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花小柔踉踉跄跄地跟着前面走路帶風的男人身後。
她修為不高,辟谷時間有限。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久了,就有些饑寒交迫。饑餓感倒是可以忍耐,但是口/幹地十分厲害。
她艱難咽下一口吐沫,有氣無力地問前面的人:“喂,到底還要走多久啊。”
這段時間來,怪物出現數量明顯減少,反倒是一股浩然的靈氣時不時出現,最近更有漸猛之勢。
裘星淵身形頓了頓,沒回答她,依然向前走着,甚至速度都沒降。
花小柔抿了抿唇。對了,實際上這才應該是記憶裏裘星淵那個死樣子,千畝園初見那次堪稱溫馨的談話,還有前幾日他求歡不成的安慰,是他僅有的兩次溫情。
之後,他便再為流露出哪怕一點不一樣的情感。
不過她也沒拿好臉對他就是了。
花小柔低聲咒罵:“狗東西。”
而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說:“不走了,渴死了,要走你自己走吧!”
裘星淵這才停了下來,坐在不遠處,側對着她。
花小柔連呼吸時嗓子都火辣辣地痛,舌頭隐隐發漲,腦袋也暈暈的,眼前直發黑。
裘星淵淡淡掃了她一眼,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只烈離獸來。那巨大醜陋的怪物還沒來得及跑就被他扯腿拽住,裘星淵拿出匕首在它身上割了一道口子出來放血,放完後又把它拍扁了收回袖子裏。
他端着那碗黑黝黝的散發着絲絲怪味的血。
花小柔忍不住露出嫌棄之色。
裘星淵也皺着眉:“不想死就喝。”
她捏着鼻子噸噸噸,喝完之後掐着自己的嗓子以免吐出來。
口幹舌燥的感覺總算有些緩解,花小柔是個驢脾氣,露出一口白牙跟裘星淵說:“別指望我會感謝你。”
裘星淵呵了一聲。
花小柔又說:“出去之後我就殺了你。”
“你可以試試,”他不在意地輕蔑地瞥着她。
“你等着,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追着你跑,直到你死在我面前。”
“看你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吧。”
兩人誰都不甘示弱,互相瞪着放狠話。
花小柔氣得牙癢癢,正想着要不要放個大招刺激刺激他,就看到裘星淵背後一個大光球飛速而來。
她瞪大了眼睛。
裘星淵觀她神色就察覺到了不對,沒有傻到先向後看,直接憑着本能向旁邊躲。轉過身去拉花小柔的時候看見她一個打滾不要命似的往裏面沖。
“喂!”
花小柔張開懷抱沖進大光球裏面,霎時,強大純淨的靈力将她全身滌蕩幹淨,所有不适消失地一幹二淨。
她暢快地呼出一口氣,轉頭看着裘星淵向她伸出的手一挑眉。
還沒來得及嘲諷,便見一個大黑球斜刺裏飛來。
這次花小柔沒感覺道任何親切的氣息,連忙躲開,她衣服本就破碎不堪,只聽“撕拉”一聲。花小柔連忙捂胸,惡狠狠地盯着裘星淵:“轉過頭去,不許看!”
裘星淵沒像她一樣沖進充滿魔氣的大黑球裏面,只是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寫着:就是看了你能将我怎樣?
花小柔咬着牙要踹他。
此時,又是好幾個大球,黑的白的都有,雜亂無章地交錯掠過兩人身邊。
“什麽東西?!”花小柔跳着躲避,驚呼出聲。
裘星淵抿唇道:“靈氣交彙之地。”
他話裏帶着篤定,好像并不大驚小怪,花小柔問:“這就是你這幾天一直找的地方?”
“算是吧。”
“那好,”花小柔推裘星淵去擋黑球,自己沖進白球裏面,有些酣暢淋漓,“我們什麽時候能走出這個鬼地方?”
兩人逐漸找到了黑白球運動的規律,從手忙腳亂變得游刃有餘。
裘星淵聞言笑了:“你希望我出去?”
花小柔聳聳肩:“反正你出去也活不成,那些神仙們還會任你胡作非為嗎?不過你放心,我肯定會在你死前再補上一刀的。”
裘星淵:“你也放心,我死之前還會再拉你一次當墊背的。”
花小柔氣急,一腳踹過去,不過竟有個黑球不按套路來,猛地竄上天,花小柔不慎被它的魔氣邊緣擦過,小腿瞬間傳來燒灼般的疼痛。
裘星淵也停下了動作。
花小柔順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無數黑白球彙聚在天空中,膨脹着膨脹着,眼見着已經到極限了,然而它還在吞噬着所有的黑白球,也就是所有的靈氣和魔氣,像無底洞一樣,貪婪無盡。
但這個空間也随着這個“無底洞”而抖動,顯然,它支撐不了多久了。
裘星淵忽然摟住花小柔的腰,縱身向那個無底洞飛去。
花小柔恨不得掐死他:“你要死自己死啊,別他娘拽上我了!”
