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被情郎背刺後 — 第 4 章


初遇庭彥是在南海之濱。南海仙君喜得金孫,遍請仙界,她自然也在其中。說來也是有趣,即便仙界上下對她多有忌憚,但帖子從來是不敢漏發了她的。平日似這般宴席她從來不屑前去,但她聽聞南海那株四萬年的鐵樹竟開了竅,後知後覺地開出了仙界最為大齡的一朵花時,陡然來了興趣。

前來相迎的是南海仙君座下的仙鶴弟子,其中一位更是生得唇紅齒白,甚為漂亮。

她站在一旁,也不上前,兀自盯了好一會兒。那仙鶴少年察覺她視線,面頰微紅,但仍只當未見,繼續迎着來賀諸仙。

他眼睛生得極為動人,好似斂着秋水,這般窘迫情境之下,眼中波光好似要滿溢出來。

倒像是自己在欺負他一樣。

她勾了嘴角,走上前去,适才遠遠見着自己不敢上前打招呼的衆仙此刻見着她現身,只好硬着頭皮上前笑臉打招呼。

“薙芳仙子。”

她渾不在意地揮了揮袖子,便權當還禮了,一雙眼卻是避也不避地盯住面前陡然變了臉色的少年。

他眼睫纖長,似蝶翅般輕顫着,但仍強作鎮定地擡眼看她:“這位仙子,帖子?”

她裝模作樣地在袖子裏掏了掏,而後恍然道:“我忘了,我從來赴宴不帶帖子的。怎麽,莫不是要我回去拿一趟?”

少年張了張嘴,眼裏滑過一抹無措。

“不如,你去請南海仙君過來認人?這樣想必快些。”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怔愣臉龐,“怎麽,莫不是本仙子請不動這南海仙君了?”

少年臉色一白:“仙子恕罪,灀呈這便替仙子引路。”

他側過身子,做出一副請的樣子。

她卻沒動,微眯了眼:“遲了,你已經得罪我了。”

少年抿了抿唇,眸光頓時黯淡下去,連同揚起的那只手也一并落了下去:“請仙子責罰灀呈一人即可,莫要連累師門。”

來賀諸仙平日便是避着她走,此時見她杵在這個入口,紛紛自覺往旁的入口去了,哪裏還敢往她跟前湊。想來少年亦是瞧見衆仙模樣,一時心灰意冷起來。

見他認錯态度誠懇,又言語間處處維護師門,她心情莫名更好了起來。

她在自己的蘅天洞府獨居近九萬年,着實有些孤單,今日她瞧上這麽個小仙童,倒可以找南海仙君要他來同自己作伴了。

“此話當真?”她問道。

少年緊抿着唇點了點頭,眼睫不安地顫動着。

她手心微癢,本想伸手去摸他眼睫,剛要動作便又按捺了回去。她當真怕吓到這少年,雖說他現在已被自己吓得不輕。

“我獨來獨往慣了,最不耐煩應付生人。聽聞南海海域遼闊,極為漂亮,你不妨化作真身渡我過去?”

少年一怔,眨眼看着她,神情中透着股天真無辜。

她唇角微揚:“南海設了禁制,我又最是厭惡水路。你渡我過去,今日冒犯之罪便一筆勾銷,如何?”

少年眼底光亮重又聚集起來,他神情雀躍:“好。”

白鶴最是喜潔高傲,若是他亦不排斥她,她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人接去她的蘅天洞府。

她剛邁出一步,身後便傳來一道清冷男聲:“小仙童答應得這般草率,莫非不知白鶴真身只能在父母同門前顯現嗎?”

少年一愣。她亦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來人。

這多事之人倒是意外長了副好看的皮囊,他修眉長眸,考究的五官生得恰到好處,雖是面無表情,卻莫名給人一種溫柔和煦的錯覺。尤其是他身量修長,氣質卓然出塵。

她目光掃過他一身墨紫衣袍,又落在他半挽的墨發上那根竹簪上,驀地明白了來人身份。

“霧嶼山的竹子都這麽好管閑事嗎?”她眼眸半眯,語氣不善。

來人薄唇微揚,聲音格外好聽:“事關未來仙侶,理應慎重。”

他這麽一說,那少年又豈會不懂,霎時一張臉紅白交加,目光再不敢看她。

她被人貿然撞破好事,适才的一點好心情此刻全喂了這滿南海的臭魚。她目光掃過一旁局促少年,衣袖一甩就往門內走去。

見着海上一葉葉魚船,她只覺得心裏堵得慌。擡手就要破去南海上空禁制時,手指被人從後邊握住了。

“來者是客,貿然破了禁制恐是不妥。仙子不欲乘船,庭彥可帶仙子過去。”他冷淡語氣從側後方傳來,尚不待她掙開,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禦風而行了。

她側頭看向一旁男子:“你為何可以暢行無阻?”

