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一個是空山新雨俊雅無雙,一個是金玉其表狠辣其質

嫁義兄 — 第 40 章 一個是空山新雨俊雅無雙,一個是金玉其表狠辣其質


第40章  一個是空山新雨俊雅無雙,一個是金玉其表狠辣其質。

丞相府前一如既往車馬如流, 不管事峨冠廣帶的公卿士大夫,還是儒冠儒服的* 太學學子,無一不是滿載而來, 恭賀丞相重新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而後三三兩兩空手而去。

丞相府府令也因此賺得盆滿缽滿, 腰包裏鼓鼓囊囊塞滿了作為開門禮的金餅,沉甸甸地墜在腰上,他肥胖的面容之上整日堆着笑,看着當是真心的開心。

就在他親自送走了一位朝中重臣的車馬之時,遠遠便看見一輛華貴的兩匹馬拉着的辎車從雪霧中駛來,鸾聲陣陣, 頓時讓丞相府府令警覺起來, 舉手示意各方奴仆都注意。

府令倒也是個眼尖的人物,仔細一看便看看見了辎車之上丹陽長公主府的府徽,登時便如打了雞血一般激靈起來,急忙招呼派人去通知丞相, 并領着一衆侍從侍女親迎過去。

車輪壓過殘雪, 穩穩地停在了丞相府府門前。

“見過長公主殿下!”

侍從侍女分列兩隊, 齊聲恭候丹陽長公主駕臨丞相府。

随駕在辎車兩側的侍女輕盈地挽起車帷,丹陽長公主劉姮便從車廂裏探身而出,便看見如此架勢的迎候,唇畔不由勾起一絲滿意的笑來, 而後方才在侍女的攙扶下,緩步下了辎車。

“長公主殿下,快快請進。”

府令極其謹慎地對待這位尊貴而又高傲的公主, 生怕有一處不合禮儀之處惹惱了她而招來禍事。

就在丹陽長公主的繡履剛剛踩在地上的時候,丞相陸珩舟便也匆匆而來, 他樂呵呵地迎了過來:“真是稀客啊,殿下怎麽來了。”

丹陽長公主笑了起來:“舅舅這般客氣,倒叫我不自在呢。”

“是我的過失,這禮儀太過周全,卻也疏離了情分。來來來,府裏去,看這雪下得更重了些。”陸珩舟無比殷勤地邀丹陽長公主進府。

二人一路走過庭院,往正廳而去,正廳裏燎爐生得正旺,各種被金銀漆器盛托着的青綠植物也盡情得舒展着自己的腰身,逸散着清潤的香氣。

“殿下近來可好。”陸珩舟親自扶着丹陽長公主落座,“聽說宮中的李夫人新誕下了一位皇子,陛下很是高興,這可是長公主的功勞啊。”

丹陽長公主朱唇勾起,長眉挑起:“也是李榮兒的本事,本公主也只是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罷了。若她自己不争氣,就算本公主有通天的本事,也是無可奈何的。如今陛下又添子嗣,本公主這個做姐姐也是為他高興,早在李榮兒臨産之際就備好了大禮,只待麟兒降生,便送進宮去。”

倏然之間,丹陽長公主似是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原本一團春風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塗着朱紅色唇勾起不屑的弧度:“這件事上,本公主雖是好意,難保皇後不會吹耳邊風,将本公主的這番情誼又混淆了。”

“陛下與殿下姐弟情深,殿下的心意,陛下自然明白。”陸珩舟自然知曉丹陽長公主與謝皇後之間的一些龌龊之事,前幾年長公主囑托謝皇後為自己的獨子封爵,卻被謝皇後婉言拒絕,因此丹陽長公主也就記恨上了謝皇後。

陸珩舟覺得,謝皇後乃是丹陽長公主府的舞女,仰賴長公主的提拔才能至此高位,區區爵位罷了,在如此大的恩情前面,又如何能夠推辭呢。

“皇後小性,殿下寬仁慈厚,何必與她計較呢。”

“她的兒子當了太子,便以為自此高枕無憂了。”丹陽長公主将手中茶盞重重撂在案幾之上,鳳眸凝火,長眉揚起:“可陛下的子嗣那麽多,又不只她的一個兒子。哼,光溫夫人,虞夫人,李夫人,她們的兒子哪個又比太子差。本公主看,皇後也高興得太早了些!”

