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雪雕
幸好不多時雨停了。
孟蔓兒松了口氣, 取下鬥笠和蓑衣扔了,又回頭看向慶陽方向,雨停了, 那些災民即便無法入城,也應該好受些。
幾人又走了一會兒, 遇到一群災民。
這些災民不多, 只有十數人。他們衣衫褴褛, 面黃肌瘦, 卻都是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
見此, 蕭棟連忙上前一步,将孟蔓兒擋在身後。
孟蔓兒卻忍不住, 她從蕭棟背後探出一個腦袋:“他們……看樣子也是從慶陽城那邊過來的。”
蕭棟又伸手把孟蔓兒腦袋壓回去,然後他看向周期,
周期會意, 上前幾步:“你們也是從慶陽城那邊出來的?”
為首一人約莫三十來歲, 他謹慎打量了幾眼周期, 這才點頭:“是。官兵不讓我們進城,我們只能另尋出路。”
“你們要去哪兒?”
為首之人不出聲,其中一名十來歲的少年卻道:“我們能去哪兒?聽說念山那邊的山匪有糧食, 我們不想餓死, 只能去那兒!”
“閉嘴!”為首之人喝止住他:“別亂說話。”
“怎麽就不能說了?難道我們想去當山匪嗎?我, 我也是讀過書的, 我不想當土匪!是娘怕我餓死, 非要逼着我去, 不然我才不去!”少年說着哭泣起來。
周期心裏不是滋味。
這些人被迫成賊, 可他們又有什麽錯。
“你們且忍耐時日,官府會發放赈糧的。”周期只得說。
提起這一茬, 這些災民暴跳如雷。
為首之人大怒:“赈糧?哪裏來的赈糧?一個多月前,我們就聽說官府赈糧到了。可直至今日,我們一顆米也沒看到!”
災民們紛紛怒罵:
“我的小女兒都餓死了!我再也不會相信官府了!”
“就是,官府要是還在意我們的死活,方才怎麽不放我們入城?即便沒吃的,也能讓我們避避雨!秋夜的雨,是會凍死人的!”
一群人當着蕭棟的面,痛罵官府。
蕭棟一臉肅穆,孟蔓兒有點同情他,伸手拉住他的手。
“你們幾人,要去哪裏?”老者問。
“我們要去……西南邊,去求藥。”周期沒有直說他們的目的地。
“求藥?你說的是尋仙鎮吧!只怕你們要失望了。唉,如此大旱,那邊的仙人也沒辦法。我聽說,那邊仙人們都下山了,帶着百姓上前找野菜野果吃。可有什麽用呢?天降大旱,山裏的野菜野果都幹死了,那麽多災民,根本吃不飽。你去求藥,那些草藥只怕也幹死了。”
和災民告辭,蕭棟他們繼續往初雲山去。
“剛才那些人說的仙人……應當是百花谷之人吧?”周期問。
蕭棟點頭:“應當是,百花谷之人向來隐世不出,如今天災,他們卻在心懷仁義。等這次事了,我當親自去百花谷拜訪致謝。”
孟蔓兒腳步一頓,心頭發慌:還是別去了吧!
唉,真是頭疼。
蕭棟發現孟蔓兒沒跟上,回頭看她:“怎麽了,累了?”
“沒,沒有。”
……
衆人一夜快行。天蒙蒙亮,忽然前面出現一人。那人頭頂有灰鷹徘徊。
孟蔓兒驚訝,灰鷹是大長老的,難道是大長老來了。
等那人靠近,孟蔓兒才看清,來人竟然是白玲!
“……”孟蔓兒一時不知道如何圓謊了。
白玲卻機靈,一臉愧疚道:“小姐,之前是我錯了,我鬼迷心竅,居然想離開您,我離開後,很快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我特意回來将功補過。只要小姐不嫌棄,我願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蕭棟雖然很想看她們兩個繼續胡說八道,只是現在時間緊迫,沒工夫看她們演戲。
他打斷她們,問白玲:“如何将功補過?”
