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小姐是上吊自盡的,自古以來,吊死鬼若要投胎轉世,必須得尋找替身。她還在人間游蕩,未必是想留下來報仇,找不到替死鬼也是有可能的。
律令說,替死鬼三年找一次替身。掐指一算,林小姐正好故去二十一個春秋,正是尋找替死鬼的大好時機。
陳兮心裏打了一個突:“她不是要讓孫家父子做她的替身吧?”
律令搖頭:“不是不是,若是要找替身,一個就夠了。她獨自居住在聽竹軒,應該打算長期做鬼,不像是要投胎的樣子。”
陳兮點了點頭:“聽竹軒啊……”她有些恍惚,當年曾經有人說過,大雅即大俗。她還活着的時候,“聽”字極為流行,整個璇玑門充斥着聽雨軒、聽竹軒、聽蘭軒、聽雪軒……她當時想給自己的房間取名叫成仙閣,還被別人取笑了好久呢。
原來,人間過了這麽多年,聽竹軒這個名字,還依然流行啊。陳兮突然覺得自己當年沒有跟随潮流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不過真到了聽竹軒,陳兮反倒想不出比這更為貼切的名字了。城外的綠竹林,龍吟細細,鳳尾森森,綠竹掩映處,有一座精致的閣樓。微風吹動,竹葉輕輕搖擺,說是聽竹,也不為過。
律令雙眉緊鎖,輕聲道:“那就是聽竹軒了。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住在這兒的,在她大鬧婚禮之前,沒有人見過她。”
陳兮想了一想,說道:“那也未必沒人見過,若她是惡鬼,指不定見她的人都被她殺了。”
“不然,若是惡鬼作祟,地府會察覺得到。”律令反駁,“這些年,她一直安分守己。”
陳兮點了點頭,唉,終究是受師兄的話本影響太深,想象力太過豐富了。她瞅了瞅安安靜靜站在不遠處的蒼離帝君,笑得燦爛:“啊呀呀,這孤魂野鬼住的地方必然是簡陋的很,帝君身份高貴……”
蒼離帝君雙眸輕轉,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認真地傾聽。
陳兮話頭一轉:“啊呀呀,瞧這邊的竹子生的多好。在此聽竹肯定別有一番韻味……”
蒼離帝君只是輕輕地掃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陳兮連忙正色說道:“是這樣的,那林小姐如今失去了肉身,魂魄無依。她恐怕承受不了帝君身上的功德。”
蒼離帝君微微一笑:“本君沒別的本事,這一身的功德和戾氣還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陳兮籲了口氣,他這麽一說,她就放心了。難怪他敢大搖大擺地進入孫家,原來他的毒是可以控制的。
此時,閣樓裏卻傳出“铮铮铮”三聲琴音。緊接着是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貴客既然到了門口,為何不進來?”
閣樓的門被打開,一個女子飄了出來。她身穿一件湖藍色的對襟大袖衫和同色長裙,佩着淺色的披帛,明明是十七八歲的絕色容顏,卻無端給人一種蒼涼之感。她像是從畫卷中走出來的侍女,憂郁而貞靜。
她秀眉微蹙:“是鬼差?”
律令上前一步:“我叫律令。”
林小姐慢慢地點了點頭:“原來是律令。常聽人說急急如律令,總算是見到真人了。你是來捉我回地府的?”她對律令笑了一笑,但誰都看得出來,這笑容未能到達眼底。
律令微微一怔,看向陳兮。按照少君的命令,一切以她為重。
林小姐将他們迎進了聽竹軒的閣樓中。她死前為名聲所累,死後仿佛并不計較這些虛名。她大大方方地邀請他們坐下,讓他們品評牆上的畫卷。
律令對書畫一道完全不懂,如果他不是鬼,他肯定此刻已滿面通紅。
若在平時,陳兮倒能評上幾句,她生在世家,長在璇玑門,書畫是必修課。可是眼下的場景詭異,她也不好一展胸中所學。這林小姐身上郁氣極重,想來當年必定被傷的很重,不然也不會上吊自盡。
陳兮試探着問她,當年發生了何事,畢竟律令告訴她的,只是生死簿上寥寥數語。她有預感,以師兄的寫作手法,這中間定然是盤根錯節十分的曲折啊。
林小姐開口說道:“現在想想,這都久得像上輩子的事情了。我本姓林,你們也是知道的了。”
陳兮點頭,不但知道你姓林,你閨名如萱,我也是知曉的。但她素來聽故事不愛打斷別人,生怕毀了人家的談興。
林小姐又道:“聽我乳母說,尋常人家的孩子出生,都是哭着的,唯獨我生下來,卻是帶着笑容。我父母年過四旬才有我這麽一個孩兒,十分地欣喜。我母親為我取名如萱。她說,萱草使人忘憂。她希望她的女兒可以永遠無憂無慮……
我也只當自己是個快樂人兒,所以才會笑着出世。可我後來才知道,那所謂的笑着出生,不過是預示着我這一生都只是個笑話。”
陳兮心下一沉,林如萱就這樣否定了自己的一生,那她想必是過得極不快活了。