陸珩舟忙道,“如今些謝大将軍出征漠北,也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皇後難免自傲些,對待公主自然不比以前恭謹了。”

“她的弟弟是出征漠北的将軍,我的弟弟是統領天下的皇帝,她又傲氣什麽。”

丹陽長公主對謝皇後的不滿已然積壓許久,送李夫人進宮,便是為了奪走皇帝對謝皇後的寵愛。

“罷了罷了,且說正事。”長公主壓下憤懑,飲下一口溫熱的蘭陵茶來舒緩了一下喉嚨的酸澀,她于氤氲的熱氣裏擡起眼睫,微笑着看向陸珩舟,“溫珩那件事,舅舅打算怎麽處理。”

“殿下……”

陸珩舟愣了一瞬,而後笑了起來,只這笑裏有着幾分勉強。

“這溫珩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啊。”

“舅舅別裝傻了,侄女都知道了。”

丹陽長公主站了起來,親自走到陸珩舟的長案之上,芊芊素手捧起吉金色青銅酒壺來,為他斟上滿滿一爵酒,金色的酒液堪堪停在酒爵的邊沿處。

“年幼時,舅舅不是常跟侄女說,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道理麽。這福氣啊還是別盛在一爵裏,分開,才保險,不是嗎。”

丹陽長公主看見陸珩舟一臉為難的樣子,便又微笑道,“我知道舅舅還是為着以前我幫裴氏的事情惱我,但裴氏終究是外人,我與舅舅才是血脈連接的親人。”

“舅舅是列侯,是丞相,如今又受陛下器重,是解決朝中難題的大功臣,是朝中紅的發紫的人物。更何況,舅舅又施以仁政,用禮法道德懷柔世人,這叫什麽,這叫德服四海,以德化民,德息兵禍,不費一兵一卒,于無形之中以大德昭明漢室德行,正是陛下所期望的啊。”

“如此高深的德行,與裴瑛之嚴刑酷法便是天壤之別,這朝中何人不服膺舅舅,陛下如何又如何不倚重舅舅呢。”

“裴瑛被陛下斥責,一般酷吏禦史也跟着下了臺,不少人棄暗投明都來,一掃朝中往日陰霾。如今這廟堂裏頭,就算是謝大将軍大司馬,也比不了舅舅呢。”

這番阿谀奉承,陸珩舟心裏很是受用,可他也清楚丹陽長公主想要分一杯羹的心思,也知道拒絕她的後果,但轉念一想,丹陽長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對陛下有着不可小觑的影響,若是拉上丹陽長公主,他在朝中定會多少一份助力,這勝算也就多上一分。

權衡利弊之後,陸珩舟的心思便也通達,笑呵呵地将爵中酒一分為二。

“殿下的意思,我懂了。有了殿下的襄助,我等之事業當是一帆風順。”

聞言,丹陽長公主遂喜笑顏開,親切地捧起酒爵來:“有了舅舅的話,侄女的這顆心,也就放在肚子裏面了。這爵酒,我便敬舅舅了。”