白玲解釋:“我收到朋友來信,得知了赈糧具體位置,我帶你們去。”
孟蔓兒立即明白,白玲說的朋友,自然是大長老。
原來先前海棠傳信給大長老,大長老得知了赈糧在初雲山,他親自去初雲山探查,才發現了赈糧具體位置。
此事事關重大,大長老立即吩咐白玲回頭去找孟蔓兒,将赈糧具體地址告訴蕭棟。
“那就有勞了。”
幾人稍作歇息,繼續前往初雲山,路過一處河邊,蕭棟讓大家就給歇息喝水。
孟蔓兒拉着白玲去遠處方便方便。
“谷主,你怎麽又回來了?之前你去找海棠,我還以為你會趁機逃跑呢。”
“蕭棟這次來黔州是為了西南旱災一事,西南官員趁機作亂,百姓遭殃,百花谷也不能不管。所以我決定帶他去找赈糧。”孟蔓兒解釋。
“那你提前怎麽沒跟我商量!鬧得我成背主叛徒了!”白玲無奈。
“這不是圓回來了嗎?大長老可還有別的事交代?”孟蔓兒問。
“他叫你小心,等辦完了事,趕緊回去,他覺得蕭棟對你的身份已經有所察覺。”
孟蔓兒狐疑:“察覺?不會吧,我看他一直也沒問我什麽,應該沒有起疑吧。”
白玲皺眉:“什麽也沒問?”
“對呀!”孟蔓兒點頭。
“那不就更奇怪了嗎?”
“……”孟蔓兒心裏也打鼓了,其實這些日子她總覺得蕭棟在盯着她,仿佛知道她要跑一般。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衆人休整一番,繼續往初雲山走。
天上,灰鷹徘徊跟着他們。
蕭棟牽着孟蔓兒走,他忽然問:“海棠和白玲都有鷹,你的呢?”
孟蔓兒吓了一跳,一口否認:“我沒有,我怎麽會有鷹?我又不像他們,是江湖中人。”
“嗯。我還以為你也有呢。”蕭棟意味深長。
孟蔓兒搖頭:“我才沒有呢。”
……
幾人腳力不差,又有白玲孟蔓兒帶着繞小路,一日後就到了初雲山腳下。
正巧山腳小路上,有一人快馬而來。幾人立即藏在一旁矮樹林後。
他雖然衣着如尋常百姓,不過此時來初雲山之人,絕不是普通百姓。
“應是軍中傳信的信使,他所騎馬的馬蹄,腳上的靴子,都是軍中裝備。”周期在一旁道。
“他神色匆忙,必然是來傳遞什麽信息,攔一他。”蕭棟下令,周期立即帶着兩個侍衛沖出。
那名信使雖然有些武功,可周期身手了得,不多時就将信使捉住。
周期堵住信使的嘴,從他身上一陣摸索,搜出了一封密函。
密函中只有寥寥數字:藏糧地已暴露,速燒毀。
“公子,他們這是要毀了赈糧!”周期立即明白過來。
蕭棟點頭: “方一寒逃走,他們便知道藏糧地已經暴露,這批赈糧既然保不住,他們幹脆燒毀。”
如此即便赈糧不能當做叛軍軍糧,也不會發放給百姓。
百姓無法裹腹,生死之際,便會痛恨朝廷,寧可加入叛軍造反!
“必須阻止他們毀糧。信使可能不止一人,我們攔住了此人,或許還有別的信使從別的路線送信給守糧叛軍。”
孟蔓兒聽明白了:“那我們快走吧。”時間緊迫,他們必須在叛軍毀糧之前阻止他們。
白玲立即帶路:“跟我來。”
時間緊迫,孟蔓兒不能再隐瞞身手了,她只好坦誠:“其實我會一點武功……”
不料蕭棟神色異常平靜:“我知道。”
一路下來,孟蔓兒其實早就暴露了,她要是真的是個嬌滴滴的少女,早就累癱了。
所以,蕭棟一點不意外。
“……”
這會兒沒法解釋,孟蔓兒只得道:“那我們快些。”
白玲見此,二話不說,施展輕功,在林中健步如飛。孟蔓兒立即跟上。
她們從小在深山長大,早就習慣了在林中穿梭,她們行動的速度與矯捷,不比林中野猴子差。
