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廣王長袖一甩, 旋身重新坐回上首。
其餘三位殿下低眉斂目,悄然離去。
顧長生收了長劍, 在秦廣王的注視下, 快步走到皂莢身邊。
皂莢笑了起來, 悠悠然坐到先前楚江王的位置上, 敲在紫檀木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顧長生坐到皂莢身邊。
判官親自送上兩盞清茶,放在皂莢和顧長生之間的桌子上,而後像其餘三位閻王一樣,悄無聲息的下去了。
皂莢端起茶盞, 揭開杯蓋吹了吹,茶葉的清香頃刻盈滿了前廳。
皂莢看了眼兩手空空的秦廣王,抓緊一切時間給判官上眼藥:“判官騙小姑娘厲害,伺候殿下倒是不行, 我和顧道長的茶都有了, 偏偏把您晾在一邊。”
秦廣王不理皂莢, 手一拂,一套青瓷酒器便出現在桌上,在燈光的照耀下, 杯盞上像是有水流動一般。
約莫是秘色瓷。
皂莢咋舌, 心想神仙就是神仙, 這秘色瓷單單拿出一樣,便可以放進國家的博物館中,這秦廣王随手就是一套……
啧, 不知道這次地府有求與她,她能撈着多少錢。
皂莢低頭,輕啜一口,把眼裏的浮光隐匿了去。
似乎是方才兵戈相見把話已經說開了,秦廣王現在也不着急,而是學着皂莢的模樣,慢悠悠的給自己滿上了酒,嗅了起來。
皂莢:“……”
啧,這些端架子的神仙,真讨厭。
最後還是顧長生打破了這詭異的局面,他放下手中的茶盞,朝秦廣王拱手道:“不知道大殿下請我們過來,就是為了什麽事?”
秦廣王看着顧長生,目光微閃:“顧長生,你是這近千年來,第一次傷我的人,你再陽間,是靈霄觀的門人?”
“這一代靈霄觀的掌門人……是青玄?”
顧長生一愣,不知為何秦廣王會提到自家師門,但他想神仙的想法大概也是像他們的身份一般,飄的。
故而他認真的客套道:“我學藝不精,讓殿下見笑了。”
秦廣王:“……”
皂莢:“……”
她忍不住捂臉,這學藝不精的人都傷了地府一把手,那他門派學藝精湛的是不是要把地府犁一遍啊?
皂莢見秦廣王臉色愈發難看,不由插嘴道:“顧道長師門如何,也不過是人間的門派,大殿下還是說說,這樣找我們,到底是有何事?”
秦廣王放下手上的酒杯,目光落到皂莢身上:“皂莢姑娘是魏伯陽的傳人,不知是否聽過葛玄這個人?”
皂莢幹脆道:“沒聽過。”
一秒都不帶猶豫的。
秦廣王:“……”
他給自己找了個臺階:“皂莢姑娘年紀尚輕,沒聽過也在情理之中。”
皂莢做出洗耳恭聽狀:“那就有勞大殿下說一說這秦廣王?”
秦廣王對皂莢打蛇随棍上順便支使他的行為有些不快,但其餘三王已走,判官也去了外廳,在場的三之中,似乎也只有他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了。
秦廣王瞥了皂莢一眼,到底還是開了口:“說起來這個葛玄,和皂莢你的師門,還有些淵源。”
顧長生驀地接口:“我想起來了。”
顧長生說:“在《太平廣記》卷七十一中記載,葛玄東漢年間人,道術精湛,幾近仙人,為帝王所用後不甘束縛,便屍解成仙了。”
皂莢說:“然後呢?”
已經得道成仙的道士和她門派有什麽關系?按老頭子的話說,他們這小門小派的,這兩千多年來的,也就祖師爺一個飛升成仙的。
顧長生說:“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書裏沒說。”
皂莢:“……”
她把求知的目光投向了秦廣王。
秦廣王說:“顧道長方才說得也沒錯,在你們人間的記載中,葛玄确實是是屍解成仙……”
這個“在人間的記載中”用得妙,皂莢一聽便知道有問題,故而順着秦廣王的勾子往下問:“那實際上呢?”
或者說在陰間的記載中又是怎麽樣的呢?
