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日将暮,夕陽的光輝撒進屋內,在雲茶身邊叽叽喳喳說了一整天凡間趣事的冬荷突然木住,怎麽叫都不動了。過了一會兒,她便開始轉過頭來,定定地用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對着雲茶。
雲茶偏過頭奇怪地瞅着她。
冬荷一字一頓道:“王妃,王爺來了呢!”
這就有點驚悚了,冬荷說了和昨日一樣的話,甚至說話時的語氣,頭部晃動的幅度都一模一樣。
雲茶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瓜子,心道這夢可真是怪啊,她拍了拍手,拎起裙角走到塌邊,對冬荷說:“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冬荷依言告退。
雲茶鑽進被窩裏,扯過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緊閉着雙眼。
一不做二不休,裝睡!
雲茶恨得牙癢癢——且不說現在夢外真正的她死沒死透,便是放在平時,穆珏也斷沒有可以夢見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理由,修仙界男女平等,本就是一夫一妻制。到了穆珏這裏呢?他還真夠入鄉随俗!夢見自己是個王爺所以就府裏妻妾成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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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都沒有!
他對她又這裏親親那裏摸摸的,還想有別的女人?還想她理他?做夢!
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穩當中透露着些許急切。
雲茶飄飄忽忽的心便在那人一步一步走來的過程裏慢慢沉下去,沉下去……
手抓着被褥,雲茶抿着嘴角。第二次生命呀……怎麽能不讓人欣喜。
她身體死的時候,除了痛什麽也感覺不到了,朦胧中穆珏似乎在她耳畔呢喃了幾句話,她也沒聽清,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無窮無盡的疼。
但疼勁兒過去後,她貌似意識沉淪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裏她意識時斷時續,不甚清楚,只知道自己好像在一個沒有邊際的黑暗中,可能是她的靈臺,也可能是丹田,總之是在身體的某個角落裏縮着。
有股力量一直把她的魂魄按壓在那裏,不讓她離體而出。
後來,這股力量開始轉化為春風般的暖流,一遍遍的沐浴她全身。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雲茶開始做有關以前的夢,有時以第一視角,有時則是旁觀者。
她的魂魄在逐漸被這股力量修複,似乎完全恢複都指日可待,畢竟她都有幾次能在夢裏碰到穆珏了。
可就在這時,黑影出現了,那個欠揍的渾身都散發着不加掩飾的魔氣的黑影,他掐她脖子的時候,雲茶再一次嘗到了死亡的滋味。
她甚至能感到那些天來重聚的力量猛地消散了,再醒來,便是在這裏了。
她真的有好多搞不懂想弄清楚的地方,但她又不敢,她怕,怕知道的越清楚就越失望。
不管怎樣說,她重新遇到了師父,這世間她僅剩親近之人,哪怕是在師父的夢裏。
可如果師父醒了呢?她會消失嗎?
雲茶不敢探究下去,眉頭緊蹙,她現在只希望穆珏這個夢能做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讓她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
平穩的腳步聲停留在塌邊,雲茶敏銳地嗅到了那人身上特有的芝蘭香,他在塌邊看着她,久久不動。
雲茶納悶着,在想着要不要偷偷睜眼看一下的時候,驀然唇上一暖,她倏地睜大眼睛。
天色已随着穆珏的到來徹底黑下去,房內沒有點燭,黑暗裏,雲茶只能看到他被月色映得猶如寒星似的眸子,彎彎的,在看着她笑。
雲茶一時間有些呆,沒反應過來。
穆珏已然上了塌,在她身邊躺下,長臂一攬,将人緊摟入懷,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你怎麽不等我?”穆珏語氣頗為幽怨。
“我為什麽要等你。”雲茶臉不争氣地紅了,但依然嘴硬:“你也可以不來找我,去找別人啊。”
穆珏沒說話,但竟開始動手動腳的,手探入被褥中。
雲茶渾身一個哆嗦,連呼:“等等等等……”
穆珏停下了,撐起胳膊,竟有些委屈似的:“還不行嗎?”
雲茶趕忙整個人鑽進被子裏,把自己裹成一團,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說話都悶悶的:“你……你怎麽總這樣。”
穆珏湊近,故意問:“哪樣?”
雲茶頓覺窘迫至極,只想趕緊換個話題,免得事情朝着不可預料的方向一路狂奔,剎不住可就遭了。
“我們,就,就不能蓋被純聊天嗎?随便說點什麽都好啊。”
穆珏盯了她許久,而後嘆息,伸手來扯她身上的被子。
雲茶死死抓住不放手。
穆珏又是一嘆,只得解釋道:“好好,聽你的,今晚就蓋被聊天,不過你好歹得把被子松開啊,裹那麽緊捂壞了怎麽辦?你不心疼我心疼。”
雲茶盯他眼睛一會兒,見他目光坦蕩,遂悄悄松了口氣,乖巧地順着他的勁兒把自己解放出來。
穆珏長手長腳的,抱她簡直太輕松了,此刻他緊緊把她按在自己懷裏,頭放在她腦瓜頂上。
雲茶在思索着如何開口,想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師父,你當王爺多久了啊?”