男子垂眸,淺笑着看進她眼裏:“平素常來找南海仙君下棋,算半個棋友。”

她輕哼一聲:“你可放手了。”

“仙子若想下去游泳,庭彥這便放手。”他笑容不減。

她懶得再去理會他,垂眸去看腳下風光。海水碧藍,一望無垠,微涼海風吹起她額上發絲,讓她莫名煩躁的心情緩緩平靜了下去。

只是握住自己的這只手,讓她很想砍之而後快。

不過須臾兩人便落到南海仙君島上的宮殿前,還不待她甩開那人手指,那人便率先松開來。

“庭彥還有它事,就不多陪仙子了。”那人舉袖一禮,半點挑不出錯來的行為卻叫她不由得火冒三丈。

這話說的,莫非是她強逼着他送她過來嗎?區區南海禁制,她擡手間便能解了!他擾她好事不說,還多管閑事帶她過來,像是自己欠了他偌大一個人情似的。

她眼底幽光微閃:“庭彥是吧?”

那人微笑:“正是。”

她亦笑:“很好,我記住你了。”

那人稍稍一愣,而後笑容越發溫和:“蒙仙子記挂,庭彥之幸。”

她碰了根軟釘子,鐵青着臉,憤然甩袖離去。

***

薙芳揭開杯蓋瞧了瞧杯中茶水,頗為嫌棄地推開了。那雙眼放光,一刻也舍不得自她面上移開視線的夥計呆愣愣地捧着茶杯站到一旁,失了魂似的任由茶水傾了自己一腳。

薙芳心裏萌生一簇尖銳的殺意。

一個蠢貨便夠了,這人界莫非處處皆是蠢貨嗎?

“芳芳,這件喜歡嗎?”蘇複雙眸晶亮地挑出又一件大紅色衣袍,滿臉期待地望過來。

怎麽盡是紅色。她按了按額角,懶得再多費唇舌,只輕輕點了點頭。

“公子真是好眼光,這料子可是我店中最好的,配夫人這等國色天香就得這等好布料不是……”

老板見她點頭,連忙像得了無上嘉獎一般滔滔不絕地誇贊起她的美貌,“在下走南闖北經營生意,可從來沒有見過夫人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公子真是好福氣啊……”

薙芳心下冷笑:不是貌若天仙,我本就是天仙。

蘇複耳朵裏全是老板口中的“夫人”二字,聽到後面,整個耳朵全紅得要滴出血來:“不是……我們還沒有……芳芳她……”

細若蚊吟的辯解,蒼白無力得很。

雖說全是好話,但薙芳一貫不耐煩聽這些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的阿谀奉承,加上她身體尚未痊愈,虛弱得很,越發顯得煩躁。

“廢話少說,多少銀錢。”她冷冰冰地打斷,瞪一眼那老板。

老板卡了滿肚子的贊譽在喉嚨裏,此時瞧見美人這一瞪,整個人都要酥了,忙擺手道:“白送白送,夫人不嫌棄便好。”

薙芳聞言面色更冷。早先便聽說三界中不乏一些略有姿色的仙妖人憑借薄姿謀求好處,卻不想自己淪落到人界,竟被歸入這種輕賤不入流的行列之中。

“我若偏要給呢?”她站起身來,聲調陰沉。

“這……”老板踟蹰。

她懶得再去争辯,走上前去自蘇複腰上扯下錢袋,掏出其中最大的一塊碎銀子砸在櫃臺上,一聲輕響:“可夠?”

不知是被這聲音震回神來,還是被她渾身寒氣駭到,老板忙點頭:“夠了夠了。”

薙芳冷哼一聲,将錢袋扔回還在發愣的蘇複懷中:“走。”

蘇複手忙腳亂地接下錢袋,又一把撈起櫃臺上看中的衣裳,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很好,一個二個的,她全記住了!

她驀地頓住腳步,微眯了眼睛掃一圈路兩旁盯着自己看的行人,陰狠狠道:“再看信不信挖了你們眼睛!”

