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哥守株待我
兜帽被摘下, 裴瑛的目光是掃過堆積的長案之上的卷宗,而後嘴角便噙上一絲和善的笑意,他向着楊安平一拱手, 溫和道,“多謝大人照拂小妹, 玄則有禮了。”
楊安平一見位列三公的裴瑛竟然如此恭敬,忙不疊還禮,“裴小姐乃是我安邑大商,于安邑商事民生大有助益,又兼裴小姐樂善好施,前日明月坊庫房突遭橫禍, 下官身為河東郡守, 理當查清此案。”
“只是此案實在蹊跷,一時頭緒繁雜不知從何處着手,故一時之間難以查清,還請裴大人原諒下官辦事不力。”
楊安平一時也大見為難, 雖說裴瑛曾囑托河東郡守楊安平多為關照, 但到底此案牽涉太多, 一時難以查清,原本他已經派出許多郡守府幹員,但不成想裴瑛竟然會冒雪前來。
裴瑛再度微笑拱手,顯然并無責怪之意:“此間難處, 玄則明白。”
楊安平見狀,連忙虛手,将裴瑛請了上座, 而後自己則站在長案前,将幾卷要緊的案宗擺了出來。
裴瑛一目十行地将案宗上內容都浏覽完畢, 當卷宗上“疑為親近者陷害之”幾個字時,裴瑛的眼神倏然暗了下來。
“親近者?”
裴瑛的目光放在了楊安平身上,修長的指節屈起,手指無目的地摩挲着案宗。
到底是為地位極人臣,權利壓丞相的禦史大夫,又兼之裴瑛久在禦前,抉擇國之大事,故僅僅這一擡眼時的壓迫感,就忍不住讓楊安平額頭滲出冷汗。
“下官……下官也只是猜測,以明月坊的庫房的看守制度來說,若沒是裴小姐的府庫鑰匙,是無法将如此大量的火油運入庫房的,況且,自明月坊庫房建成十數年來,從未發生過起火事件,但是……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裴瑛雖然看起來面無表情,但是他已經沉下來的語氣說明,他的心情顯然不好。
他與裴明繪相處多年,突然多了一個莫名其妙不知來處的親近者,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
“裴大人此前曾叫下官多為關照一下裴小姐,下官也擔心裴大人你不在安邑,便會有人心生歹意,故此便叫派了人關注裴小姐的行止,後此人彙報說,裴小姐近來與一來歷不明的男子頗多來往。”
咔嚓一聲,卷宗的一片竹簡瞬間裂成兩半,啪的一聲摔在了岸上。
楊安平頓時止了話頭,裴瑛緩緩擡起頭來,纖長的眼睫掀起,露出那那雙極具壓迫感的黑色眼眸。
“繼續講。”
裴瑛本就是心思剔透之人,只楊安平這細碎地一講,裴瑛立即便将前因後果全都理順了,彼時他的笑容盡數湮滅在歸總着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溫姓外室細節的卷宗之上。
風雪更加盛大,以鋪天蓋地之勢席卷而來,整座安邑城盡數淹沒在滔天的風雪之中,裴瑛的鬥篷也被風雪吹得獵獵作響,肅肅飄在空中,如同展翅的鷹隼,行将展開殘酷的捕殺。
“封鎖安邑城,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隊領命,而後退入風雪之中。
“封鎖裴府消息,任何消息不得傳入裴府。”
裴瑛有條不紊地将安排着行動,一隊接着一隊人馬離去。
裴瑛翻身上馬,而後率領餘下精銳,直撲城西而去。
緊閉的大門被驟然撞開,門扇轟然墜地,兩列騎士下馬急行,沉重急促的腳步将松軟的新雪踩實,整座小院瞬間被頂盔掼甲的騎士包圍。
緊閉的門房被推開,裴瑛緩步踏入屋中,屋中并沒有人,就連燎爐裏的炭火都沒了熱氣,他面無表情地覽過屋中所有的陳設,而後一絲悠蕩在冰冷空氣的血腥氣頓時讓他眼神凜冽起來,很快,他的目光就鎖定在了一處櫃子上,劍刃劈開銅鎖,櫃門登時被擠開,一具扭曲着被塞進櫃子的屍體滾了出來。
裴瑛一招手,便有甲士大步而來,将屍體擡了出去。
一聽聞明月坊被燒,裴瑛立即就清楚朝中有人将矛頭指向了裴明繪,裴瑛便不欲打草驚蛇,一路急行,可就算如此,卻還是叫此人跑了。
到底是他們神通廣大,還是裴家出了內鬼。
當然,裴瑛可不相信他們有什麽神通,不過是陰謀詭計的高手,陰溝裏不見得光的老鼠,一朝陽光破雲,便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風雪稍稍收勢,但是凜冽的風依舊夾雜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飄揚在空中,被風燈一照,就像是在發着光,剔透晶瑩,冰冷間卻又着光的溫暖。
因着庫房被燒此遭大害如泰山壓頂一般壓來,裴明繪忙得連軸轉,絲毫沒有發覺溫晏已經有些時日沒來找她來,等到大體事情都安置妥當,二人便一處飲了些酒。
裴明繪心裏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就喝多了,踩就在厚厚的雪裏的腳步格外踉跄。
“溫公子前幾天好不容易主動一回,你怎的就如此輕易就送客了?”
聶妩就拉着不争氣的裴明繪往城西小院走去。
“怎麽,難道我還讓他留宿嗎?”
不知道怎麽,裴明繪的眼皮一直在跳,似乎又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但是一想,自己庫房都被燒了,還能有什麽比這個更糟糕的呢。
估計是沒有了。
“那算什麽?”聶妩親昵地挽住裴明繪的肩膀,“什麽比一親芳澤更重要呢?呵呵,老大姑娘了,怎麽還臉紅了呢?”