裘星淵在她耳邊忽然笑了一下:“你想得美。”
他身體裏的魔氣陡然增加,直直撞過去。“嘭”一聲巨響炸響在耳邊。
天宮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靈氣之海掀起巨浪,随時可能一個浪打過來将一切傾覆,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上接霧氣,下有水光,不知何為天何為地。
計劃出了點岔子……
這是天帝的解釋,但每個仙人都知道,這何止是一點小岔子——
沒叫魔族打得無家可歸,倒讓自己家的仙君把天宮給淹了。
在打算用強灌靈氣而将貪婪的巽魔撐爆之後,不過幾日,那強大的靈力就開始外洩。後來連天宮都開始承受不住這股過于強大的力量,于是時不時的“靈氣海嘯”來了。
仙人們的仙宮大多數被淹,又被迫過上了搭帳篷随大流奔走的日子,若是有上仙們在,靈氣海嘯的力量便會被鎮壓不少。
而漸漸的,人們有了一個更為驚人的發現。
——雲茶的帳篷,每次都能奇跡般避過所有海嘯,哪怕浪頭是沖着她打過來的,也會在半路就拐向別處。
于是逐漸的,人們的帳篷從繞着上仙的而駐紮變成了繞着雲茶而駐紮。
雲茶想出外面走走恢複恢複腿腳,都會有一大串人跟着她。
雲茶:……
就連蒼铄最近都喜歡跟着她四處瞎轉悠。
雲茶望天,長嘆一口氣:“這日子什麽時候到頭啊……”
蒼铄笑嘻嘻的,寸步不離:“快啦,這幾日巽魔明顯躁動,想是靈氣和魔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融入不下,他支撐不了多久啦——”
似乎是在驗證他這句話一樣。
雲茶眼睜睜看着他身後,那高聳的屍山之上,那個被桎梏住的巨大黑影一陣詭異的抖動,随後“嘭”地一聲巨響,天地為之一顫。
花小柔耳中嗡嗡地在叫,響聲不亞于數十萬只蜜蜂一齊在耳朵裏舞動,她痛苦地閉着眼。
胸前有一只手死死地摟着她,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花小柔剛開口時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但仍止不住她想罵人:“你他娘的,裘星淵——”
裘星淵忽地噴出一口血,濺了她一臉。
“閉嘴。”他低聲厲喝。
花小柔看見了仙氣袅袅的祥雲,便知道自己從哪巽魔肚子裏面出來了。
不遠處的雲端上,一大群仙人們在歡呼着、慶祝着,手舞足蹈的有些滑稽。
空中洋洋灑灑地飄浮着一種黑紫色的小晶片,折射着陽光,迸發出五彩斑斓的絢爛顏色,它逐漸化成灰,随風飄去。
“這不會就是……巽魔的屍體吧。”花小柔忽然道。
裘星淵冷冷一笑,居然回答了她:“是啊,不堪一擊地傻子,被人撐死了呢。”
就這麽兩句閑聊的功夫,那邊在歡呼雀躍的仙人們突然停了下來,然後齊刷刷看着他們兩個,臉上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
花小柔眼見着他們的神情從震驚變成了驚異又變成了痛恨,随後他們紛紛祭出法寶,氣勢洶洶而來。
這眼見着是來尋仇的啊,花小柔掰着裘星淵的手指:“松手!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裘星淵陰恻恻的:“我說沒說過,我死也要拿你當墊背的?”
“松手!——”
仙人們的怒火化為能湮滅一切的術法,密密麻麻地襲來,裘星淵左支右绌地閃躲着。
花小柔颠簸中看到了雲端出現雲茶的身影,她一臉焦急,沖周圍人喊着什麽。
應當是叫他們不要傷害無辜吧,花小柔想。在那混沌的地方和身邊這厮待了好像有一輩子時間那麽長,再見到雲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她師父怎麽不在她身邊呢?——
那也是上輩子受了她和裘星淵牽連的人。
未來得及想太多,裘星淵猛地轉身,拉着花小柔向某個方向離弦箭一般飛去。
身後仙人們緊随其後,他們怎麽會放過這個罪魁禍首呢,只要有裘星淵在一天,仙魔兩族便會永無寧日。
所以,他和她今天大抵是要交代在這裏了。
花小柔心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情緒,不可控制地發抖,她咬着牙,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往出蹦:“你、你非要讓我死在你面前嗎?上輩子是這輩子也是,你就這麽願意看我死嗎?裘!星!淵!我究竟欠了你什麽?!”
