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度錯吻
溫珩頓時內心感知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可是冰冷的刀鋒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滑過他臉,而後一寸地一寸深入。
冰冷的刀鋒插入溫熱的血肉,溫度的巨大差矣瞬間便叫溫珩恐懼到了極點。
極度的恐懼之下溫珩竟生生掙脫了開來, 裴瑛卻也眼疾手快直接猛地劃了過去,卻不料溫珩直接徒手握住, 利刃劃破表層的肌膚,然後一寸一寸深入血肉,直到碰到骨頭,發出刺耳的嘎啦聲,刀鋒似乎嵌進了骨頭裏,再往前一步都很困難。
“住手!”
熟悉的令人不悅的聲音傳來, 裴瑛徐徐回轉過頭去, 就見自長廊處疾步而來一人,他匆匆下了石階,便奔着此處鮮血狼藉之處來。
“且慢!”
來者正是當今丞相,武安侯, 王太後同母弟, 國舅陸珩舟。
他似乎是匆匆而來的, 身上随意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發髻也淩亂。
裴瑛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而後身子一轉,側身而立便将躺在地上的溫珩擋了一個嚴實。
“丞相深夜大駕, 不知有何要緊事亟待處理。”裴瑛心裏雖然很是不耐,卻也向着陸珩舟先一拱手。
雖然略有敷衍,但到底形式上走了, 也落不着他的話柄。
“聽說溫珩溫重明在貴府之上,故本相才未經通報匆匆而來, 玄則不要見怪才是。”
陸珩舟見看不到溫珩,便朝着東走三步,卻不料裴瑛同樣走了三步,依舊擋了個嚴嚴實實。
“哦。”裴瑛疑惑地蹙起了眉,而後又微笑着搖了搖頭,嘆息道,“不知丞相從何處聽到的消息,還請丞相先移步正堂,某好與丞相再行商榷。”
“哪裏哪裏,這不就在這兒呢嗎?哪裏又用如此費事呢。”陸珩舟大步走了過去,想要拂開裴瑛,“玄則你走開就好了。”
“你說底下這個嗎?”裴瑛側過身來,順勢蹲下,握住他的下颌,将滿臉血污的人臉擡了起來,讓陸珩舟看。
陸珩舟趕忙低頭去看,就見底下的人已然成了血人,底下冰冷的白雪也成了不斷流淌着血水。
“這是溫珩?”
陸珩舟腦海裏的溫珩乃是豔麗桃花帶露濃的人物,長伴帝側衆人歆羨,那日春風正好,官至散騎常侍一身錦衣的溫小公子打馬走在禦攆之後,一路繁花葉綠他便是金光灼灼,陸珩舟一眼便看見了溫珩。
可眼前的人披頭散發滿身血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縱橫交錯不知幾多,如此狼狽的人,陸珩舟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昔日的溫小公子聯系上。
“丞相可以叫他一聲,他若答應,自然就是溫小公子了。”
修長如玉的手沾了那人的血污,像是點染了斑駁的紅梅一般。
“本相問你一句,你可是溫珩溫重明?”
那人卻并未說話,只有裸露的血肉在汩汩流出鮮血來。
陸珩舟又往前看了看,可是那人淩亂的發絲被黏膩的鮮血所粘連在一起擋在面前,讓陸珩舟看不清。
可若他再細看一番,便會發現裴瑛的手正抵在他的咽喉之處,只輕微用力,便會捏斷他的喉嚨。
“如此血腥污穢之處,丞相一貫處在高雅之堂,想必定然看不慣罷。”
裴瑛眼神示意左右,便有侍衛過來繼續壓制着陸珩舟。
他往前走過,順手結果侍衛遞過來的手帕,仔細地将手指上的血污揩去。
“本相什麽場面沒見過,也是刀山火海滾過一圈的人物,區區此等景象,如何會看不慣。”
“丞相的話,在下謹受教了。”
裴瑛恭敬地一拱手。
冷風游竄在回廊裏,而後到了庭院中,吹得風燈搖晃,帶得燈影變幻無常。
“聽說……”陸珩舟頓了頓,方才壓低了聲音,“你找到了那個潛逃的要犯了?”
裴瑛再度疑惑起來,而後又是一笑,“是嗎?倒是未曾聽消息傳過來,想必消息也在來的路上了罷。最近雪重,各方的消息未免會延宕幾日,不是嗎?”
陸珩舟聞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是麽,是麽。”
“畢竟當初清算被挪用的百萬金都用了數月,抓着一個人卻用了七年,實在太長了些。”裴瑛感慨道,“黃河決口,發十萬人而無功,又百萬金用于堵塞決口卻不翼而飛,似乎真的是老天不叫黃河堵上。”
“當時匈奴壓迫邊疆太甚朝廷無力再顧黃河,也幸得丞相挺身而出,方解陛下朝廷于兩難之中。”
“現在每每想來,還是感慨丞相深明大義。”
裴瑛的話頓時叫陸珩舟出了一身冷汗,卻又強忍着恐懼笑了起來,只是笑的時候嘴角都在不可控制地抽搐着。
“哪裏哪裏,裴大人實在過譽了。”
“是丞相太過自謙了。”裴瑛轉過身來,冷風迎面吹着,鬓角落下的發絲迎風飛着,他又微微側過頭去,将目光落在陸珩舟身上,無聲地将他所有或激烈或細微的表情變化收入眼中。
而就在此時,一聲劇烈的吼叫卻打破了冰冷缺凝固着的氣氛。
“我是溫珩,你們豈敢放肆!”