秦廣王很滿意皂莢的捧場,接着說道:“但葛玄屍解并非因為他道術飛升,而是因為……”
他看着皂莢,目光裏帶着些微的不懷好意:“而是因為魏伯陽留下的丹藥。”
秦廣王話音一落,皂莢和顧長生均是一副沒想到的模樣,二人對視一眼,不由想到黃泉路十八號秘境中找到的那個煉丹爐。
秦廣王不知皂莢獲得煉丹爐的事情,以為二人是被“真相”驚到,不由有些得意:“魏伯陽道術平平,但是卻是以丹藥入道,他得道亦是因為他所煉制的丹藥。”
“葛玄比他小上個幾十歲,在道術有成後,雖說投靠凡間帝王,但也是在利用帝王的人力物力財力,幫他尋找魏伯陽成仙的洞府——”
“要知道千萬年來,得道者無不需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方才可以飛升,葛玄天資過人,但卻也是經受不住這八十一道天雷的。”
皂莢說:“所以最後葛玄是因為我祖師爺的丹藥飛升的?”
秦廣王嗤笑一聲:“他得了丹藥,作了個屍解的局哄了帝王,自己悄悄到了一個漁村,準備吞藥飛升。”
顧長生疑惑道:“為何是在漁村?”
秦廣王:“……”
現在的人間道士,連這種道學入門的基礎知識都不學的嗎?
皂莢給顧長生解釋道:“丹藥多數性熱,服用之後若要散去熱氣,沉入深海可以發散藥力。”
顧長生點頭。
秦廣王見皂莢解釋完了,接着說道:“葛玄服了丹藥,靜候飛升,但魏伯陽的藥——”
秦廣王停頓一下,語氣有些嘲諷:“那藥是不是魏伯陽的還兩說,我們就暫且先這麽認為着吧。”
“那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無人的洞府中放太久,變了藥性,葛玄成仙不成,反而成了……”
“一個不死不活的怪物。”
一個只知道殺戮和吞噬的怪物。
一個在不斷殺戮和吞噬中逐漸産生了新的神智并有了無盡貪婪欲望的人。
秦廣王目光看向虛空當中,像是想起了千年前的那場惡戰——
彼時他還未當上地府的一殿,只跟在當時的秦廣王身後,見他和其他九位殿下與葛玄及其下屬鏖戰月餘——
那一戰地府精銳盡出,被葛玄所吞噬的不知凡幾,而戰場方圓千裏的百姓也死傷殆盡——
當時地府的十位閻王拼近全力,才将葛玄制服——
然而他魂魄力量太過強大,彼時的十位殿下只能動用禁術,将他的魂魄活生生分離——
葛玄的魂魄被分成了無數碎片,其中最大的十六塊碎片,被當時的十殿閻王分別鎮壓在了不同的地方。
而同時,天道震怒,人間陷入大亂,末法時代也拉開序幕,靈氣日益枯竭。
秦廣王所思所想,被他用神識投映在空中,皂莢和顧長生看着當時慘烈的景象,不由渾身發寒。
半空中的圖像漸漸消散,但最終并沒有透露葛玄的魂魄被鎮壓在了哪些地方。
皂莢思緒飛快,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地浮上心頭:“難不成……葛玄的魂魄,有三份被鎮壓在那三個小地獄?”
秦廣王也像方才一樣賣關子,直接點頭認了下來:“你說得沒錯,就在膿血小地獄、吸血小地獄與磨催流血小地獄這三處地方。”
“那葛玄
皂莢臉色冷了下來:“這是地府的失職。”
“是。本王也無意推脫。”秦廣王大方承認,“當年十位殿下與葛玄一戰後皆元氣大傷,還未來得及交代清楚,便一一陷入沉睡,最終不得不投入輪回中,用輪回之力滋養魂魄。”
“本王上任至今,也是近年來地府魂魄數量日益不對,派判官追查,才發現這些事情和曾經的葛玄有關。”
皂莢說:“所以你想讓我們幫你找到葛玄?”
秦廣王看着皂莢:“是。”
皂莢真的笑了出聲:“請問大殿下,當初合十殿閻王之力才能制服的葛玄,您憑什麽認為,就我和顧長生,便能将他繩之以法?”
皂莢面露嘲諷:“您別忘了,方才我和顧長生加起來,也抵不過您的一陣神威。”
秦廣王說:“葛玄的因落在魏伯陽的丹藥上,而魏伯陽得道成仙凡間因果已斷,那麽葛玄的因果便轉嫁到了魏伯陽的繼承人上……”
他看着皂莢:“魏伯陽這一派只剩你一人——”
皂莢猛地起身:“你胡說!”
秦廣王道:“我為何胡說?”
皂莢道:“我的師父亦是我的養父,他尚在人間,我派怎可能只剩我一人?!”
秦廣王皺眉,仔仔細細看着皂莢——
末了,他肯定道:“魏伯陽的因果,已經到了你身上。”
皂莢臉上血色盡失!