就在他們各自懷着心思開心的時候,隐藏在風波之後更大的風波已然悄然到來。

關于幾日前東市的躁動間接直接裴瑛被皇帝斥責,但是裴瑛不在朝中之後,之後事宜便悉數交由丞相處置,皇帝急切期待着丞相能夠解決問題,并屢次催促。

可是丞相開始上交上一些大商的財貨之外,之後上交的財貨也就越來越少,與當初陸珩舟向皇帝保證的天下大商聞皇帝高德仁義而自行算缗的場景大相徑庭。

皇帝的忍耐力随着前線催促糧饷的文書而逐漸減少着,陸珩舟也敏銳地察覺到了皇帝的不悅,焦急地去尋找長安大商,要求他們作好天下的榜樣,先行算缗,以濟國家之急。

可以郭升為首的長安大商們豈能願意,原先他們歸附陸珩舟,不過就是願意獻上一些資財來保全大多數的財産,可如今陸珩舟卻叫他們算自己家財之缗,這不是自己割自己的血肉嗎。

裴府依舊安靜,除了必要的人事來往,往昔那些殷勤來往的人都銷聲匿跡,只有雪粒翻飛在府門前,幽幽飄進府門之內。

雪亮的天光透過窗布,透過低垂的紗帳,與柔軟的火焰光芒一并照亮裴瑛的俊雅而又分明的眉目,他的身上蓋着着白色的毯子,如玉般細膩溫柔的手捧着一卷略微陳舊斑駁的古籍,往日深邃幽遠的目光流轉的是一目了然的閑适。

紅泥小火爐,茶香自氤氲。

“哥哥……”

人還未進屋,聲音便已先行到了耳邊。

裴瑛原本靜心看着書,聞聲卻也放下了書簡,擡眸看過去,便見白紗飄飄如霧游移,隐隐綽綽間,裴明繪的身影邊已輕盈靈動飄然而至。

“哥哥,你說得果然沒錯,丞相果然沒壓住他們,如今他們已經亂起來了。”

裴明繪氣喘籲籲,面上出浮現的驚喜之色,秀麗動人的眉毛也有振翅飛揚的風采,她興致勃勃地說着自己的所見所聞。

“聽說,丞相動用了羽林衛強行算缗,大商都拿着往日丞相所說的不動刀兵以德服人的來反抗朝廷核查家産,這次的沖突比以往的幾次都要激烈,聽說兩方都死了人呢。丞相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裴瑛不慌不忙地用陶杯接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暖茶,遞給裴明繪。

裴明繪從裴瑛手中接過茶盞來,“我又聽說丹陽長公主前不久才去了丞相府,與丞相好一番長談,結果今日丞相府派去拜谒的人就被公主府的府令擋在了外頭。”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劉姮此番行徑,本不足稱道。”裴瑛笑了笑,不緊不慢地開口,“科她偏偏身居高位,卻左右游移,這種人,終不得長久。”

就算是皇親貴胄公子王孫,也概莫能外。

*

此次大規模的暴動,徹底驚動了皇帝,當日,皇帝便派了郎中令請了丞相進宮,然後便将丞相下獄,由廷尉沈驀審理承辦。

表面上,皇帝是因為丞相辦事不力才将丞相下獄,但是據廷尉沈驀傳過來的消息,卻是七年前的丞相偷挪堵塞黃河三百四十四萬金的事情為皇帝所知曉。

皇帝大怒,遂不顧皇太後之意,強行将丞相下獄,雖看在皇太後的面上未明着查抄他的府邸,但是丞相府府邸大批不可告人的文書也被廷尉稽查,而後送上了帝案。

因着這批文書,方才與丞相結為同盟的丹陽長公主也受了牽連,幾次請見陛下而不得,甚至連長樂宮的宮門都進不去了,終日擔驚受怕寝食難安,幾日之後便也長卧病榻了。

*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降臨了,冬天已經到了尾聲,可對于他們而言,那永無止境的寒冬才剛剛降臨。

起先便是一場飄揚的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落在連綿的裴府屋檐之上。

裴明繪見裴瑛難得休息在家,又因二人諸多不愉快也逐漸消磨盡了,便也日日侍奉在他案前,以敘兄妹相親相愛之樂。

與他相處的日子裏,裴明繪的心卻是最安定的時候,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傷神的事,也不會有那些患得患失的情感,幾乎每一次笑都是發自內心的,像是蜂巢裏流出的蜜一樣甜。

