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離她遠些,否則我不介意用你的手段來對付你。
漫天風雪飄蕩, 地上雪沫飛揚,黑色的靴尖将地上的那一瓣香正濃的梅花碾作紅泥,溫珩擡起頭來, 勾起一絲惡劣的笑來,看着跪了滿地的郭府衆人, 不由笑得更加燦爛。
“溫珩,你言而無信!”
郭升身負枷鎖一身狼狽,滿口是血控訴着溫珩。
“你不是說只要有你在,你不會叫我們出事的嗎!”
溫珩抱臂而立,下颌不解地揚起了下來,鳳眸閃過一絲狡黠, “我好像, 并沒有這麽說過罷?”
“什麽!”郭升立即僵在了原地,隔着潔白無垢的雪花,看向紅衣繡袍的少年,片刻之後, 恍然大悟, 而後立即大怒起來, “是你,是你說讓我們抗命的,是你。”
若非有人暗中指揮,以他們的膽子, 怕是這輩子都想不到用暴力的形式來反抗朝廷命令的方式。
畢竟有國舅丞相領頭,加之民意濤濤大有不可違逆之事,更有道事法不責衆, 參與此事之人大多都是漢朝商業巨擘,如何能一體責殺呢?
除非皇帝真的不想要漢朝的商業了。
但他們顯然沒有意識到, 因為漠北決戰而引發的財政問題已經急迫到了無可轉圜的地步,對此,很多事都可以為此讓步。
同時,如今的皇帝可不是會為外戚所牽制的人物。
而代表皇帝意志的鷹犬酷吏在處理這些被定性為亂臣賊子的人,可絲毫不會手軟。
或許皇帝在時,他們尚會披着仁義道德的皮囊而有所收斂,但現在皇帝不在,他們自然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有證據嗎?”
溫珩倏然站住,目光放在了郭升身上,看着他,原本溫柔中帶着一絲妩媚的聲音卻在呼嘯的風雪中形成一股無形的氣壓。
“等我們告到禦前,溫珩你就死定了!”
看到溫珩驟然變化的臉色,郭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興奮起來,他欣喜若狂地掙紮着,枷鎖卻被站立在兩側的羽林衛摁住,動彈不得。
“你若識相,便當放了我們!否則,你就等着被族滅罷!”
“哦,告到陛下面前。”溫珩垂頭,低低笑了起來,而後長眉一挑,便擡起了眼簾,黑色的瞳仁冷光一閃,還未等郭升還大笑着的頭顱便被狠狠踩在了雪裏,半顆腦袋都沒了進去。
“你以為你還有機會?”
“原本想讓你們好走的。”溫珩垂下了頭,纖長的眼睫上承托了雪花,他本就生得好看,居高臨下看去,一身紅衣便是更顯得他更加年幼無辜而又惡毒,“畢竟,你們不是送了我一好大政績。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快得到陛下的賞識,重新回到朝廷。”
他的靴尖在郭升的太陽穴狠狠碾着,登時郭升疼得面目都扭曲了,眼睛血絲充盈,幾乎都要暴突出來。
可踩着他的溫珩卻依舊是一副無辜稚子的模樣。
“偏偏有人這麽不識擡舉。”
手起刀落,鮮血橫飛,落在皚皚白雪上,仿佛朵朵綻開的紅梅,有一些落在他白皙的面上,像是紅透了的胭脂,绮麗柔靡。
他用手背擦去面上的鮮血,頗有嫌惡地就着梅枝上的新雪擦了擦手,而後目光掃過身負枷鎖跪着的郭家衆人,清點數目确定無錯之後,方才負手離開。
一路走去,劍戟森寒黑甲林立,寒風卷着雪沫呼嘯而過,溫珩緩步走出郭府的大門,迎面而來便是撐傘而來的裴瑛。
黑色大氅,黛青深衣,寬袖淩風,渺然若仙人。
“裴大人,下官這廂有禮了。”
溫珩一笑,拱手行禮,彬彬有禮,任誰也想不到這幅乖巧的皮囊之下是如何狠毒的心。
青色的傘面緩緩擡起,浸潤霜寒的漆黑眼眸是一瞬間的風起雲湧,可很快,裴瑛垂下眼眸,也笑了起來,“繡衣使者好大的威風,我何敢受你的禮。”
溫珩也不惱,很是乖順,道,“大人與下官皆是為陛下做事,所秉之皆為陛下之權威。下官初當要職,行事恐有偏頗之處,然當此之時,德政不能救世溷亂,賞罰豈足懲時清濁,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不當之處,還請大人指正。”
裴瑛看着溫珩,這個不過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話語間圓滑又不失鋒芒,看上去人畜無害,卻心思狠毒,他雖然有着将其千刀萬剮之心,卻也不得不忍耐着等待時機:“繡衣使者為陛下行事,我何敢指正什麽。但我與繡衣使者同在廟堂,卻還想奉勸使者一句,雖萬方情僞佞谄日熾,然剛克正色尚未消亡,如此堂而皇之殺人滅口,未免太過放肆了些。”
