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那年,在知道許卓是妖怪後我像個正常人一樣,被吓跑了。
許卓沒有立刻追過來。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不想追,而是尾巴根部被我扯痛,暫時沒辦法行動,變成原身狐貍的樣子在屋裏可憐兮兮地幹着急。
瞧瞧,一只妖狐廢成這樣。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許卓本不是這樣的。即使尾巴是弱點,他原本也不該如此弱勢。
我被吓跑逃回了家,我爸媽反倒驚訝地不得了,“然然,你不是才搬出去一個禮拜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一個禮拜?我昨天還在家住着呢!
因為任教的中學離家不遠,我索性為了省錢繼續住在家裏。但是爸媽的說辭十分古怪,我可不記得自己說過要變得更加獨立,還特意租了房子住出去。
很快我就明白過來,大概是許卓使了幻術。記憶都可以篡改,看來他其實挺厲害?
我只好說自己想家,所以回來住幾天。
飯桌上我又提起許卓的身世,雖然早就知道,到了如今我卻開始懷疑真實的歷史到底是什麽了。
我爸媽年輕時因為彼此工作都太忙,計劃着不要孩子,只從孤兒院領養了許卓回來,我是後來我媽意外懷上的。
許卓當時就已經是個七八歲孩子的模樣了。我原以為他只比我大七歲,現在看來,大上幾百歲也是有可能的。
或許是在娘胎裏沒養好,我生下來就體弱多病。
“你哥他雖然有點……奇怪,小時候多虧他懂事,我們倆忙的時候都是他陪着你呢,跟個小大人一樣。你也粘他,長到三四歲時還天天晚上抱着哥哥睡,羞不羞?”
我吐吐舌頭,慢慢也想起了這回事。
因為爸媽工作忙,小時候我快樂的記憶裏幾乎全是許卓的身影。
卻原來是妖怪麽……我覺得現實一下子玄幻起來。跟我媽要了小時候的相冊,她還納悶,我長這麽大從來沒主動翻過小時候的相冊,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倒是妖怪出來了。
“我偶爾也會想要懷舊啊,這就是情懷,不懂了吧?”
我話音剛落,在一邊看電視的老爹就悚然一驚,看我的眼神分明寫滿“這孩子今天沒吃藥”。
我洩氣地将相冊捧回屋裏,悶聲翻開。
這本童年相冊我沒翻過,一直放在我爸媽那兒,也就我生日的時候他們會翻出來,拿小時候的我跟後來宅歪了的我做比較。
“哎,看小時候的然然,白嫩嫩的,笑起來眼梢彎得跟月牙一樣樣的,多可愛!”
“是啊,還以為能出落得亭亭玉立呢,瞧瞧現在這幅德行……唉。”
每每聽到類似的對話,我都會抓抓頭發,扶扶黑框眼鏡,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口氣。
相冊上落了層灰,我随手抖掉,一頁一頁地看過去。
嗷嗷,這是什麽!軟綿綿小正太,黑幽幽的眼珠子跟珍珠一樣,細胳膊細腿,臉蛋更是萌得快要讓阿姨融化。
許卓啊許卓,尼桑啊尼桑,都怪阿姨以前年少無知,只萌大叔和美青年,生生将你錯過!
小時候我的照片裏幾乎都有許卓的身影,反倒是和爸媽的合照要少很多。
1982年10月,八歲的許卓墊着腳尖往嬰兒床裏看。
1983年5月,九歲的許卓別扭地抱着我,哄我睡覺。
1984年7月,十歲的許卓躺在床上,我在他肚子上趴着吐泡泡。
……
1886年4月,十二歲的許卓放學回來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就被我抱住了大腿。
1989年9月,十五歲的許卓替我背上小書包,笑着和我在小學門口合影。
我這簡直像是許卓養大的啊。
再翻過一頁,我的手頓了頓,狐疑地摸了摸那一頁。
好像比其它的更厚,似乎照片下還壓了一張。
我抽出上面那張,下面果然還有一張,只是背面朝上。
輕輕抽出,我把照片翻了過來。
咦?
我驚愕地站起身,踩着拖鞋飛快跑去廚房找我媽。
“哎,媽,這只狐貍是怎麽回事?”
老舊的照片上,一只銀白色狐貍兩只前爪擡起,正扒在嬰兒床欄杆上往裏張望。
裏面睡得香甜的寶寶顯然是我。
照片的時間是1984年11月。
我媽刷着盤子,側臉過來看了看,“哦,那只狐貍啊,不知道你哥從哪兒弄回來的。我和你爸當時都挺驚訝,确認了好幾遍不會咬人才敢放你屋裏。”
“那,那後來呢?”
我媽疑惑地皺眉,似在回憶,“後來……後來你哥抱走了吧?說是別人讓他代為照顧的。”
說到這兒她似乎也想起了許多,眉開眼笑的,“挺神奇的狐貍,你每次生病都守在床邊,第二天病就全好了。”
我驚異地瞪大眼。
我媽打開水龍頭,開始沖洗盤子上的泡沫。
“不過後來不知怎麽回事,掉毛掉得厲害,也越來越瘦,我每天拿一盤子肉給它吃,完全不動,喝點兒水就趴你身邊去了。”
“你別說……”我媽抿嘴笑,“或許多虧了這只狐貍,四歲以後你就不怎麽生病了。”
我嘴唇一哆嗦,抓着照片的手用力捏緊。
“媽,我小時候哥是不是有一次病了很久?”