于是一個路人撞上了牆柱,另一個栽進了路邊的小攤,剩下的忙不疊羞愧地避開視線,仍舊堅持拿餘光偷瞄過來。

她氣得幾乎要笑出來,袖中手指攥進手心,一雙眼越發漆黑泛着森冷幽光。

“芳芳。”蘇複小喘着氣遞過來一頂帷帽,抿唇道,“抱歉,是我沒察覺到你心情。你先将就戴着,等會兒我去給你買一頂更好的。”

薙芳眸光微動。

她倒不在意旁人目光。之前在仙界,每每遇見那些年輕仙君,投過來的目光多數愛慕而熾烈,更有甚者徑直追到她洞府前表白心跡,抑或是在叩天石上寫下情詩的都數見不鮮了。後來她性情乖戾、嚣張跋扈的流言不知怎麽就傳開了,諸仙無論男女見着自己,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瑟縮模樣。縱是有些意動的,也多數被同行之人及時勸阻了。

然她着實冤枉,近十萬年來,她從沒有如流言所說到處惹是生非,仗勢欺人。即便碰上背後嚼她舌根子的人,她也多數只是撂下一兩句狠話罷了,蒙自己親自動手教訓的人,嚴格算來也只有那人的寶貝徒弟罷了。

她不怕人看。可現今她已不是仙界那個橫行霸道無人敢惹的薙芳仙子了,她落魄虛弱,宛如一條狼狽至極的落水狗。因此即便這些愛慕驚豔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也只覺得像是嘲笑譏諷。

見她半晌不動,蘇複直接替她戴上了,順勢将她壓在帽檐下的額發也一并小心翼翼地撥到了一邊。可剛做完這個動作,他就霎時反應過來自己此舉的荒唐無禮。

他暗自咬牙,心裏責罵自己昏了頭,對芳芳做出這等輕浮動作來。

帷帽不過一層白紗,但奇怪的是,分明只是多了這麽一層朦朦胧胧的白紗,她适才被人目光刺傷的那種局促暴躁竟當真好了不少。

“走吧。”還在蘇複痛定思痛地再三訓斥自己時,薙芳淡淡地開了口,“餓了。”

蘇複聞言面上一喜:芳芳看來沒有介意自己适才舉動,她這樣由着自己,心底果然是喜歡自己的吧。

“聽聞前面有家不錯的客棧,我們今晚便在那裏住一晚,再走數日,汶柯山便到了。”

但事情遠沒有他計劃中的那樣順利。

不過吃個飯的工夫,蘇複便發現自己的錢袋被人偷了,全部身家此刻全便宜了那個好命的偷兒,自己倒是分文不剩了。

薙芳撩了帷帽下擺,只露出個凝脂白玉般的下巴和殷紅小巧的嘴巴吃飯,聽他壓低聲音說出這句話時,筷子在唇邊頓了頓。菜上的星點油沫點在她唇上,好似泛着螢光的血玉。

“身上有值錢的東西嗎?”她放下筷子,隔着白紗問道。

蘇複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上包袱翻了個遍,捧出來那個紫玉镯子。

薙芳愣了愣,這幾天心神不定老是夢到些從前舊事,一時倒把這镯子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她日後還要靠着镯子療傷,自是不能讓他在此把镯子典當了。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蘇複眼光微黯,“說是今後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他頓了頓,擡眸看向對面薙芳,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倒也是可以用了……”

說完,自顧自地紅了臉。

薙芳正在思考解決辦法,全然沒有将他這番話聽進去,只問道:“房錢給了嗎?”

蘇複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早上來時,我便提前訂了房間。”

“我去房間換身衣裳,你在這裏等我片刻。”薙芳站起身來,按他說的房號找到房間,換下了身上那件雲錦制成的袍子,換上了新買的大紅色衣裳。

她瞧着這明豔顏色不由得皺了皺眉。她平素不穿這樣豔麗的顏色,多數以淺色素袍為主。身上這件水色帶有精致紋飾的雲錦袍子還是庭彥相邀後,自己特意去織女那邊請她盡快趕制出來的。

她難得打扮,卻不料迎來那人當頭一棒。

她攥緊手指,将雲錦袍子疊好,戴好帷帽下樓交給蘇複:“拿去當了,盡管往好處說,吹得天花亂墜也不要緊,價往高處要,一家不成就多看幾家,找識貨的店家,當個好價錢。”

蘇複剛要否決,薙芳接着道:“自是比你那镯子值錢得多,少于千兩便不必賣了。”

蘇複一愣:“千兩?”

