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誰也沒能說服誰,還是由邊舒陽送顏沐凡回了招待所。
所幸這一晚平安無事。
次日,杜老師得到消息,說那戶把她們拒之門外的人家要辦席了。
她特意找人拿了白封,在裏面包了幾百塊錢,帶學生上門,打算實地體驗一下這裏的喪葬流程。
辦白事的人家戶主名叫馬宏茂,去世的是他的父親,馬子民。
老人年紀大了,89歲壽終正寝,也算是喜喪。
家裏請了廚師燒流水席的大鍋飯,在門口空地上搭了靈棚,找人來哭靈。再旁邊就是流水席的桌子,不少村民帶了東西包了錢,過來吃流水席。
杜老師帶着學生混在裏面,也不算突兀。
顏沐凡沒怎麽見識過這種場面,坐在大圓桌旁邊有些緊張,右手邊就是杜老師,她小聲提問:“老師,來吃席的人看起來也沒顯得很悲傷,這樣不會讓這家人不高興嗎?”
其實這還是委婉的說法。
來的人豈止是不收斂情緒,他們高談闊論,一個葬禮搞得倒像是婚禮一樣熱鬧了。
杜老師給她解釋:“一些老舊地方的風俗就是這樣的。有的地方還會邀請戲班來唱戲。你還記得我們昨天訪談時,做的那些記錄吧。桃清村歷來就是這樣的,只是不知道這家人有沒有請戲班了。”
杜老師一說,顏沐凡也想起來了。
她們昨天是有跟受訪者談到關于他們村子的喪葬習俗。顏沐凡還以為他們說的是歷史上的事情,沒想到還能親眼看到。
據說這個席是要吃一整天的,但她們不能在這呆一整天。
大約中午的時間,那家人就會起棺。
也就是找幾個同族的壯漢,擡着棺材從村口出去,帶着由老人直系親屬組成的隊伍繞村子走一圈,之後前往老人家的祖墳。
杜老師來吃席的目的可不只是吃而已,她自然是奔着“起棺”這個步驟來的。
她們吃了沒多久,就在飯桌上碰到了一個熟人。
“哎呦,這不是杜老師嘛。”
顏沐凡聞聲擡頭,來人就是那個變臉極其迅速的馬半蓮。對方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坐在她們這一桌。
她手上還拿着一個布包。
也許是注意到顏沐凡的視線,馬半蓮問她:“你們怎麽沒去領餅幹和布?”
顏沐凡好奇:“還能領這些東西?”
馬半蓮:“你不是安通的嗎?這都不知道哇。來吃席的,自然都可以領。人手一份。”
她說着,往旁邊指了指。
杜老師一行順着馬半蓮的手往旁邊看去。旁邊桌的人來來去去,人們似乎都不留很久,吃幾口之後就離開,離開時手中都有一個和馬半蓮差不多樣子的布包。
按照馬半蓮的說法,那個布包裏裝的就是辦白事人家事先準備好的餅幹。
顏沐凡有些不解:“這餅幹拿來做什麽呢?”
“大閨女啊。你這都給我問傻了。當然是吃啊,還能拿回去供起來嗎?”
顏沐凡咽下剩下的疑問沒再問出口。
她很好奇,在這種場合拿的餅幹,以桃清村如此注意各種風俗禮節的習慣,這裏的人竟然不感覺晦氣?
他們就不感覺自相矛盾嗎?
耳邊的哀樂聲音漸小,杜老師小聲招呼他們往門口看。
馬宏茂家大門大開,他手裏托着老人的遺像從門內走了出來。跟在他後面的,就是擡棺的幾個人。旁邊還跟着若若幹個嚎哭不已的人,有男有女,還有很小的幼童。
“嚯,這麽大陣仗。”師兄秦開宇不住咋舌,他也沒見過這種出殡場面,一時間有些被震驚到了。
周圍的環境變得安靜,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種情況下,一點聲音都會顯得突兀。周圍不少人朝他們這邊看過來,眼神并不是很友好。
杜老師警告性地咳了一聲,秦開宇自覺自己口誤,低下頭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顏沐凡小聲問:“老師我們要跟過去看嗎?”
杜老師看周圍的村民有不少人的站了起來,往送葬隊伍那邊走,于是點了點頭。
一行人效仿其他村民,不遠不近地綴在送葬隊伍後面,往村口走去。走到村口,村民就停了下來。
杜老師有心想再跟上去看看,只是這個時候如果只有他們幾個硬跟着,可能遭人白眼,她腦海中天人交戰一番,最後說:“開宇你和我一起,跟着看看情況。”
要是被人打了,秦開宇一個男生還能抗揍點。
杜老師這邊剛做完決定,還沒等歐靖開口抗議,就聽到擡棺的那邊鬧出了動靜。
本來幾個人已經快走到村口了。在左後方的一個人腳步一頓,問他右手邊的人:“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喂!你動不動忌諱啊!”那人聽到這個問題,立刻疾聲讓那人住嘴。
先說話的人被罵,也不敢再說什麽,只能閉上嘴,硬着頭皮繼續擡棺往前走。
“卟卟卟——”
右後方訓斥了旁邊同事的人,這時也隐約聽到了點動靜。
但他剛罵完人,這時也不好再自己開口問什麽。可這聲音越來越清晰,明顯是從不遠處的棺木裏冒出來,他後背冷汗漸漸溢出。
“我說——”他終于忍不住,也開了口。
“咚咚咚!”
