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山峰交接連綿,若一副展不盡的浩渺書卷,奇石嶙峋,密林撩雲,霧開樓闕近,日迥煙波長。
淺金色的朝陽在琉璃宮瓦上映出細細碎碎的初芒,樹影搖曳,暖風流連,莊嚴肅穆的宮殿內,抑揚頓挫的晨讀聲一如往常。
這裏是三十六重天昆侖之巅的某一處學堂。
天冥二界但凡有點背景的家族,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到昆侖之巅修習法力,只因昆侖之巅這四個字,數十萬年來幾乎全然代表了博古通今的老師,才高氣清的學生,以及浩如煙海不計其數的珍貴藏書。
接到昆侖之巅入學函的那一刻,大多數孩子都是既期待又緊張的——
他們一邊惴惴不安,一邊又興致勃勃,想着自己定要勤奮努力出類拔萃,又怕稍有懈怠就會給家族抹黑,但歸根結底,心裏還是充滿了無限憧憬。
然而修明神君家的小白,在看到入學函的瞬間,簡直覺得天都要塌了。
龍崽子端着飯碗依偎在珞姻身邊,一雙烏黑水潤的眼睛盈滿了楚楚可憐的淚光,軟糯的聲音裏帶着委屈的哭腔:“娘親…..真的要送小白去外面上學嗎…..是不想要小白了嗎…..”
珞姻當即有些不忍,立刻答話道:“小白又聰明又可愛,娘親怎麽會不要你?每天早上我和你父君都會送你去昆侖之巅,到了傍晚再接你回家,在昆侖之巅,小白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還會認識很多小朋友…..”
“小白就是不想去!一點也不想去!”龍崽子低頭看着自己的飯碗,嫩嫩的小龍角抵在椅背上,相當固執地說道:“小白不想去!在家也可以學!”
“小紫也去,你不想天天見到哥哥嗎?”
小白聽了以後,雙眸閃了閃,略有遲疑,最終還是堅定地回答:“不想!”
珞姻端過小白手中的飯碗,用小銀勺舀湯喂龍崽子,纖長瑩白的手指蹭過龍崽的臉蛋,“娘親也舍不得你去,但是還有三個月你就要經歷第一次雷劫…..”
小白咬住勺子,還想固執地争辯什麽,就被親爹一手提着龍角拎在了半空。
叼着勺子的龍崽子茫然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修明神君就這麽簡單粗暴地一手拎着兒子,将昆侖之巅的入學函…..
随意挂在了兒子的龍角上。
“無論你想不想,十日後,我都會帶你去昆侖之巅。”修明神君放話道。
龍崽聽了親爹的話以後,耷拉着腦袋一聲也不吭,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了。
于是這只龍寶寶去昆侖之巅上學的事,就這麽簡單粗暴地被定了下來。
十日後,天界昆侖之巅。
高大茂密的蒼梧樹蔥蔥茏茏,溯轉斑駁落地的樹影流光,萬年麒麟拉架的白璧飛車穩穩當當停在石道邊,山間花草繁綴,仙雲缭繞,涼風送爽。
龍崽子背着布包跳下車,一步三回頭地走在鋪滿碎石子的青苔古道上。
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小白要去的學堂。
坐在飛車內的珞姻透過琥珀窗看着漸漸走遠的龍寶寶,頗有些心疼和不舍,轉過臉看着修明問道:“小白才這麽小…..真的沒問題嗎?”
“放心。”修明伸手攬過珞姻的肩,低頭吻了她嬌麗的嫩臉,“我們晚上來接他。”
萬年麒麟腳踏祥雲原地升起,獵獵長風從兩邊刮過,白璧飛車眨眼間消失在青苔古道邊,一路快如流影地奔回華棠神域。
小白有些忐忑地站在學殿的外院門口,兩只小手緊緊抓着布包的帶子,一條小短腿擡在半空,躊躇着要不要邁過門檻。
對于小白來說,邁過這道門檻…..
就基本等同于走進新世界。
走進新世界,難免會有些緊張,但若是碰到熟人,情況就會好上很多了。
一只小手拍在了小白的肩上,小白立刻回頭,當即看到了同樣頂着兩只嫩龍角的小紫。
紫龍崽漂亮的眼睛眨巴了兩下,顯得很是懵懂疑惑,“你為什麽站在這裏不進去?”