周期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長風宗高手,自然看得出這兩女輕功絕不簡單。
“公子,她們兩人的輕功應該是出自同門。”所以,孟妃與白玲、海棠應屬同門。
蕭棟點頭:“我知道,跟上,可不能比她們兩個差。”
周期吓得趕緊跟上,他要是追不上兩個小姑娘就完了。
……
一個多時辰後,白玲帶着幾人到了一處山谷。
他們藏在山腰,白玲指着山谷一處山下,“看到了嗎,那裏有一處溶洞。”
“赈糧在裏面?”孟蔓兒問。
“嗯,我朋友傳信便是此處。”白玲答。
“可洞口一個人也沒有,那麽多糧食物資,沒有人把守嗎?”孟蔓兒疑惑。
按理來說,“山匪”應該有不少人守護這些赈糧吧。
“我猜,守衛應該在洞裏面。如果守衛在外面,有村名路過,豈不是一下子就發現了。而且,你仔細看洞口,有車印,那應該是之前運糧留下的。”
周期解釋。
“還真是。周統領,你真聰明!”孟蔓兒誇贊。
周期嘿嘿,一轉頭看到蕭棟臉色微冷。
“……”
“那我們怎麽辦?也不知道裏面多少人,咱們不好輕舉妄動吧。”孟蔓兒問。
“等等看。周期,你去看看這個溶洞可有其他出口。”蕭棟下令。
“是。”周期立即帶着兩個侍衛離開。
蕭棟幾人藏在山腰,按兵不動。
眼下沒事,孟蔓兒靠近蕭棟,開始瞎編:“陛下,其實我的輕功是跟白玲學的,我們是朋友,她偶爾教我幾下,我随便學學,就學會了。”
蕭棟一臉詫異:“哦,這麽說來,蔓兒還是個武學奇才。你只随意和白玲學學,輕功竟然比她還好?”
“……哈,哈,真的嗎?原來我輕功比她還好?我還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呢!”孟蔓兒擠出一個笑。
蕭棟點頭:“蔓兒果然厲害。”
一旁的白玲一臉複雜。
這兩人,各自假話,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谷主啊谷主,你身份怕是不保了!
“不知白玲出自什麽門派?你們輕功獨特,似乎更善于在林間穿行。”蕭棟又問白玲。
白玲道:“陛下恕罪,只是我們門派掌門為人低調,不許我們在外招搖。”
蕭棟點頭:“原來如此。看來貴派掌門是超脫俗世的高人。”
白玲還沒做聲,孟蔓兒立即點頭誇贊:“可不是嘛?這掌門不在乎名利,視錢財為糞土,又心懷仁義,真是好人!”
“……”白玲無奈。
蕭棟贊同:“你說得對。有機會,我一定要拜訪她。”
孟蔓兒啞口無言。
她錯了,她不該自己誇自己的。
……
将近傍晚,周期幾人回來了。
周期帶着幾個侍衛分頭行動,将溶洞附近山頭查看一遍,沒有發現其他出口。
天色漸暗,忽然有一樵夫裝扮的人忽然出現在洞口,與此同時,山洞中走出幾人。
為首者人高馬大,身配長刀。
蕭棟幾人遠在一旁山腰,聽不見他們說什麽,只看到樵夫交給高個子首領一封信,随後樵夫離去。
蕭棟幾人神色肅穆。
“一定是毀糧的密信。”孟蔓兒推測。
果然,樵夫離開後,高個子立即進入溶洞。
不多時,就有十幾個“山匪”從洞內走出,開始分散走向各處,似乎在收集什麽。
“他們在撿幹樹枝。”白玲道。
近幾個月這一代幹旱少雨,不少草木枯死,那些“山匪”用刀劈斷枯死的樹木,收集幹樹枝。
“他們是想點火。”周期看明白了。
果然,十幾名“山匪”在洞外附近收集幹樹枝,另有幾十“山匪”有序從洞裏将一個個麻袋抗出。
“那是赈糧!他們是打算燒毀赈糧!”