他的語氣平和,乍聽并無譴責之意,可聽在溫珩耳中,卻分外刺耳,他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疑惑地說道,“大人這番話,真叫下官憬悟,下官以後,當效大人之行,還請大人拭目以待。”
裴瑛與他擦肩而過,餘光越過風雪,正正落在溫珩的身上,夾雜着風雪的寒意的聲音落在溫珩耳中。
“離裴明繪遠些。”他收回目光,語氣肅殺,聞之,令人頓生徹骨之寒,“否則我不介意用你的手段來對付你。”
“下官等着,恭候禦史大夫指教。”
溫珩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他的笑意漸漸斂了起來,卻又再一擡眸的瞬間,薄薄的唇角揚起了惡劣到幾近詭異的笑,他的聲音帶着關切的疑惑,“只是如今殺了我,皇帝陛下那邊,禦史大夫你不好交差罷。”
裴瑛的腳步倏然定住,他緩緩回頭,看着溫珩的模樣,也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容很輕蔑,似乎并沒有将溫珩放在眼裏,“本官風聞,令尊的身體不太好,冬春之交革故鼎新,繡衣使者千萬別因為總是操心別人的家事而忘了自己還有一位年高的父親。”
話畢,溫珩的笑容瞬間僵住了,他無比憎恨地陰狠地看着裴印,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
“畢竟大漢以孝治國,繡衣使者方到朝廷當值,不知道此事,想必也情有可原。”
裴瑛與他擦身而過,帶起一陣冷冽肅殺的風雪。
裴瑛裴瑛,我看你且有幾時得意。
溫珩冷哼一聲,靴尖一踩馬镫,利落翻身上馬,就在揚鞭之時,心中惡意翻湧,美眸輕移,恰與裴瑛的視線再度撞在一起。
隔着一簾風雪,他的眼神依舊幽深,殺意斂盡之後便只剩下冷漠,像是高不可攀的冰雪山巅,自上而下俯視着雲雲蒼生。
溫珩厭惡極了這種傲慢,他不明白,已然被先帝族滅而僥幸獨活裴瑛,從何而來的這種的傲慢。
無家族支持孑然一身的裴瑛,又憑什麽位列三公居此高位?
早晚有一天,他要将裴瑛拉下來,到時候,他且看他又有幾分傲氣在。
一時心中血氣翻湧,但溫珩礙于二人身份的差距,他也不能發作,只能銀牙咬緊心中暗罵,用力一揮馬鞭雙腿一夾白馬馬腹,白馬吃痛嘶鳴,揚起四蹄,輕盈踏雪而去:“駕——”
裴瑛收回目光,走進了郭府,一班禦史随後跟進,淩亂飄飛的雪花飛揚不歇,漸漸遮住了他們的身影,只餘一片天地茫茫。
*
“什麽!”裴明繪一下子站了起來,手裏捧得的茶盞摔在了地上,登時四分五裂,茶水飛濺濡她的衣裙,“郭府真的夷了三族嗎?那群人真的都殺了?都殺了?!”
聶妩抿緊了唇,沉默地點了點頭,她又斟酌了許久,方才開口說道,“這次死了四百多人,聽說刀斧手的刀都卷了刃了。”
裴明繪深深地閉上眼,她的臉色異常得慘白,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手指緊緊握住桌案,指節處都泛起了白。
她的思緒不可控制地飄到了那份決定他們生死的* 死亡名單之上。
因為她多年經理商事,故與長安諸位大商都十分熟稔,這次鬧事之事,很多人都明裏暗裏參與其中,明面上的人自不必說,暗裏借助哄擡物價的大商卻也是不勝枚舉多如牛毛,想激起民憤給朝廷施壓。
所以她便草拟了最初的名單,而後交由裴瑛,再由裴瑛與衆官員核實補充,而最後一場會議之後,衆人無異議便開始拿人。
這是裴明繪第一次出席政|治會議,在這場大多都是酷吏的會議裏,她因為太過純良而頗為格格不入,她坐在裴瑛身後,以皇帝特許的身份,畏畏縮縮地與會。
裴明繪本千萬個不願,她雖是大商,卻終歸是尚未婚配的女子,與一班男子共處一室自是有很大的不便。
這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次溫珩同她一樣,是以皇帝特許的身份一同與會,參贊政務輔佐國事。
執行官吏如廷尉沈驀,禦史中丞李重,廷尉丞王何實,左內史蘇止諸位大臣,而經濟大臣則以大農丞桑弘羊為代表出席會議。
這是裴明繪第一次見到聞名遐迩的桑弘羊,這個自幼年時便以精于心算而聞名與群英荟萃的洛陽的男子,他就坐在長案之後,安靜而又沉默,只在必要的時候提出詢問與意見。
除了較為溫良的一班經濟大臣,其餘每個人的身上都是一種極為冷酷的煞氣,以及近乎無情的冷漠,細致缜密地商榷着如何對名單上的人物量刑。
而在這場會議裏,裴明繪再次見到了溫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