他。
古千城。
聽到身後汽車按喇叭的聲音,她只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撞了路,擋住了身後的汽車,卻是決計沒有想到會是古千城。之前那次發生的事情,那座大房子,那個帶血的晚上,對她來說,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她和古千城也絕對再沒有了關系。
可是現在,她回頭看去,古千城依舊帶着長者一般溫和的笑,跟她打招呼:“韓小姐。”
不知道為了什麽,她的眼淚居然止不住了。
古千城似乎被她吓到了,忙囑咐司機停了車,把她拉了上來,在車裏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出了什麽事?她模模糊糊地回想,卻總覺得說不清楚似的,但是後來古千城卻還是明白了,皺着眉在沉吟,一直沒有說話。
司機何雲忍不住在前頭嘟囔了一句:“擺明了就是故意的嘛,讓韓小姐到哪裏找錢去,根本就是逼着韓小姐去大上海做舞女。”
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被“錢”那個字一時觸動,陡然伸手抓住了古千城的衣袖,“古老板,你幫幫我,我知道,那筆錢對我們來說雖然數目很大,可是對于古老板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你幫幫我?”
古千城沒說話,過了片刻才伸手在她肩上安慰性地拍了一拍,然後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摸了一塊幹淨的手帕給她,“擦擦眼淚。”
她接過來卻沒擦眼淚,只是熱切地看着他,仿佛他下一句話,就會宣判她的将來似的,古千城被那樣的眼神看得嘆了口氣,“錢,我當然可以借給你。”
“古老板……”她仿佛死刑犯突然趕上皇帝大赦天下似的,可是古千城接下來的話卻又讓她那種高興瞬間消失無蹤。
古千城說:“可是這樣不明不白地把錢交到顧氏的人手裏,我不願意。”
她這才仿佛突然想到古堂和顧氏是勢不兩立的幫派,即便是為了幫她,估計把錢給出去也是不願意的。
“古老板,你幫幫我!”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此刻仿佛除了古千城,她再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幫她的人。
古千城問她:“你晚上要回家嗎?”
她點了點頭,見他沒有回應她剛才的話,心裏有點發涼,下意識地拿着他給的手帕胡亂地擦了下臉,唇被咬破了,微微地疼。
古千城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卻突然伸手拿過那手帕,随即擡起她的下巴,幫她細細地擦去臉上的淚痕,他的手指溫熱,越發讓她覺出她自己的冰來,于是便下意識朝後躲了一下,古千城的手便停在那裏,略頓了一下,随即收了回去。
可是他似乎并沒有什麽意思,因為他又說:“我看,你今天還是別回去了,萬一出事就不太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如去我那兒住一晚上。”
她頓時猶豫起來,顧氏的人不好惹,但是古堂的人所給的幫助——事實上,誰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要了這幫助,就得為此付出一點什麽,可是她又有什麽?只是她又想,若不要這幫助,顧氏的人便沒有辦法解決,那麽爹和元哲就不能回來,而古千城,和他認識這幾次,看樣子,他也不是太壞的人——
就為着這一念之差,她付出了多少,直到許久之後才知道。
但是當時古千城卻沒有逼她,只是說:“韓小姐,你總是幫過霍老板的不是,到我那裏住一晚,就當是我替霍老板還你這個人情如何?”
他都已經說得這樣清楚明白了,她還能說什麽,于是便點了頭,聲音有點哽咽:“謝謝你,古老板。”
“至于你說的那事……”古千城沉吟了一下。
“古老板,我爹和元哲哥都在他們手裏,你一定要幫我,只要你幫我,要我做什麽都可以!”雖然他一直都沒怎麽表态,可是目前他是唯一的希望,所以她只能像溺水的人那樣,緊緊抓住這唯一的救命稻草。
古千城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在這暗淡的車廂裏,她有些恍惚,可是随即他就說:“回去再說吧!”
于是她的心裏,便升起了一線希望。
他應該是會幫她的,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她居然隐隐約約地那樣想着,難道其實是早就預感到了什麽嗎?都說女人的直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那麽她的也同樣是可怕的。
可是那個時候卻完全沒有想那麽多,只要能幫她就好,其他的,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