林如萱停頓了一刻,目光悠然,不知是落在前方,還是落在遙遠的過去。她輕聲說道:“我乳母對我說,我是整個白水鎮長的最好看的姑娘。她是我的乳母,自然會偏疼我些。但是,想來我長的不算差就是了……”
陳兮心道,這可不是你乳母偏疼你,你的确很好看。
林如萱又道:“我每次出門,盡管帶着冪缡,坐在轎中,也會有些無德的輕浮子弟,跟在我的轎子後面說閑話。再後來,我就不想出門了。
那時,我還不到十四歲,也就是你這樣的年紀,桃花一樣的嬌豔。我母親怕我一個人悶得慌,讓下人在花園裏做了秋千。我喜歡秋千,我喜歡坐在秋千上飛的高高的感覺。好奇怪,我現在成了鬼,已經能飛了,可我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快活了。
我們家的園子很大,園子裏種滿了桃樹。三月份的時候,滿園的桃花都開了。桃花灼灼,桃葉蓁蓁。我沒去過仙境,可我想仙境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就坐在秋千上,讓丫鬟把我推得高高的,高高的。
有時候,我甚至能看到圍牆外面的風景。後來,我常常想,如果我那天沒有蕩秋千,或是丫鬟推的力道小些,再或者,我們家院牆稍微高一些……哪怕是有一點點的不一樣,我的命運是不是就會改寫?
那天,桃花開得特別好,兩個丫鬟像是要把我送到天上去。我心裏歡喜,一直在笑。我自小就愛笑。母親說,愛笑的女人肯定會幸福,可乳母卻說,女子當以貞靜為本,笑不露齒才是女子該做的。
你說,我要是笑得聲音小些,沒有把他引來。我們會不會就沒有相識?沒有相識,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一切。”
林如萱說到這裏,忽然嘆了口氣:“你們瞧,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在找各種理由,想方設法去逃避。”
一直沉默的律令忽然說道:“這不怪你。”
林如萱笑笑:“怎麽會不怪我呢?那天,我在秋千上,越過院牆,看到了打馬經過的少年郎。不知道是我癡了還是他呆了。我們就那麽看着對方,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的風,很柔很柔。往後的這麽多年,我都再也沒有見過那麽柔的風。
那天我差點從秋千上掉下來,那天晚上,我好久才睡着。你相信一見鐘情嗎?在那之前,我本以為所謂的一見鐘情都只是戲文中的場景。”
她蒼白的臉上滿是回憶與幸福,可她的眼中卻滿是傷痛。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你們是鬼差,不知道人間男女傳遞情意的手段。
我的丫鬟叫做碧雲,粗通文墨,能識文斷字。那天,她撿了一片樹葉交予我。我接過一看,那樹葉上竟是一首表示愛慕之意的小詩。我知道那是他寫的,我就是有這個感覺。
我說過,我的父母很疼愛我,還特意請了一個老夫子教導我。這小詩,在先生眼裏,就是淫詞,一點難度都沒有。我也不清楚我當時是怎麽想的,竟然也提筆在樹葉上回了一首,還讓碧雲給扔到了牆外面。
我還真是膽大。我在樹葉上寫下的詩詞,雖然只是簡單的吟詠事物,與情愛無關。但是女兒家的詩詞若是流傳開來,我是不必活在這世上了。可我想,這不會流傳開的。他的心思我明白,我的心思,他自然也會懂得。我知道他何時會來,讓丫鬟扔樹葉的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又怎麽會出事呢?
就這樣,我們以樹葉傳書,偷偷來往了半年。往年的時候,桃花剛開,我就盼着結桃子。可這一年,等到桃子都收了,我才想起,啊,原來桃子已經結過了啊。
我們家并不像外面說的那樣,家風不好,錯的只是我一個人,不是林家。女子應當遵守的規矩,我的母親也都教過我。不是他們的錯,不是他們教女無方,是我。是我當時被桃花晃花了眼,迷失了心腸,才會與外男私自詩詞相會。可那半年之中,我們沒有見過一次面,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我們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曉。
我哪裏就能想到還會有後來那些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妹子們,萌萌的作者君又來了,預計一大波狗血即将來襲,請大家做好防護準備。我先遁了。
爬上來改個錯字,作者君有輕微強迫症,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