一旦他們點火,不但這些赈糧付諸一炬,也很容易引燃大火,禍及整山山林。
那些“土匪”訓練有素,聽命行事,不多時就在洞口摞起一片柴堆,然後又将糧食一袋袋整齊均勻堆在上面。
“必須阻止他們。”蕭棟看向周期:“我們下去,擾亂他們的行動。”
“打得過嗎?他們人很多!”孟蔓兒擔心。
周期點頭:“公子,您還是留下保護夫人吧,我們下去。”
“他們方才傾巢而出,洞內外加起來約莫一百來人。我們只是去幹擾他們放火,又不是去拼命,只要配合得當,可以做成。”
除了蕭棟和周期,還有七名侍衛随行。
周期神色擔憂,雖然他及幾名随行侍衛都是以一當十的高手,陛下武功也了得,可萬一出了什麽事,他便是萬死難辭了。
“公子,這太冒險了……”
“不必擔心,我自由打算。孟妃留下,白玲,你照看好孟妃。”
蕭棟已經看出,孟蔓兒和白玲雖然輕功了得,武功卻一般。她們兩人逃跑沒問題,和人打鬥卻不行。
周期看着孟蔓兒,希望她開口勸人。
可孟蔓兒卻立即點頭:“嗯,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孟蔓兒與白玲藏好,蕭棟周期幾人悄悄靠近洞口,随後從林子沖出,與那些“山匪”打了起來。
與此同時,孟蔓兒也起身:“我去叫雪雕來幫忙。”
白玲擔憂:“谷主,如此只怕你的身份更難遮掩了。”
“沒辦法了,要是蕭棟死在這裏,我就真成了妖妃了。”
孟蔓兒說罷,提氣沿着樹枝往上跳,她站在一株大樹樹冠處,摘下一片葉子,放入口中,開始吹哨。
哨聲穿透樹林,破入雲霄。
林中百鳥飛騰。像是炸鍋一般!
打鬥的兩批人同時愣住。蕭棟看向孟蔓兒白玲藏身之處。
與此同時,白玲也吹起口哨。
一只灰鷹在空中徘徊,随後猛地向下,去啄那些山匪。
不多時,又有一群烏鴉出現,它們在空中徘徊,嘎嘎嘎亂叫。
如此景象,讓“山匪”們心中害怕。
“慌什麽,他們才幾個人,不用慌,幾只鳥而已,有什麽好怕的!”首領爆喝一聲,一刀揮開灰鷹,又劈向蕭棟!
就在這時,天空傳來一聲長嘯,兩只白色大鳥由遠而近。
大鳥越飛越近,等它們靠近,衆人發現,它們展開翅膀,竟然有一人多寬!
“是雕!雪雕!”有人大喊。
“雪雕是神獸,傳說是仙人的坐騎!”
“……神仙發怒了!”
土匪們心裏發慌,他們劫掠赈糧,現在又火燒赈糧。
燒毀糧食,本就是傷天害理的事情,難道是神仙發怒了?
“不許亂,沒有神仙,那都是妖人詭計!殺了這幾人,重重有賞!”土匪首領大呼!
就在這時,一只雪雕像是一道白色的閃電一般沖下來,它的目标是土匪首領!
它速度極快,一翅膀就把土匪首領拍翻在地,蕭棟趁機一劍刺入土匪首領胸口,那首領立即重傷不起。
眼看首領受傷,其他“山匪”更加慌亂,他們人數雖然多,可已經亂了陣腳,一時間無法擊退敵人。
“別亂,別亂!”又有一名山匪出頭,是一個壯漢,他指揮着“山匪”們:“你們十個打一個,不用怕,多餘的人打鳥!”
天上的雪雕配合,蕭棟打誰,它們就跟着襲擊誰。
雪雕便跟着用爪子抓人,用翅膀拍人!
一時間,山匪們慌亂失措。
“我們是朝廷派來的特使,我知道你們當中許多本是百姓,被迫無奈才跟着賊人作亂。你們應該知道,這山洞裏的糧草就是赈糧,朝廷并沒有舍棄百姓,你們若是就此棄暗投明,朝廷既往不咎!”
蕭棟大聲說。
“山匪”中不少人神色遲疑,動作也慢了幾分。
“聽他們胡說八道,你們已經落草,官府那些人怎麽會放過你們?今日放他們離開,明日你們人頭落地!”領頭壯漢大聲道。
趁着他們注意力在蕭棟身上,周期迅速上前,一刀砍向壯漢腦袋!
壯漢應聲倒地。
兩名首領倒下,其他“山匪”頓時潰不成軍,有膽小的吓破膽,直接扔了兵器,随後一發不可收拾,不少“山匪”扔了兵器。
周期立即命人将刀槍收起,丢到一邊。
等蕭棟周期控制住山匪,林中又起幾聲笛嘯,天上徘徊的雪雕,灰鷹回應長鳴幾聲,随後離開。
不多時,孟蔓兒白玲從山上下來。
蕭棟看了一眼孟蔓兒,目光洞悉:“你的鳥?”
原來她養的是雪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