“你真是的。”
裴明繪将聶妩的臉推開,遂道,“直到人家還是個姑娘,你還這樣說。”
聶妩笑嘻嘻的把手臂拉住裴明繪的肩上,又把湊到裴明繪耳邊,吐着霧氣悄咪咪地說了幾句話,原本就因為醉酒而紅了的臉更添了幾分酡紅,她趕忙把聶妩推到一邊,嗔怪道,“你竟說這讨人嫌的葷話。”
“好姑娘,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她們一路嬉嬉笑笑,很快就到門前,只是以往緊閉着門如今卻虛掩着,兩人輕輕一推就被推開了。
二人都喝醉了,聶妩一門心思撮合裴明繪與溫晏,裴明繪被聶妩講得那些葷話說得頭昏腦漲,一時之間竟然誰都沒有注意這一點。
小院裏很黑,也很安靜,只有風雪的呼嘯,以及二人的踩雪聲。
“去罷,按我教你的話說,保準他上鈎,這小子可是純情的呢。”
聶妩一推裴明繪的肩膀,而後就站在廊下,玩笑地似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歪着頭笑道,“待會兒我就去庖廚,絕對不偷聽。”
“你啊你,真叫人讨厭。”
酒意上頭,那旖旎的心思也随着酒意一同占據了她的心神。
今夜,所以的癡迷就都該結束了,所有隐藏在乖巧之後的瘋狂心思也該随着冬風一同死去了。
冬風吹起绫羅墨發,白皙的手一把推開了門,冷風随之湧進了沒有生着燎爐的屋子,奪走了屋子所剩不多的溫暖。
“你怎麽不點燈啊。”以往平和的聲音三起三伏,尾音帶了勾人的魅惑,“是在……等我嗎?”
冷風似乎更加猖獗了些,吹得屋子裏帷幕紛紛揚揚舒卷開合,似乎連帶着雪花也在屋子裏飄落起來。
“你在哪呢?”
白皙的手順手便将門關了上來,她醉眼迷離地四處張望着,想要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屋子裏頭很黑,她的神志也不太清醒,故而腳步如踏雲端一般恍惚跌撞。
突然,她感覺有一絲冷風吹來,她突然感到一陣骨冷,而肌膚上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寒冷的刺激而起了微粒,似乎在黑暗中有一雙極為恐怖的眼睛在盯着她一樣。
她摟住肩膀,不滿地蹙起了眉。
這氛圍怎麽感覺如此之怪?
她想象中的應當是紅燭幽幽,照得佳人心魂蕩蕩,素手相執,映出一片秾麗春光顏色。
屋外冷風急雪如同鬼叫一般呼呼地吹着,帶着雪粒拍打在窗子上的繃得極工整極緊的白色布帛上,像極了鬼拍窗。
可是心底的旖旎和着酒意,頓時化作了無量的勇敢。
左右不過一場混沌,算什麽,又不上去上刑場赴死。
“原來你在這兒?”嬌媚勾人的帶着嗔怪的聲音響起,裴明繪發現了那端坐在長案之後的身影,黑暗裏她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是能夠在此處的,除了溫晏,又能有誰呢?
“怎麽不出聲啊。”
裴明繪款款走了過去,粉色的裙裾拖曳過鋪着紅氈的地面。
深濃的夜色裏他的容顏不甚清晰,但是那雙眼睛半阖的眼睛之下似乎隐匿着什麽。
他今日穿的衣服好似也不常見,一身黑,隐約間好像還有寒光閃過。
“怎麽了?”她笑着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溫晏,她從未在這個角度看過裴瑛,如今居高而看,心髒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
她抿了抿有些幹澀地唇,冰涼的雙手輕輕捧起他的臉,卻發覺他的臉竟然比她的手還要涼,好像一塊冷玉,雖然冰冷,卻絲滑的叫人愛不釋手。
原本旖旎的心思頓時消散了大半,這讓裴明繪頓時有了退縮的意思。
空氣逐漸凝固,像是于無聲中繃起了一根看不見的弦。
裴明繪的呼吸急促,她凝眸看着自己手中的人。
依舊是那樣朗月清風不惹塵埃的身形,在如同漏着雪光的黑暗裏,帶着某種無形的壓迫感,壓迫她既緊張,又興奮。
誰在誰的股掌?
翻雨覆雲,不過一念之間,頃刻間爾。
溫晏也擡起眼睛來,鳳眸裏如同深海般深沉的黑暗,以及壓抑在眸底的危險的警告緩緩流淌在眸底。
随着他的擡眼,霎時間,不大的空間裏便彌漫起危險而又緊張的氣息。
一朝生,一朝死。
可偏偏就是這種眼神,瞬間便讓裴明繪心潮起伏,每一個感官都被刺激得無比敏感,她的掌心熱得發燙,渾身上下的神經瞬間緊繃,肌膚也一寸一寸地僵硬起來。
她掌心的溫度燙得燎人,男人疑惑而又不解地蹙起了好看的眉,似乎無法理解她緣何為如此大的反映。
可是,他依舊沒有動。
畢竟,他可是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往往審查案件之事,他不到最後一刻便絕不會抽手。
故,他便到等到最後一刻,看看他的妹妹到底意欲何為。
相比于裴瑛的冷靜清醒,彼時的裴明繪已經深陷在巨大震撼與欲望之中無法自拔了。
像極了他,像極了他,他怎麽可以這麽像他,怎麽可以?
酒氣蓊郁,神思迷離,心弦崩斷,欲念橫行。
從未有過的欲望轟轟烈烈而來,以滔天之勢壓來,她的眼神一瞬之間變得迷惘又癡戀。
男人見她的神色實在不對,正要開口說話,卻不曾想她直接覆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