那聲音富有節奏韻律,從小到大,越發清晰。
“咚”的一聲,沒等後面這兩個人針對那聲音再發出什麽讨論。左前方的一個人忽然松了手,滿臉驚恐地回頭看向棺木,聲音都在顫抖:“這裏面怎麽回事?!我聽到好幾聲,你們不會把活人封裏面了吧!”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聽到了點聲音,再加上少了一個人的力量,這棺木就脫手落了地,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捧着遺像的馬宏茂迅速回過頭,厲聲道:“你們幹嘛呢!!!”
那是他父親,這些人想做什麽?
旁邊陪着走的同族老人立刻呆住了,大聲呼喊他們把棺木擡起來:“作孽啊!這還沒出村呢,棺木不能落地啊,落地是要詐屍的!”
仿佛是在配合他說的這句話,棺材裏的動靜更大了,甚至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像是裏面的“人”要從釘死的木板中破個洞沖出來。
原本站在棺木周圍的人,不管是負責擡棺木的,還是馬老人的同族親朋,都不約而同地迅速後退,和棺材拉開距離。
負責擡棺的人中有個高聲喊着:“我不幹了,你們家太晦氣!”
他招呼着同伴迅速從送葬隊伍中離開。
剩下負責擡棺的人也跟着跑走,只留下一個人,算是那幾個人的頭兒,跑到馬宏茂旁邊,臉上略有些尴尬:“你家這錢我們賺不了,等回頭我轉回給你。”
馬宏茂:“诶,你!”
那人說完也轉身跑遠。
剩下馬宏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說不出話來。
“咚!”
又一聲響從棺材裏傳出,把馬宏茂也吓了一跳,他手一抖,父親的遺像從他手上落地。
有旁系的上了年紀的親戚高聲叫嚷:“作孽呀!這是要起屍了!”
“快,邊老爺子來了嗎?快去找邊老爺子!”
有被吓得轉身跑遠的,有招呼着人要把棺材趕快擡起來的,還有喊人去找邊舒陽爺爺的。
現場亂成一團。
“讓讓!”
從人群中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
邊爺爺大步走來,他身上還是那一身紅紅綠綠的廣場舞着裝,後面跟着馬子民的某個親戚,顯然是剛從廣場請過來的。
他捏着一張黃表紙,啪的一下貼在棺木上。
原本在地上晃動不止的棺材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立刻沒了動靜。
邊爺爺朝馬宏茂喊了一聲:“愣着做什麽?起棺啊。”
沒了雇傭的擡棺人,只能由馬子民的相關親屬上陣。馬宏茂把老爺子的遺像交給自己的侄子,帶頭擡棺。
好不容易湊齊了能動手的人,把棺木擡離地面,從棺木中又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嘆得在場的人心中俱是一顫。
杜老師一行人站在村口,完整地看完了整起事故。
顏沐凡還好,到底也是經歷過不少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的人。其他人則面色蒼白,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送葬的隊伍。
“老、老師。”寇詩琪扶了一把差點摔倒的杜老師,她不太敢往棺材那邊看,緊張地吞咽了下,“我們,還繼續跟着嗎?”
杜老師搓了搓臉,一咬牙:“跟!你們先回去,我和開宇跟着看看。”
發生這種事,她估計馬家的人也都被驚吓到了,這種時候反而不太會在意他們,不如趁這個機會,跟上去看看。
寇詩琪就等着杜老師這句話呢,她點點頭:“那老師我們先走啦。”
說着,她一手拉着歐靖,另一只手伸向顏沐凡,拽着兩個人往招待所方向走。
顏沐凡跟着走了兩步,複又站定:“詩琪姐,你和靖姐先回,我有點事。”
歐靖被剛才的場景吓到,腦子發木,聽到顏沐凡說話,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回應:“哦,好,那你去吧。”
寇詩琪估計顏沐凡是打算去找她男朋友,也就沒管了。她和歐靖跌跌撞撞地往招待所走。
顏沐凡看着歐靖和寇詩琪的背影,站了一兩秒,之後果斷轉身,去追杜老師和師兄秦開宇。
方向還是很好找的,哀樂的聲音不停,顏沐凡出了村口,沿着馬路往有聲音的方向快步走去,很快就看到了送葬隊伍的尾巴。
杜老師和秦開宇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小顏?你怎麽過來了?不是讓你跟詩琪她們回招待所嗎?”
顏沐凡平息了一會兒自己的喘息,剛要說話,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