可這樣的日子才過了不過七八日,随着外面的動蕩一波接着一波來,一波高過一波,裴府的空落已久的車馬場也日漸充盈起來。

可來來往往的官袍客人看起來并沒有讓裴瑛有絲毫的開心,他負手走在後院之中,梅花依舊開得很豔麗,落在他深邃的黑眸裏,先是一簇簇盛大的火焰一般。

他在想什麽呢,大概是在思索朝中的局勢罷。

裴明繪躲在扶疏紅梅之後,靜靜地看着裴瑛。

不知過了多久,他黑色的大氅的絨毛以及他濃密纖長的睫羽之上都落滿了晶瑩的雪花,像是黑色的松枝上凝結了晶瑩剔透的冰淩一般。他吐出的霧氣消融了雪粒,點點滴滴地水珠落下,他方才從入神的思索之中回過神來,目光稍稍偏移,便看見了躲在樹後看着他的裴明繪,便向她招了招手,裴明繪便也就走了過去。

“哥哥。”

裴明繪乖乖地站在裴瑛身邊,仰頭看向他。

“子吟。”裴瑛頓了頓,“今日今時之朝局發展為兄雖已然預料到,但是君臣已不同心,今時業已不同往日,為兄覺得,你當先行秘密回河東去,安全方面,為兄自會派遣一應守衛護你周全。”

“哥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裴明繪不明白裴瑛為什麽突然讓她回河東去,但是長安定然又有一場血雨腥風行将到來了,可是越是這般緊急的時候,她又能只顧自己的安危,而獨讓哥哥置于險境之中。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可若讓她自己一個人走,那是萬萬不能的。

可就在裴瑛正欲再說什麽的時候,府令蘇央匆匆而來,打斷了裴瑛的話。

此日正午,朗中令捧着皇帝手書而來,一時裴府人馬肅穆,紛紛伫立在第一進的庭院之處,在漫天細雪中跪迎皇帝之命。

郎中令李賀文一身甲胄立在庭院正中,他的眉目緊縮着,自此可以瞥見宮禁之中陛下的雷霆之怒了。

“皇帝特命禦史大夫裴瑛,長安大商裴明繪入宮觐見。”

裴瑛訝然地直起了身子,他的肩上落了滿了晶瑩的雪花,皇帝的诏命依舊簡明扼要,對于前一條他尚且明白并且在意料之中,掐準了在丞相下獄之後的翌日便會宣召他進宮面見陛下,可是後一條他卻蹙起了眉來。

他本就是朝廷官員,皇帝召見理所應當,可裴明繪卻并非官身,雖為長安大商兼皇商,卻在一衆大商中并不出挑,就算曾經捐獻家財以濟國家之急,陛下也布告天下,尊其德行以風百姓,可是據此業已過了許久了。

而今時局,陛下已然打算對大商開刀,以他對陛下的了解,此時的他當是沒有閑情逸致再弘揚什麽捐家産獻家財共度國家危機的美好品德了。

可是皇命在前,裴瑛也絕無拒絕之理。

裴明繪也很是震驚,但聽到這個消息之時,險些直接站起來她卻在臨了還是沉下氣來,安生地跪着,靜待裴瑛與郎中令的斡旋。

“臣裴瑛接旨。”

裴瑛收斂外露的情緒,站起來從郎中令書中接過手書,疑聲問道。

“敢問郎中令,臣妹并未官身,又無治國理政之才,為何要一同進宮。”

“這都是陛下的意思,裴大人也就別多問了。等面見了陛下,一切也都明白了。”

郎中令道。

裴瑛頓時心驚,卻也不動聲色間繼續問道:“陛下近來可好,長安正逢多事之秋,我為臣子不能在朝中盡職,也實在是擔憂陛下啊。”

郎中令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後沉聲道:“裴大人還是速速進宮去罷,陛下的心情很是不好。”

裴瑛頓時了然,等到郎中令離開之後卻也依舊沒有動身,肩上的雪都積了一層,裴明繪見狀,便替他拂去了肩上的雪,仰頭看去,就見他長眉緊鎖,無聲間流動着躁動的戾氣。

召裴明繪進宮面聖,怎會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日理萬機決天下要事,怕是連裴明繪是誰都不曾記得,如何會讓她進宮面聖。

