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很快
蜀晨星和莫南江約好,要拍攝他的刺繡工作室。
她特意囑咐莫南江,普通日常的穿着就好,不要搞得太隆重了。
來到莫南江的工作室,見到莫南江本人,蜀晨星舒了口氣,他真是個聽人勸吃飽飯的乖寶寶。
今天穿的這身,是和蜀晨星初次見面穿的那件。
蜀晨星心情好極了。
沒等她上前和莫南江打招呼,莫南江就自己介紹了起來,“我今天穿的是自己設計的外套,衣服上的刺繡也是我自己繡的,其實我不喜歡華麗的圖樣,這上邊繡的是墨竹,袖口還有祥雲紋樣。”
蜀晨星上前去看,莫南江自己繡制的衣服,比歸隴裏挂着的那些刺繡看起來高級多了,優雅淡然,很符合他本人的氣質。
“這個好好看!”她發自內心稱贊道。
莫南江面前的繃架上,挂着一副巨幅的隴繡作品,目前只完成了大半,蜀晨星一眼認出了那是幅百鳥朝鳳。
底稿是莫南江一貫大膽鮮明的畫風,巨大的鳳凰璀璨耀眼,展翅高飛,身後五顏六色的飛鳥一呼百應,緊随其後,有種震懾人心的魅力。
“好漂亮……你工作室裏的這些刺繡,和歸隴裏挂着的都不一樣诶,這些,感覺更像是你的作品,歸隴裏的那些……”
那些真的很土。
蜀晨星不敢這麽說,她怕被隴繡狂熱粉絲莫南江轟出去。
“那些,很傳統。”想了半天,文科生蜀晨星想到了一個委婉的詞語,緊接着又找補道,“但你的畫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莫南江低頭淡淡一笑。
蜀晨星微微一怔。
這個笑容蠱到蜀晨星心裏去了,她偷瞄了一眼單反,确認相機還在工作。
“确實是傳統的。”莫南江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耐心地給蜀晨星科普,“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嗎,歸隴側重于宣傳傳統隴繡,隴繡脫胎于香包繡制,最初是驅邪、避災、祈福的東西。”
昨天說的,根本記不住嘛。
蜀晨星在心裏不好意思地想。
莫南江沒注意,繼續說,“西北嘛,黃土高坡,一眼望去都是灰黃,老鄉他們天然會對大紅大綠的、高飽和的色彩産生向往,這種色調明快活潑,充滿生命力,讓人感受到希望,一般人會覺得土,但其實是隴繡的特點所在。”
“說起中國刺繡,隴繡肯定是繞不過去的,它雖然沒有中國四大名繡有名,但早在南北朝時期,甘肅的佛像繡,就已經把刺繡從實用品轉化為了一種欣賞品。”
蜀晨星托着腮,靜靜聽莫南江說話,不舍得打斷他。
昨天還覺得枯燥乏味的內容,今天開始有點兒聽進去了。
莫南江說起隴繡時,身上散發的熱情和認真,比起他的神顏,更能打動人心。
那是一種,為熱愛和夢想閃閃發光的能量。
是鹹魚蜀晨星,只想得過且過的22年來,身上從未出現過的能量。
人總會對自己沒有的東西充滿向往,蜀晨星心跳得有多快,只有她自己知道。
。
前一天去見莫南江的師父馬銀花時,老太太覺得自己的穿戴不夠隆重,沒好意思讓蜀晨星攝像,讓她第二天再過去,據馬銀花自己說,她要把放在兒媳婦那邊,過年才穿的襖子穿上,這樣面對“記者”才更隆重。
莫南江有工作要處理,讓蜀晨星先一步去了馬銀花家,馬銀花一開門,蜀晨星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師徒二人還真是如出一轍的默契,面對隆重場合,穿得跟母子裝似的,雖然蜀晨星幼小的心靈已經被震蕩過一次了,看到馬銀花的這身裝扮,她還是吓了一跳。
但好在馬銀花上了年紀,年長女性穿飽和度如此高的服飾,活潑又喜慶,看久了還怪好看的,在鏡頭下襯得人很精神。
馬銀花是土生土長的慶陽人,方言口音很重,蜀晨星無法獨自與她溝通,只能靠她兒媳婦翻譯。
據她兒媳說,老人家一輩子最遠的地方,只去過蘭州,連甘肅省都沒有出過,她沒有上過一天學,十五歲時就和同村人結了婚,第二年就生了孩子,一生基本上都是在這座小村子度過的。
“那個人對她不好的,”兒媳說,“他喜歡喝酒,好吃懶做,一喝酒就要打我婆婆,我婆婆嫁過去第十個年頭上,那個人喝酒喝死了,我婆婆就帶着我男人和我小姑子,一個人把他們拉扯大,再沒有嫁人。”
那一定是非常漫長難熬的十年,可都被馬銀花三言兩語,笑着帶過了。
而馬銀花那時最主要的經濟來源,就是繡隴繡。
她是村上手最巧的人,針線活做得非常好,一開始會接一些縫補的活,後來幫人置辦嫁妝,繡被套、枕套、鞋墊、鞋面,還幫小嬰兒繡制虎頭鞋、虎頭帽。
“只要是能賺錢,我都會幹,”馬銀花眯着眼睛,笑着說,她總是一副笑顏,自帶親和和溫柔,“隴繡對我來說,就是謀生的手段,而且它很好看,用它的人、繡它的人,每天看着它,心情好。”
馬銀花的兒子考上初中後,女兒也到了要上學的年紀,家裏非常缺錢,于是她跑遍了相鄰的村子,接下他們的針線活單子,分給村上其他的繡娘們,大家一起幹,在別人的針線活裏,馬銀花會抽一小部分提成,當作介紹費,沒幾年幾年,她就讓自己的村子,成為了遠近聞名最大的“隴繡工廠”。
蜀晨星忍不住驚嘆道,“馬師傅,您好有商業頭腦啊!太厲害了!”