白龍崽擡起下巴一扭頭,直視着面前的學堂正殿,正氣凜然地回答:“小白在思考….上課的東西有沒有帶全!”
紫龍崽覺得這個回答很是在理,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接話道:“原來是這樣呀。”
兩只萌萌的小龍崽才一起在院子裏走了幾步,身後就傳來另一個稚嫩的童聲,在學殿空曠寂靜的大院裏,那聲音顯得很是跋扈嚣張,“前面那個頭上長角的,給本少爺站住!”
紫龍崽和白龍崽同時停下了腳步。
嚣張跋扈的小少爺一手搖着金邊扇,一手甩過錦緞衣袖,大搖大擺地走到兩只龍崽的身邊,後面還跟着兩個膀寬腰圓的壯實家仆。
“哼~你們也是新來的?”這位小少爺仰着頭趾高氣昂地問話道。
“恩,是的。”小紫答話道,随即指着一邊的白龍崽介紹道:“這是我弟弟小白。”
“哼~看看你們兩個!頭上的角都長得一樣!誰不知道你們是兄弟!”小少爺手中金邊扇搖得嘩啦嘩啦響,氣焰萬丈又有點小機智地說道。
然而紫龍崽卻沒有感受到這位少爺的小機智,紫龍崽已經被這位少爺手裏的金扇子閃得眼花了,卻還是非常友好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哼~你問我,我就要告訴你嗎?”小少爺的下巴仍舊擡得老高,自始至終只看得到小紫和小白的龍角。
白龍崽眨了眨烏黑清亮的眼睛,像是想和這位小少爺說些什麽,最終卻是什麽也沒有說。
龍寶寶是十分神奇的寶寶,他們打從出生起,不用教就能認親戚。
而現在的小白,就很神奇地發覺眼前這位心高氣傲的小少爺…..
是自己的表哥。
小白因為想不通自己複雜的親戚關系而陷入深深的思考。
便在此時,這位小少爺啪的一聲合上扇子,雙手背後不可一世地自我介紹道:“我叫多羅,是榮澤雲海季九雲君的獨子,以後,你們叫我多羅少爺就可以了。”
多羅少爺顯然是不大認識龍角,也不懂得看衣裳布料,更沒注意到小紫腰間系着的天地靈玉和小白脖子上挂着的太極神玉。
多羅只是這麽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金晃晃的扇子一搖,繼續說道:“往後我們就是同學了,本少爺不會因為你們家境貧寒就看不起你們…..”
“你們在說什麽?”
又是一個脆嫩好聽的童音插話道。
多羅小少爺倨傲地側過臉,看清面前的男孩子以後,還是很盛氣淩人地問道:“瓜瓜,你不是還待在川壁雲洲嗎?怎麽也跟來了?”
名叫瓜瓜的小男孩愣了一下,随即撓着後腦勺答話道:“我娘親說終于收到入學函了,就讓我來了…..還讓我哥哥送我到院子門口…..”
瓜瓜看向門口的淩澤上神,揮手打招呼道:“哥哥,你走吧,我馬上就進殿門!”
這個名叫瓜瓜的小男孩,正是川壁雲君和錦瑟夫人最小的兒子,也是淩澤上神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瓜瓜口中所指的哥哥,便是淩澤上神。
夾雜草木清香的山間林風吹過,偶爾傳來幾聲婉轉的鳥啼,雲霧落霞色,繁花渡仙音。
淩澤上神站在那竹木高門邊,他神情平靜,目色淡然,只是一直緊盯着小白龍崽不放,甚至沒有回答弟弟的話。
白龍崽被淩澤上神的目光看得心裏毛毛的。
但這只龍寶寶還是挺直了小腰板,迎着淩澤的目光擡起下巴,一副随你怎麽看我的傲嬌樣子。
淩澤上神側過臉笑了一聲。
他仿佛自言自語地低聲說:“倒是有幾分像她。”
晨光拂曦,淺映青蘿影。
今日負責來這個學堂授課的,乃是昆侖之巅掌門仙尊的關門弟子,在整個三十六重天都頗有名望的魏伯真人。
魏伯真人抵達學殿的時候,殿中十幾個小男孩已經在仙使的指引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有的在發呆,有的在吃東西,還有的…..