定然在皇帝身邊的那幾個謀臣與幕後之人的撺掇,而此舉恰恰證明了皇帝已然不再全然信任于他,或者說,他已經尋到了一把更為鋒利的刀。

可是,焉知那把刀來日會不會成為刺向他的利刃呢。

裴瑛無暇再想這些事,當務之急,當以進宮為上,故此裴氏兄妹二人便也不曾耽擱,整肅衣冠之後便也登上了前往未央宮的辎車。

風雪不歇,鉛灰色的層雲重重地壓在天際,往日氣派輝煌的殿宇樓閣都淹沒在一片的白色海洋之中,連接宮室的複道回廊在白茫茫的風雪之間也變得若隐若現。

巨大的白玉廣場的盡頭自三十六級長階,直達未央宮前殿。

若站立丹墀之上,便可見未央宮的清一色的紅衣黑甲青銅斧钺,自殿門始,下三十六階長階,樹立在廣場之上,一直蔓延到宮室的盡頭,雪落滿身,每一個人卻如同銅樹鐵柱一般一動也不動,護衛者宮室的安危,其凜凜威勢由此可見。

高闊各有兩丈許的正殿正門打開,紅氈自此往,便到了宏闊莊嚴的大殿深處,裴明繪第一次踏上廟堂之所,心中不免緊張,而後步調就有些雜亂。

裴瑛微微偏頭,目光便落在她的面上,低聲道,“莫怕,為兄在呢。”

這是裴明繪第二次見到九五之尊的皇帝,燈火煌煌輝映滿殿,他便負手背對着他們站在丹墀之上,帝案之後,沉穩的玄金色袍服在宮燈的照耀之上游動着金色的光芒。

“臣裴瑛,叩見皇帝陛下。”

“民女裴明繪,叩見皇帝陛下。”

皇帝正負手背對着他們,聞聲方才緩緩轉過身來,一擡手,是雖無波瀾起伏卻到足以震懾全場的聲音:“平身罷。”

二人方才起身,裴明繪這才謹慎地擡起眼簾來,一寸一寸向上挪移着視線,越過鋪着紅氈的帝階,玄金色的朝服,便停在了大漢天子的臉上,便為那眉宇之間的威嚴所震懾。

長眉如漆,鳳眸深深,千斛丹墨繪就容顏,只這一擡眼的功夫,便讓裴明繪真正地體會了上位者的威壓。

不怒自威間,決天下之大事。

喜怒無常裏,行殺伐生死權。

他與丹陽長公主眉眼很是相似,卻又不同。

“裴卿,朕今日召爾等前來,便是為商榷長安大商暴亂一事。”

皇帝開門見山,他顯然已經很是煩躁了,對于丞相留下的這堆爛攤子,他一刻也不想再拖延,急切地想要将其解決掉。

“今日看來,裴卿當日之言,卻是良法。丞相之法,實在是糊塗得不行,若不是因他是朕的舅舅,焉有活命的道理。”

他喟嘆道,訴說着自己不能誅殺自己的舅舅的遺憾。

“陛下息怒。”

裴瑛拱手躬身,安撫皇帝的情緒。

“長安今日境況雖亂,卻也并不是無可解決,依臣之法,只要抓住為首之人,同時對附和之人加之治療之法,便可平息動亂。”

“今日召裴卿妹妹前來,便是感念裴卿妹妹為長安的大商皇商,精通商事,又樂善好施,多次力佐國家之急,朕今想裴卿妹妹當時精通商事,便也可襄助裴卿解決商事之上的一些麻煩事。畢竟商人一貫精明,但若以商治商,定會省去很大的麻煩。裴卿不會怪朕讓裴卿的妹妹辛勞罷。”

皇帝笑了起來。

“臣與臣妹皆為陛下的臣子,為陛下效力乃是臣等榮幸。”

