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獨特
第二天天剛亮,蜀晨星就來到了莫南江的餐廳門口等他。
雖然約好的是上午八點,可她睡不着,提前了一個小時。
餐廳還沒有開門,街上除了零星上學的孩子們,再無其他行人,冷清極了。
蜀晨星搓着雙手,蹦蹦跳跳地取暖,擡頭看着餐廳的門臉。
餐廳名叫“歸隴”,蜀晨星今天認真看才發現,這兩個字出自莫南江的手筆,她太熟悉他的字跡了,龍飛鳳舞,每一筆都張揚淩厲,跟他本人清冷淡然的氣質大相徑庭。
蜀晨星一直很好奇,看上去那麽淡漠出世的Ares,為什麽會有這麽張揚的筆鋒。
正想着,一輛電動車停在了身後,馬超人沒出現,聲音先飄了過來,“晨星妹子?你咋這早就來了?不是說好八點嗎?”
他以為自己把時間看錯了,特意又掏出手機,看了看。
蜀晨星連忙解釋,“我睡不着,就早早起來了,溜達着正好走過來。”
“你咋不打電話啊?這幾天降溫呢,正冷呢。”馬超說着,打開了餐廳門,迎蜀晨星進去,“你穿得太少了,凍壞了吧?”
他趕緊給蜀晨星倒了杯熱茶,緊接着就給莫南江打電話。
聽馬超話裏的意思,莫南江似乎還沒有起床,他的手機有些漏音,莫南江迷迷糊糊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了過來,沙啞、黏黏糊糊的,有種介于男人和少年中間的矛盾特質。
蜀晨星腦子裏冒出了莫南江從被子裏爬出來的畫面,他半裸着上身下了床,淩亂的頭發像小動物的皮毛,讓人忍不住想摸。
啊啊啊停下!蜀晨星你在想什麽啊!太澀情了!
蜀晨星的鼻尖紅了,她心虛地偷瞄了馬超一眼。
馬超挂了電話,正好沖她看了過來,“他還沒起呢,我已經催他了。”
“不着急的,”蜀晨星笑了笑,趁着等待的功夫,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話說,A大……呃我是說,莫南江老師不是央美畢業嗎?後來還出國留學了,我記得他的畫當時都參與了拍賣,叫價不菲吧……”
馬超沒有否認蜀晨星的話,他有些感慨地笑了一聲,“是啊,那時各大媒體都報道過他的消息,說他是我們這個山溝溝裏飛出去的金鳳凰。”
“所以他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會回來開餐廳啊……”蜀晨星試探道,“哦,我不是說甘肅不好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話,”馬超點點頭,想了想,又笑了,模棱兩可地說,“大概是傻吧,那家夥太傻了,從小就這樣,腦子不好使。”
這話不是在嘲諷莫南江,蜀晨星聽得出來。
馬超的語氣中,帶着些敬佩。
正說着話,門被人從外邊推開了。
蜀晨星和馬超一起回頭去看。
莫南江站在店門口,他穿着一身繡着二龍戲珠的大紅夾襖,褲子也是紅的,上邊繡着一條肥碩的鯉魚。
他腳上穿着一雙黃色的刺繡布鞋,兩只鞋面上繡着同樣的金龍紋樣,龍爪踩着吉瑞祥雲。
蜀晨星:“……”這是在幹什麽?
馬超:“……你為什麽又把這身穿出來啊,和你氣質不搭啊!”
蜀晨星:猛點頭。
“不是要采訪嗎?這樣隆重點。”莫南江一臉無辜地說。
蜀晨星:大可不必這麽隆重吧……
。
蜀晨星硬着頭皮,接待她的土味男神。
但不得不說,穿着這麽豔俗的顏色,依舊無法掩飾神顏,莫南江的長相真的是可以原地出道的水平。
他看起來比昨天要興奮多了。
準确來說,是看起來,比蜀晨星知道的那個Ares,要興奮多了。
坐下後,他先是讓蜀晨星把自己那身土了吧唧的衣服,從頭到腳拍了個遍,在蜀晨星還沒有提供臺本的情況下,就開始自說自話地介紹了起來。
他說,他這身衣服上的刺繡,就是源于甘肅慶陽的隴繡。
他說,上衣和褲子是隴繡裏男裝特有的紋樣,鞋是新人婚慶、民俗文化的典型體現。
他說,他開“歸隴”這家餐廳,是為了宣傳隴繡,可就算餐廳,在機緣巧合下成為了網紅店,依然沒有讓更多人關注到隴繡,餐廳火了,卻沒有把隴繡宣傳出去。
就是,為了,宣傳,隴繡,這麽普通的原因嗎?