雲茶深覺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太巧妙了,既符合自己“王妃”這個身份,又不易讓穆珏察覺到異常之處,以免他忽然驚醒。
她為自己的機智竊喜。
哪想,穆珏卻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似的:“什麽王爺?”
穆珏捏着她的小臉:“說什麽呢?為師沒聽懂。”
“……”雲茶亂了方寸,她壓根沒想到穆珏會不知道他在夢裏是什麽身份呀,這可讓她怎麽圓?
好在,穆珏見她久久不語,且似有為難之色,兀自靜默想了一會兒,而後若有所悟道:“你是問為師這個夢做了有多久嗎?……就昨天才開始……”
聞言,雲茶猶如五雷轟頂,心中驚異無以表達,說話語調都變了:“你,你知道這是夢?!”
穆珏點點頭,想到了什麽,悠悠一嘆:“為師自然知道這是夢,要不然去哪裏能與你再相會,不過……”他話音忽然一轉,涼涼道:“怎麽就這個夢裏你不乖,不讓為師碰的?”
雲茶極為震驚,這這這……這還不叫碰?說親就親,說……那他還想怎麽碰?!
雲茶簡直不知是該羞憤還是苦澀。
他那樣一個人啊,擁有萬年悠悠歲月的神仙,睡過幾次覺呢?怎麽會需要睡覺呢?
可現在,為了“與她相會”,甘心整日渾渾噩噩沉于安眠,不理凡事,不問世俗。
明明之前他還那麽忙的,要去什麽巨劍山處理異動……
雲茶不計較些別的了,輕輕伸出胳膊抱住穆珏,他則更用力地回抱她。
夜裏,她語氣極輕,像愛人在耳邊的低語:“那,你可以在這裏待多久?”
貓兒的眼睛玻璃珠似的透亮透亮,穆珏愣了下,邊撫着她頭發邊回答道:“我也不太确定,畢竟這是夢啊,有時會夢到連續的事情,有時則不然……但都有個你,我很喜歡。”他唇邊蕩出笑意。
“待久一點吧,”雲茶把頭埋在穆珏胸膛前,好像鐵了心要把話說進他心裏似的:“我想多看看你。”
穆珏聞言心裏閃過一絲疑惑,不過緊接着溫軟香玉盡攬懷中的感覺就讓他将其他念頭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都依你。”他滿口答應,忽而又意味深長道:“那明晚可以嗎?”
雲茶:“……”
雲茶不予回應,伸出小拳頭給了他一拳。
穆珏朗笑,聲音中帶着說不盡的快意。
月亮也在外面笑,銀輝撒進屋內,鋪在窗邊的案幾上無塵的地面上,但偏偏躲開床榻,似要給這對人兒留下獨處的空間。
睡意襲入腦中,雲茶在溫暖的懷抱裏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全感,穆珏有一下沒一下地玩着她的頭發,見她昏昏欲睡,于是動作更加溫柔,眼底的柔意更是愈發濃重,想要把人溺在裏頭。
萬籁俱寂,只有身邊人的心跳伴着入夢,卻更令人心安。
“喀……喀喀……”怪異的響動驚動了睡夢中的雲茶,貓兒對聲音本就敏感,再加上——雲茶看着橫在自己胸上急劇占有性的胳膊,小臉被憋得通紅,她因為穆珏太過緊的擁抱喘不過氣來,壓根就沒睡熟。
始作俑者此時離她咫尺的距離,白玉似的面龐,眉頭微皺,嘴角卻翹着,似心事重重。
窗外已近黎明之時,日頭将出未出,在東方留下一抹朦胧的白。
“喀……”怪響又來了,雲茶這回聽得清楚,竟是從地面上傳來的。
她睡在塌裏面,視線被穆珏修長的身軀擋着,并不能看清狀況,于是小心翼翼從穆珏胳膊底下鑽出又廢了不少時間,把自己折騰出一身微汗。
來不及擦汗,雲茶已經感覺到了伴随怪響産生的異常震動,她緊忙向地上投去目光,眼睛倏而睜大。
只見原本平整的地面不知被何物給拱起又落下,好似有個龐然大物在地底翻身,正要破土而出。
這番動靜,跟曾經她眼睜睜看着的無方山胡蘿蔔地裏長出三只野狗妖的場景如出一轍!
雲茶霎時慌了神,伸手去推穆珏,一邊想變回原形往他身底下躲,“師父,師父,快醒醒……”
結果預料之中的貓兒形态并沒有出現,雲茶愣神地看着自己五根白皙的手指,這是,怎麽回事?
一條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腰,穆珏帶困意的微啞聲傳來:“怎麽了?”他将她提了出來。
令人驚奇的是,随着穆珏醒來,震動驟然消失,地上被某只大物翻落的土也竟都已歸回原狀,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讓雲茶幾乎以為剛才所見只不過是錯覺。
膽子小的貓妖有點抖:“剛剛,好像有怪物在地底下動。”
穆珏順着她的目光向地面往前,然後“咦”了一聲。
不過,他卻不是發現了雲茶所說的怪物的蹤跡。穆珏困意消了,他坐起身來,看看外面天色,又看看雲茶,問道:“我怎麽還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