薙芳輕笑:“我還嫌賣虧了。你若覺得虧欠于我,不如用镯子抵償,彌補一二。”

蘇複頓時臉頰通紅,讷讷道:“你想要這镯子?”

“怎麽,你舍不得給?”薙芳微微眯眼。

“不、不是。”蘇複搖頭,目光躲閃地将镯子遞上前來。

薙芳剛要去接,蘇複又縮了回去,耳根也紅了:“芳芳,我、我替你戴上吧。”

有病!

薙芳眼皮子一跳,鐵青着臉伸出手去,看少年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戴上了,立刻不耐煩地催促道:“快去快回!”

蘇複笑容燦爛,乖巧點頭,幾乎是飄了出去。

薙芳這一坐便坐了近兩個時辰,但這對她而言算不得什麽。仙界時光漫長枯燥,她又不喜交際,于是多數時候便悶在自己的蘅天洞府中打坐修煉,有時候閉關上千年也是常事。她旁的不說,耐性卻是極好的。

可客棧其他人便不這麽想了。這頭戴帷帽的姑娘就這麽板直着背,不徐不疾地喝了兩杯茶,卻是半點要結賬離開的意思也沒有。若是等人,時間未免太長了些。

鎮上地頭蛇老早便瞧見了這紅衣姑娘,雖說她帶着帷帽看不清相貌,但王老六堅信這絕對是個美人。單從她端着茶杯的那雙手便可得知她一定出身名門望族,否則哪裏養得出這樣一雙十指纖纖好似玉蔥的漂亮手呢?

王老六剛站起身來,那跑堂夥計便預料不好,在掌櫃的示意下只得硬着頭皮上前,攔在那人身前,賠笑道:“六爺,您看這……”

他話沒說完,臉上便被那人厚實巴掌結結實實抽了一嘴巴子,頓時腫得老高。

“滾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管老子的閑事!”王老六嗓門極大,吼得整個大堂的人忙不疊地結了飯錢逃命去了。

店小二捂着臉悻悻退到掌櫃身邊,掌櫃低嘆一聲,權當沒看見那邊狀況,垂首撥起算盤珠子。

薙芳自然聽到了這番動靜,隔着帷帽也能感受到那大馬金刀坐到自己身旁的壯漢投在自己身上的放肆目光。

“小美人,一個人啊?”臨危不懼,好膽識啊。王老六心想。

“不,”薙芳白紗後唇角微勾,“在等銀子。”

“銀子?”王老六皺眉,不解道,“什麽銀子?”

“噓,”薙芳虛虛豎了根手指,另一只手食指蘸了茶水,在漆色桌上輕輕描畫起來,“認真看。”

她聲音又輕又靜,好似石子投入湖心泛起的圈圈漣漪,又似悄然無聲沉入湖底的石子。

“我給你算上一卦,你把銀子交給我,好不好啊?”那聲音繼續道,好似發絲掃過他臉龐,溫溫柔柔,叫他整個人迷迷瞪瞪起來。

王老六掏出懷中荷包,點頭道:“給,自是要給的。”

薙芳勾下最後一筆,尾指勾起荷包帶子,滿意地掂了掂:“如此,你便聽好了。卦象說,你怕水,是嗎?”

王老六眼裏閃過一抹迷茫,薙芳再問一遍“是嗎”時,他點頭:“對,我怕水。”

“卦象還說,你今後若多做一件壞事死後便要多下一次油鍋,”薙芳嘴角笑容更大,“你怕嗎?”

“怕,我怕。”他像是預見了自己将來那可怕下場,整個人見了鬼一般慘白了臉色,身子如篩糠一般抖了起來。

“怕就回家,”她驀地斂去唇邊笑意,眸底泛着幽冷的殺意,“還等什麽?”

王老六抖動的身子驀地一僵,而後騰地站起身來,臉上情緒變幻不定,一會兒驚懼一會兒狂喜,嘴裏一面重複着“回家回家”的字眼,一面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掌櫃和店小二有些錯愕地收回目光,看向仍在座上且毫發無損的女子,彼此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薙芳側身,驀地吐出一口血來。帷帽的下擺掀得不及時,濺上了星點血跡。

她舔去嘴角殘血,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上隐隐發燙的镯子。

不能再耽誤下去了,今晚她就要借助陣法克化這镯子裏剩下的靈力,否則再這樣被動下去,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回去仙界了。