裘星淵動作一滞,
“咻——”一只仙人拉弓射出一箭,直至兩人。
花小柔眼神露出驚恐和悲涼,他一定會拿她擋箭的,一定會,他就是這樣薄情寡義的人……
她口中薄情寡義之人猛然轉身把她圈在懷裏,自己硬生生受了這一箭。
花小柔深深愣住。
那人咬牙切齒地在耳畔道:“你欠了我什麽?你自己不清楚嗎?”
須臾間,他們穿過一個屏障,來到一個充斥着陰森寒冷的氣息的地方,血紅色的沙地鋪滿這整個世界,一條烏黑的河水橫亘在地中央,散發着烏臭。
裘星淵的到來驚擾了無數沉睡的鬼魂,他穿過枉死城巨大的城門,左右沖撞,奪路而上,最終來到一個早已幹涸的、深不見底的井旁邊。
陰曹地府……
花小柔勉強回憶起,但他帶她來輪回井前幹什麽?
仙人們架着祥雲紛至沓來,其身自帶的缥缈之光照亮了整個陰曹地府,他們高高在上,俯瞰着蝼蟻一樣的兩人。
“裘星淵,你大勢已去!快快束手就擒!”天帝沉如古鐘的聲音震懾人心。
裘星淵把那只箭從自己身上硬拽出來,擲到地上:“勞您多費口舌,我要是不知自己狀況,何必要上這裏自找死路?”
他話中嘲諷意味很濃,讓人不敢相信他是否真是言行一致,然而他卻真的拉着花小柔往前一步,站在了輪回井上。
天帝目光閃了閃:“裘星淵,你和花驚鴻的恩怨早在上輩子就應該了結了!你為何要執意害她!”
“我害她?”裘星淵,“我救了她!所以她現在這條命是我的;我欠了她,她欠了我,既然算不清,那我們便一起去死好了,下輩子再算,還算不清,就下下輩子在清算!”
他這話不免孩子氣,有些讓人不敢相信是那個惡貫滿盈的大魔君說出來的。
花小柔聽着有些想笑:“說真的,我欠過你什麽?”
明明傷心欲絕的那個人是她,求而不得的那個人是她,衆叛親離的人是她,死過一次的人還是她……她能欠他什麽?
裘星淵低下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別過頭去:“我他娘是怨靈!怨靈!我合該一輩子為執念發瘋為執念而死!而我現在,竟想着與你一起跳下去,生生世世纏着你,無論好壞!你說你為什麽欠了我?你就是欠了我!”
他紅着眼睛。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後,在所有人都沒回過神時,裘星淵縱身一躍,直直墜入井中,另一只手死死摟着花小柔的腰。
“不要、”人群中的雲茶沖出來,拼命拉旁邊的蒼铄的袖子:“拉住他們!蒼铄,快!”
蒼铄沒有多言,一條白練甩過去,捆住了花小柔的胳膊。
雲茶趴在雲上面喊着:“小柔!小柔……你若是想上來,我就拉你上來……”
花小柔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風筝,有跟線牽在她手臂上,而風卷着她的腰,想把她卷跑。
她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裘星淵的臉。
他昂着頭看她,第一次,他昂着頭看她,但他眼裏沒有哀求,反而十分平靜,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怎樣選擇。
花小柔咧開嘴笑了:“裘星淵,我他娘真是跟你一樣,愛犯賤。”
說着,她掙開了那白練,和他一同墜下去。
面前的人冷漠的臉像堅冰一樣開始融化,他沒笑,只是眼角向下壓了一下,像是滿足。他身上那仿佛聚集了整個七邙山的魔障之氣似乎消失了,轉而湧起一股少年的意氣風發,很像當年他掀起她的蓋頭,對視幾秒時的神情。
蒼铄收回白練,見着即将消失地連根,他手中瞬間撚了一個術法,向兩人打去。
“你對他們施了什麽?”雲茶帶着鼻音。
蒼铄眼皮半睜:“既然只有這樣的結局,那我便祝他們生生世世萬事勝意,舉案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