我媽愣了下,“有這麽一回事,好像也就是你三四歲的時候吧,那時候瘦得不成形了都。還好後來慢慢好起來了。”
我低下頭,覺得胸口被慢慢湧上的情緒堵住了。
“這只狐貍後來再也沒出現過麽?”
我媽側過身用濕漉漉的手指戳我,“什麽都好就是記性差!後來也送來過好幾次呢,你哥那會兒拼事業,忙得成天不見人影,也就這狐貍每天陪着你玩呢。我和你爸還覺得這狐貍挺長壽的。到後來,你十八歲以後就沒來過了,怕不是死了……”
“沒死!肯定沒死!”我下意識地出聲打斷,把我媽吓了一跳,瞪我一眼,“你就知道了?”
沒再理我專心放盤子去了。
我轉身往房間走,回到屋裏後倒在床上,手裏舉着相片,眼眶裏映入那只傻乎乎守着不走的狐貍,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兒酸澀。
“我就是知道。”
我單手捏着照片,右手擡起覆在眼睛上,“傻狐貍……”
空氣有輕微的波動。感覺到了奇特的氣息在靠近,我沒有動,直到毛茸茸的觸覺落在右手的手掌上。
像是動物的耳朵,還在輕微聳動。
我移開手,視線裏映入一雙黑沉的狐貍眼。
銀白色的毛,光滑亮澤,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後擺了擺。
一只大概身長半米的狐貍正安靜而溫柔地看着我。
“許卓?”
狐貍眨了眨眼,雖然沒有張嘴我卻聽到了聲音,“不該叫哥哥麽?”
“你先告訴我為什麽我會沒有關于你這副模樣的記憶。”
它擺了擺尾巴,蹲坐在床上,眼神有些許惆悵,“你想讓記憶複蘇麽?”
“我想。”
“那就親我一口。”狐貍眨巴眼睛這麽說。
我二話沒說一拳頭摁在它腦袋上。
狐貍用爪子撓撓頭,嘆口氣,“果然沒用了麽,還是十歲以前的然然好騙啊。”
“快,讓,我,恢複,記憶!”我咬牙切齒地說,用腳趾頭都猜到是他刻意封印了。
狐貍歪腦袋想了想,眼珠子一轉,“不行。”翻了身背對我,搖着尾巴看窗外。
我嘴角一抽撲過去晃它的脖子,“為什麽不行!”
許卓用尾巴撓我的脖子,讓我忍不住大笑撲倒在床上,它在邊上又用那種惆悵的眼神看我,“記憶複蘇以後,我寄存在你體內的妖力也會蘇醒,你就不再是普通的人類了。”
果然是妖力麽?之所以會恢複健康是因為哥哥給我輸了妖力吧。
我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它,“我會變成半妖?”
狐貍眼轉過來瞥我一眼,“傻的麽?哪裏那麽容易變成妖怪?”
我切了一聲,“那你擔心什麽?”
許卓不再故作高深的樣子,有些焦躁地直起身在床上轉圈圈,碎碎念,“有了妖力你就不再是純粹的人類,妖界人界都沾點兒邊,是暧昧的存在。這種最危險啦,雖然現在是和平年代,但是能看見妖怪可不是好事……萬一偏偏有不長眼的敢動你……”
我支棱起耳朵,抓住了關鍵詞。
“哦……”我一拍手,“就是能看到妖怪了呗。奇怪,我現在就能看到你啊。”
許卓瞪我,“那是我故意現形的,你以為妖怪會天真到随便在人類面前現形麽?”
“也就是說,如果我妖力恢複了,它們僞裝成人類也會被我看出來?”
許卓點點頭。
我沉默下來,盯着許卓。
“解開封印吧。”
許卓又背轉身去,因為他知道我用這種眼神看他時,他總會敗下陣來。
而從前,他永遠不會給我看背影。今天,因為擔心我的安危,他固執地堅守。
我探過身去将大狐貍抱住。
許卓迅速僵得像塊木頭,畢竟,不管是不是狐貍身,這是我長大後第一次主動抱他。
“解開封印吧,哥哥。我不想有一天你故意藏起來讓我看不見你。”
許卓耳朵動了動,輕聲嘆息,“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我摸摸許卓的大尾巴,“那要是我惹你生氣了呢?”
“然然做什麽我都不會生氣。”
我抽抽嘴角。所以說,你到底妹控到什麽程度啊喂!
我正捉急,不知如何勸他給我解開封印,許卓卻主動開口了,聲音顫顫的,似乎很緊張。
“你不怕麽?我瞞了你那麽久,其實我不是人類。”
我輕聲笑,“剛開始怕,後來知道你是那只從小守着我的傻狐貍就不怕了。”
“然然,你算是我養大的,我怕你會有事……”
我抱緊他,臉貼到他毛茸茸的耳朵上,輕聲說,“有哥哥在不是麽?從小到大我最怕的是看不見你,想要……一直一直看着你。”
後來,在我恢複妖力後許卓跟我說,我簡直嘴炮技能MAX,一句話就把他攻下了。
我自豪地一擺手,坦然接受稱贊。
其實,我是真的想一直看着你啊,傻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禮物送上,下一更預計七天內吧,如果這兩天得空可能還能更,如果更了群裏會有通知。
許卓原型為:銀仙。
萌死了。不過比銀仙癡漢,又是超級妹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