解決區區一個雜碎,不過畫了個最低等的術式,竟耗費镯子裏近半靈力,還險些反噬再次震碎自己好不容易修複了五成的髒器。

蘇複揣着懷中銀票興沖沖地奔回客棧時,并沒有如約在位置上見到薙芳。他腳步一頓,面上笑容霎時煙消雲散,心底只剩一片凄楚。

“小二哥,”他揪住正在擦桌子的店小二,指了約定好的那張桌子,“之前坐在這裏吃飯,頭戴帷帽的……”

“啊,你是說那位紅衣姑娘吧?”小二指了指樓上,“她方才吐了好大一口血,現下回房歇着了。我說給她請個大夫……”

話還沒說完,蘇複已經白着臉沖上了樓。他聽那小二說得吓人,已經做好準備推開門看見薙芳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的一幕,誰知憂心忡忡地推開門時,那人好好地端坐在房中,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沒見半分虛弱的模樣。

薙芳目光掃過他濕漉漉的眼睛,嘴角不悅地往下壓了壓:“事情辦好了?”

他沉默點頭,哪裏還有半分适才回客棧的喜悅盎然。蘇複自懷中掏出銀票遞給她,在她對面落座,一臉擔心道:“芳芳,那小二說你适才又吐血了,你可還撐得住?”

薙芳瞧了瞧數額,看來這傻子口才還算不錯,典當了整整千兩。如此一來,錢財這方面暫時不會緊缺了。

“撐不住。”她冷淡地打斷那人絮絮叨叨的關心,在他蒼白了面色時微微笑了笑,“所以,你得出份力了。”

蘇複應她要求,在鎮上買回了成色最好的朱砂,按照她給自己的式樣在房中騰出的空曠地方畫上了圖陣。他神色複雜地看着陣眼中心盤腿坐下的薙芳,終于後知後覺地開口問道:“芳芳,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薙芳微挑了眉:“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好奇。不過,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晚勢必得替我護好法,否則……死人是沒辦法開口告訴你秘密的。”

蘇複臉色一白:“你不會死的,芳芳,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薙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輕輕合上了眼。

她沒料到這具軀體比她想象的還要沒用,克化掉镯子中最後一絲靈力已是三日後。而更叫她驚訝的是陣外與自己對坐的那人,如果那還能被稱之為人的話。

那個雙目無神,眼下青黑,雙頰凹陷,面上半點血色也沒有的人,當真是之前那個唇紅齒白,明眸善睐的少年?簡直就像是傳聞中被精怪吸幹陽氣,只剩一副皮包骨頭的幹屍。

心念不過一瞬間。還不待她動作,那人布滿血絲的眼睛有氣無力地擡起來,恰恰迎上她适才睜開的雙眼時,好似風中殘燭稍稍炸開的火花,卻在下一刻徹底熄滅。

眼神渙散地倒下之前,他好似動了動嘴唇,像是嘗試着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但失敗了。

薙芳稍稍愣了愣,看住倒在自己跟前的少年,心情有些複雜。

作為修道者,哪怕再低的修為,在陣法開啓的那一刻他就應該知道,運行這個陣法用的就是他這個護法者身上的靈力。換句話說,相當于耗費他的靈力來助她修複髒器。這是一筆相當不劃算的買賣,因此她并沒有透露這個陣法的特殊之處,這是她的私心。

但陣法開啓之時,她清楚地看到了少年眉眼中的詫異,也安靜地等待着他的決定。

少年并不虧欠她,即便他只是一個凡人,但她沒理由将他視作工具肆無忌憚地利用。她甚至做好了被少年拒絕的準備。

但他堅持開了。

“芳芳,我絕不會讓你死的,相信我。”他又一次說出這句話,堅定的,沒有半點猶豫。

她說要他護法一夜,這便已是她幾番估量過後得出的最為折中的時間,也是他承受範圍之內的耗損。可仍舊出了錯,她低估了自己這具不争氣的身體的破損程度。

仙法不比人界道法,越是高等的陣法越是霸道精粹,對施術之人的要求也就更高。一旦運行,除非一方主動離陣,否則輕易不會停下。

可她沒想到的是,憑借着心髒內的三縷神識她仍舊沒能在預估的時間內克化镯子內的靈力,這一拖便是三天。她真的很難想象,少年這三天是以怎樣的心情撐下來的。他不會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意識到情況不妙他便應該及時果斷地停下,但他沒有。

想到他之前兩次說出的那句“我絕不會讓你死的”,薙芳的心不由得軟了軟。

“當真是個傻的。”薙芳喃喃,手指輕柔拂過他額頭,“看在你舍命相護的份上,我便不計較你喚我芳芳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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