陸珩舟立馬警覺,大踏步走了過來,而溫珩則一個滾地借勢滾到了陸珩舟身後,同時陸珩舟立即擡手,便有金吾衛踏踏列隊而來,火把晃晃猶如長龍,一時火光雪光相交映,大有冰火兩重天之勢。
眼見對方亮出了武器,裴瑛麾下之暗衛也如風一般湧了上來,列隊成弧形站在裴瑛身側,手中長刀劍戟森光寒,直指敵方。
一時兩方成犄角之勢無聲對抗着,誰都沒有先動手,卻也沒有人先後退。
“這是誰?”陸珩舟一改方才随和的模樣,瞬間變得淩厲起來,嘴角的笑意卻在狠厲之間微微揚了起來,“這難道不是溫珩嗎!”裴玄則你豈敢欺騙本相!本相看你近來是愈發嚣張了,明日早朝本相便向陛下回禀你動用私刑濫殺權貴。”
一面是隐這劍光的黑暗,一面是滿布火芒的光亮,黑暗與光亮争奪這歸屬之地,一時之間劍拔弩張焦灼萬分!
“我不過開個小玩笑,丞相又何必如此劍拔弩張。”
裴瑛看起來沒有絲毫地慌張,逆風而來白衣如翼舒展在冷風之中。
“好好的公子都被你打成了這幅模樣,你卻說是小玩笑!”
陸珩舟以長輩的身份搭着溫珩鮮血淋漓的肩膀,擠着眼睛掉下幾滴眼淚。
“若今太後的主張你都忘了,怎麽可以如此開國功臣之後呢!本相看你就是忘了本,別以為當了禦史大夫就可以為所欲為。本相告訴你,本相當着丞相一日,你就為非作歹的機會。”
“丞相既然想帶走溫珩帶走就是了,何苦尋這麽苦腔調的詞呢?”
裴瑛勾起一絲淺笑,依舊溫潤平和。
他偏頭看向身側的暗衛首領,一揮手,便示意他們收劍退下,他又回過頭來,笑吟吟地看着陸珩舟:“只是還請陸相回府之後,好好思忖一下裴某方才的話。”
陸珩舟也一揮手,金吾衛便加緊着将受了重傷幾近昏迷的溫珩護送了出去,火把也如同火的潮汐一般陸續褪去。
裴瑛并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末了,等着隊伍全部撤出去的時候,方才冷然微哂,轉身離去。
外面如此大的動靜,裴明繪的屋中雖點了安神所用之香,卻也不免被吵醒。
只是夢裏夢外的界限卻在安神香的攪擾之下變得扭曲模糊,以至于讓她忘了是從夢中醒來還是在夢外睡去。
雙臂撐着起身,如瀑的長發從肩頭垂落下來,她搖了搖頭,伸出手來将帳子拂開一條縫隙來。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由遠而近徐徐而來,像是屋中飄揚的輕盈的白紗,又像是蔓延在林中神秘的霧霭。
是誰?
裴明繪有些頭昏腦漲,身體先思維一步下榻。
她拽着帳子,赤着腳就走了下來,原本白皙的腳踩在紅氈之上,洇在紅氈之中的鮮血頓時滲了出來。
她一擡頭,就見到裴瑛。
他今日似與以往不同,一身勝雪的白衣,好似步下凡塵的神仙。
估計是夢,只夢裏的哥哥才會如此不同。
“醒了。”
裴瑛的聲音溫柔得像是潺潺春水流過一般。
是夢麽?
裴明繪赤着腳就走了過去,裴瑛見狀,便也就走了過去。
她仰着頭,眼前卻也有些模糊。
“怎麽赤着腳,小心着涼?”
裴瑛無奈一笑,但看起來她還沒睡醒,迷迷糊糊的,怕是連天南地北不知道。
裴瑛彎腰,将她抱了起來。
他的臂彎很結實,輕輕松松就将她抱了起來,就跟夢裏的一樣。
夢裏那些極為暧昧的場景再度映入腦海,一時之間,她真的混淆了夢境與現實的分界線。
夢境是現實的映射,現實是夢境的接續。
裴明繪順勢摟住裴瑛的脖子,極為安心地将頭靠在他的肩上,任他帶着她,去往他去的任何地方。
他将她放在榻上,替她将被子蓋上掖好,卻在離開之際被她一把拉住了袖子。
“你要走了嗎?”
“方才外面有些小賊,為兄如今都收拾完了。”裴瑛順勢坐下,看着裴明繪迷迷瞪瞪如在雲霧的樣子,便覺分外可愛,“你且先睡罷,沒人會再來打攪你的。”
裴明繪卻又坐了起來,蓋着的錦被堆疊下來堆在身前,她卻又倚在裴瑛的肩上,雙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我不睡,睡了就不能了。”
“不能什麽了?”
裴瑛不由有些好奇。
“不能再見你了。”
他感受到落在自己臉龐的濕潤與柔軟,她的呼吸輕而柔,像是夏日吹過河谷的和風,可是落在裴瑛的身上,确實凜冽砭骨的冬日寒風,一寸一寸從上至下凍結他的脊骨與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