還沒開始上課,就已經進入狀态趴桌睡着了。
魏伯真人不着痕跡地掃視了小白和小紫頭頂的龍角。
這是…..
龍崽?!
而且…..
竟然有整整兩只!!!
即便心裏懷揣着各種糾結和不可思議,魏伯真人還是腳步沉穩地走到了方桌邊。
他揮手就放出九十九轉玄天法訣,凝現出一張宏偉壯闊的三十六重天地圖,那圖中的山水萬象仿佛會流轉一般,嶺上霜紅,陌下桑綠,皆是詳實生動地赫然懸挂在半空中。
所有的孩子都睜大了雙眼,無比吃驚地看着魏伯真人,眼神裏包含着詫異、仰慕、崇拜…..
只除了小紫和小白。
兩只龍崽平靜地像是沒看見一樣。
魏伯真人一反手,青衫長袖流風回雪,寬廣的地圖驟變為天羅星象,無數星宿軌道繁疊交錯,成批對應着凡人的生平命理,密布于迢迢無止境的銀河,看得在場的孩子們啞口無言瞠目結舌。
小白雙手托腮,打了一個哈欠。
魏伯真人一彈指,星空明滅變幻虛無,陡然化成掌控六道輪回的冥界地府,往生江水綠如藍,彼岸藤蘿花似火,長夜隔霧,天道佛理金字飄浮,看得在場的孩子們神智出離呆愣不已。
小紫撓了撓頭,也打了一個哈欠。
魏伯真人的右眼皮跳了跳,忽然覺得有些受傷。
授課的時間并不怎麽長,很快便是讓學生自己嘗試如何捏造法訣,殘酷而又鮮血淋漓的現實,就這麽第一次被活生生地擺在了各位同學的眼前。
為什麽那兩只頭上長角的…..
可以完成得這、麽、快!
多羅少爺展開金邊扇,默不作聲地擋住了自己的雙眼,不想再見到學什麽都只要看一遍的小白和小紫。
兩只龍崽歡樂地上了一天學,直到傍晚臨近下學時刻,魏伯真人講了一個有關雷劫的故事,才一下把小白劈醒了。
小白三個月後便有第一場雷劫,但這只龍崽卻是相當害怕天雷。
小白不知道修明神君為什麽要讓自己來昆侖之巅上學,放學以後,白龍崽自己跑去了山頂,遠遠望着天際的紅日落輝。
“你的名字是小白嗎?”
小白轉過臉,擡頭看見一位發須新白的老人家,穿着纖塵不染的素色道袍,笑眯眯地站在身邊。
龍崽子吓了一跳。
那老人家擺擺手,笑着道:“我是昆侖之巅的掌門,莫要害怕。”
小白定定看着他,半晌問道:“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麽父君要我到這裏來?”
掌門仙尊微微一笑,雙手背後答道:“是不是覺得教的東西簡單?七日後,你們可以自己選老師,那時你學的東西,就都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了。等你再長大一點,便會明白你爹的苦心。”
“你當下的年紀裏,能把天地閻佛提因果論背一遍,就已經很了不起…..”老仙尊咳了一聲,繼續說道:“但是小白,你有更多的事要做,這也是為什麽你的劫數比別人多。”
小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懂。
老仙尊目色放空,寂然看向山巒壯景,“你學東西比別人快,歷的劫也比別人多,天道命理便是如此,萬事都有好有壞。”
“你可不能只想着要好的那一面。”老仙尊橫眉一頓,繼而補充道。
白龍崽蹲在了一棵樹邊,小手托着腮幫子,看到了遠處萬年麒麟拉架的白壁飛車正在疾速飛來,忽然開口問道:“如果小白既能接受好的,也能接受壞的,可以變成父君那樣的神仙嗎?”
夕陽斜落,晚霞一色連天,老仙尊伸手拍了拍小白的腦袋,溫和一笑道:“會的,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你想成為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番外來了!!!麽麽你們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