有一瞬間,蜀晨星是有些失望的。
她是條鹹魚,卻也是專業成績一流的自媒體鹹魚。
她在莫南江開口後五分鐘,就馬上察覺到了,這并不是他們公司、或者說全行業需要的那種“網絡爆款”。
他描述的這些東西,在視頻圈子裏,甚至是一輪游選題會的廢案。
是開篇三秒、五秒、十秒、一分鐘都不會吸引人的內容。
“其實之前有很多人來采訪,都是沖着我身上的話題争議性去的,沒有一家媒體關注隴繡本身,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想接受采訪了,熱情都被耗光了。”
“你專門了解過隴繡,也喜歡它,我挺驚喜的,希望你的視頻,能幫助我們,把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産推廣出去。”
“我本身沒有什麽好采訪的,等會兒去見見我的師父吧,她是非遺傳承人,手藝了得,會比我介紹的更詳細、更到位。”
莫南江顯然是誤會蜀晨星了。
蜀晨星幾次三番想要打斷他。
她想告訴他,她要的內容,不是他說的這些。
她想問他,為什麽放棄了國外的生活,放棄了高收入、放棄了鮮花和掌聲、放棄了光鮮亮麗,回鄉在村子旁邊,開一家小小的網紅餐廳。
哪怕有些狗血的原因也好,哪怕是一地雞毛滿地狼藉也好。
或者哪怕那種,小鎮青年與大城市格格不入、被排擠被霸淩的社會性話題。
她想深挖背後的爆點、想發掘流量、想蹭熱門。
可蜀晨星開不了口。
莫南江的表情太過耀眼,他眼中是絢爛璀璨的光芒,是興奮和熱情。
蜀晨星知道,她只要一開口打斷,莫南江臉上的光芒就會全部熄滅。
她關注了莫南江近十年,看過他不少的自拍或者vlog,唯獨沒有見過此時此刻的莫南江。
他好快樂啊,就像個小嬰兒,第一次吃到糖、嘗到甜味那麽快樂。
蜀晨星不忍心,毀滅掉她從未見過的美景。
。
蜀晨星的這份不忍心,持續了整整一天。
莫南江穿着他引以為豪的隴繡服飾,帶着蜀晨星去見了教他隴繡的師父,馬銀花。
從餐廳到師父家的這段路上,不斷有大人或者小孩與他們擦肩而過,臉上帶着高原紅的男男女女,回頭看着他們,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偷笑。
“男繡娘男繡娘,那個繡花的男繡娘來了!”
“什麽‘男繡娘’?人家南江哥哥可出息了,你給我好好學着點兒!”
“學他啥?奶奶說他也沒啥出息啊,國外混不下去,才回村裏的。”
幾句閑話飄進了蜀晨星耳朵裏。
莫南江似乎沒聽見,他挺拔得像一棵花枝招展的白楊,目不斜視地待着蜀晨星,往馬銀花家走。
蜀晨星回過神,嘆了一口氣,看着導進電腦裏的一個多小時的視頻文件。
手邊開着和閨蜜的聊天,聽到這聲嘆氣,閨蜜也跟着嘆了一聲,“一直到最後,你都沒有和你男神解釋一下嗎?”
“都說了我不忍心,怎麽開口啊……”蜀晨星喃喃。
“不忍心也要說啊,”閨蜜勸她,“你是去出差的,而且如果片子初稿沒過,被斃了,他沒看到發出來的成片,到時候還是會失望的。”
“話是這麽說……”蜀晨星頓了頓,“你覺得,我幫他做一個爆款片子怎麽樣?我好歹是985畢業的專業前十。”
閨蜜:“……不辭職了?”
蜀晨星:“幫了他再辭職嘛。”
閨蜜:“……我勸你不要□□熏心。”
蜀晨星:“可是他今天一整天心情都超好的,對着我笑了好幾次,他笑了诶!就說誰能拒絕絕世美人的笑容!就說誰能!”
閨蜜:“說好的鹹魚人設呢?”
蜀晨星:“鹹魚是鹹,不是無欲無求,也不是木頭。”
閨蜜又嘆了一口氣,已經不想再和蜀晨星說話了,“你沒救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