裴瑛極不願意讓裴明繪牽扯到政事上來,兼此事是個極其得罪人的事,一不小心就會踏入萬劫不複之地。但這是皇帝的诏命,他也只得另尋他法,讓裴明繪脫身于此了。

就在裴瑛裴明繪兄妹二人領命之後,就聽皇帝話音又起,在寬闊的殿堂激起巨大的波瀾:“朕知此事之艱難,特為裴卿尋了助手。”

他的話音剛落,黃門的尖銳聲音極為突兀的插了進來:“宣溫珩觐見——”

風雪呼嘯而來,燭火晃動不息,空氣也開始萦繞起焦灼而危險的氣息,隐約間風聲似乎游動着凜冽肅殺的劍鳴弦響。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綴着精鐵甲葉的長靴穩穩踩過鋪地紅氈,雪落滿肩的紅色官袍随着他的腳步而搖曳。

裴瑛的目光倏然淩厲,他偏過頭來,穿過漫長的甬道,投向了那緩步而來的人。

玉帶銀鈎,錦繡紅衣,繡衣使者,溫氏溫珩。

裴明繪一聽通報,瞬間面色煞白心跳如鼓,聽着逐漸逼近的腳步聲,而後便是撩起衣袍的簌簌聲,清潤優雅的嗓音傳入她的耳中,瞬間警鈴大作。

“微臣溫珩,叩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久不見,溫卿愈發沉穩了。”皇帝笑了起來,他顯然很高興見到久別的溫珩,“想必西南之行,收獲頗豐罷。”

溫珩緩緩擡起頭來,緋袍金冠,丹鳳眸上氤氲一抹豔麗的晚霞紅色,若細細辨去,便像極了一滴鮮血稀釋在清水裏的顏色,然後淡而無蹤。

“微臣此行,雖多有波折,卻也有頗為進益。”溫珩的話尾微微上揚,“微臣昔日得陛下賞識,故雖做苦力卻也不敢忘陛下之恩,今以戴罪之身得陛下傳召,當殚精竭慮以報陛下之恩。”

裴瑛的眸中似乎隐匿着滔天風雪,唇畔的笑意也壓制不住,他的目光投向溫珩,正好溫珩的餘光也側了過來,視線撞在一處,隐有金鐵嗡鳴之聲。

裴瑛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身側的裴明繪擋了個嚴實。

“臣定與禦史大夫,裴小姐協力同行,共除國害。”

他歡悅動聽的聲音似乎隐匿着無窮無盡的危險,直到離開未央宮前殿的時候,裴明繪的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她自二人分別之後的第一次見面,她全然沒有想到溫珩以戴罪之身竟然還可以得以面見陛下,竟還得到陛下的器重,并委以繡衣使者之職,為裴瑛之副手。

難道陛下不知道溫珩因為裴瑛才去西南服刑的嗎?

可是既然如此,陛下又為何偏偏要勢若水火行若參商的二人共事呢?

殿外風雪愈盛,裴瑛先行執傘将裴明繪送到了車馬場,仔細吩咐馭手将她送回裴府。

“哥哥。”

裴明繪又從一側的車窗探出頭來,用手擋住前頭的風雪,看着裴瑛,關切地說道,“哥哥,萬事小心。”

裴瑛微笑颔首,示意她不必擔心,他目送車馬辚辚而去,一直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風雪裏,方才轉身,直奔禦史大夫官署。

可相比于溫珩的出現,還有更要緊的事,重重打擊了裴明繪,幾乎叫她的心神全部紊亂。

裴明繪甫一坐回車上,便一下子癱坐在辎車之中,胸腔裏的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過速心跳讓全身的血液都在上下沖擊着,她捂住心口,不可置信地回想着大殿之上溫珩的模樣。

狹長的眉眼,優雅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圓潤的鼻尖,無一處不完美,若是單單看來,簡直與裴瑛何其相似,可是這幾近完美的五官組合起來,卻與裴瑛的模樣可謂差之遠矣!

一個是空山新雨俊雅無雙,一個是金玉其表狠辣其質。

裴明繪這才真正的慌亂起來,她這才想起來那夜為何自己手上會有脂粉,原來溫珩是故意畫成裴瑛的模樣,他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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