“我婆婆可會做生意了,小莫總是說,要是她托生成大城市的人,說不定公司都上市了!”兒媳在一旁附和蜀晨星。
馬銀花捂着嘴笑起來,擺擺手道,“不行不行,我就是做小買賣,這些年也不行了,手繡不如機繡快,還是機繡賣得更好。”
而在手繡被機繡逐漸取代時,馬銀花又發現了手繡隴繡的藝術價值,可奈何她文化程度有限,普通話也不會說,沒法把隴繡推廣出去,讓更多人發現。
“還好小莫回來了,要不是他,我婆婆也不會成為隴繡代表性傳承人,也不會有人上門來采訪她。”
。
那個讓馬銀花贊不絕口的“小莫”,卻一直到晚飯都還沒有出現。
“明明說好,下午就過來的……”蜀晨星小聲嘟囔着。
采訪結束後,馬超按照莫南江的吩咐,在歸隴招待蜀晨星和馬銀花她們。
蜀晨星吃着排骨墊卷子,眼睛忍不住往餐廳外瞟着,馬超給她介紹美食,她也聽得心不在焉。
馬銀花看着蜀晨星,抿嘴偷笑,湊到兒媳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兒媳也注意到了蜀晨星在開小差,看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馬超,你給小莫留菜了嗎?他喜歡的攪團和茄辣西,多弄上些,廚子下班了,別沒得吃了。”
聽到“小莫”兩個字,蜀晨星的眼睛亮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了飯桌上。
“留了,我們吃完,我給他送過去。”馬超說。
“給多放些肉。”兒媳說。
“我去吧,”蜀晨星下意識說道,“明天采訪的臺本,我找他去對一下。”話一說出口,蜀晨星的心髒心虛地劇烈跳動了起來。
因為心虛,她沒有注意到馬銀花和兒媳意味深長的眼神,兒媳點點頭,語帶笑意,“那讓星星去吧,小莫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繡他的百鳥朝鳳,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概念,估計現在連水都沒喝上一口,你過去陪他一起吃吧。”
說着,她夾了些沒動過的菜,給蜀晨星打包帶走。
蜀晨星帶着打包好的飯菜,去了莫南江的工作室。
門虛掩着,蜀晨星敲了一下就自動開了,她蹑手蹑腳地走進院子,進了屋裏,只見莫南江側對着自己坐着,面前是一架巨大的繃架,百鳥朝鳳就繃在架子上。
莫南江手捏銀針,在明亮的白熾燈下一針一針刺繡着,他太過集中注意力,沒有發現蜀晨星已經走近了。
全神貫注的莫南江盯着自己的作品,嘴唇抿成一條線,繡針穩穩落入布面裏,手又穩又快,他的手指修長白皙,繡針上下翻飛穿梭,很賞心悅目。
蜀晨星靜靜看着刺繡的莫南江,不忍心打擾他。
繡完一只喜鵲後,莫南江這才擡起頭,動了動僵硬的頸椎和幹澀的眼睛,這時終于看到了立在一旁的蜀晨星。
他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淡淡一笑,“你怎麽來了?”
“馬師傅他們讓我給你來送晚飯,他們說你肯定連水都沒喝一口,讓我陪你吃,監督你。”蜀晨星把保溫飯盒放在書桌上,一層層打開。
莫南江朝窗外看了一眼,“天都黑了?我還以為剛過下午。”
“誰讓A大你太專注呢?先吃飯吧。”蜀晨星把筷子遞到莫南江手裏。
莫南江意猶未盡地看了看繃子上的作品,長舒了口氣,“也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有點兒餓了。”
“刺繡這麽有意思嗎?有意思到你都忘記吃飯了。”蜀晨星原本是想這麽問的。
可話剛要出口,就覺得多餘了,莫南江忙了一天還亮晶晶的眼睛,已經告訴蜀晨星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