到此,秦廣王還有什麽不明白?
只是他見慣了生死離別,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惜,但念着皂莢畢竟是陽世間的人,故而還是随着習俗,朝皂莢道了一聲:“皂莢姑娘,請節哀。”
皂莢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整個人搖搖欲墜——
顧長生忍不住走到皂莢身邊,一把撐住了她。
秦廣王太手,一道靈氣從他手中散出,直指皂莢靈臺——
然而拿到靈氣剛剛要觸及到皂莢,皂莢周身自發竄出一個防護罩,猛地将靈氣彈了開來!
秦廣王不由吃了一驚——
皂莢的修為高深至此麽?
過了良久,皂莢才像是恢複了神智一般。
她擡頭看向秦廣王:“請問殿下,如果真像你所說,我的養父已經不在人世間,那麽請問……您有辦法幫我找到他麽?”
秦廣王遲疑片刻,最後還是說道:“……有。”
“那好。”皂莢咬咬沒有血色的嘴唇,“你幫我找到他,我答應你的要求,幫你對付葛玄。”
秦廣王眸光一閃:“……當真?”
皂莢推開顧長生扶着她的手,用力站直,迎着秦廣王的目光,不閃不避:“當真。”
“好!”
秦廣王長袖一甩,笑了起來:“我就知道皂莢姑娘爽快利落!”
皂莢冷眼看他。
秦廣王說:“地府中央有輪鏡臺,皂莢姑娘只需到輪鏡臺上,念及心中所想之人,便可見到他——”
皂莢看着秦廣王:“……前世還是今生?”
秦廣文回道:“只要他魂魄尚在,他現在是什麽模樣,便是什麽模樣。”
皂莢上前一步,朝秦廣王拱手:“那就……有勞殿下了。”
秦廣王嘴角一勾,随手一揮——
兩人一鬼統統消失在原地。
只留茶幾上半開的茶盞,飄出袅袅的茶香。
***
輪鏡臺是地府的禁地,雖然就伫立在地府中央,但四周有重兵把守,所以盡管周圍便是熙熙攘攘的鬼來鬼往,也沒有哪只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往這裏湊。
秦廣王直接将皂莢和顧長生帶到了輪鏡臺下——
偌大的圓鏡流光溢彩,散發出足以照亮整個鬼城的光芒。
但神奇的是,并不刺眼。
倘若在以往,皂莢見到這樣的建築,早就忍不住拍了起來,只是現在……
她心裏記挂着老頭子,蒼白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焦躁——
皂莢問秦廣王:“只要人站上去就就可以是嗎?”
秦廣王負手站立:“是。”
皂莢看了顧長生一眼,随即轉身,一步一步朝輪鏡臺的樓梯走去——
輪鏡臺很高,皂莢心頭着急,迫不及待地努力想上爬——
然而輪鏡臺卻像是有什麽魔力一般,皂莢剛一踏上去,原本靈臺中充沛的靈力便已經蕩然無存——
皂莢一愣,茫然的擡起頭,看向這不知有多少級的輪鏡天梯。
秦廣王的聲音帶着威壓順風而來——
“輪鏡臺是地藏菩薩所設,想要見到心頭挂念之人,便要擯棄一切捷徑,用肉體凡胎,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階梯有多長,全然看你心頭挂念有多深。”
秦廣王的聲音裏帶上了莫名的愉悅,皂莢不知他是否是故意刁難——
但秦廣王的态度,現在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皂莢咬咬牙,心裏念着老頭子的名字,開始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顧長生站在秦廣王旁邊,見着皂莢的身影越來越小,臉色越來越難看。
秦廣王對這個能傷到自己的年輕人還是愛惜的,畢竟近年來地府人手稀缺,他日顧長生壽終正寝,秦廣王倒是希望能将他收歸麾下——
只是如今……
秦廣王看着顧長生眉間若有若無的紅色,不由一哂。
修道之人紅星鸾動,不知是劫是緣。
只是不論是什麽,他都很樂意去推上一把。
秦廣王算計萬千,而後開口,對顧長生道:“倘若你也心有挂念,也可上去一看。”
顧長生一愣。
他修道二十餘年,師父從來都要他謹記除魔衛道,要心有天下蒼生——
但心有大愛,便亦是無愛。
哪怕是在靈霄觀,師父渡劫時,他雖然有些擔心,但也是泰然處之的——
師父說,萬物有因,生死有命,不過是各有各的緣法罷了。
只是現在……
他确實也是焦急的——
甚至似乎超過了對師父的擔憂。
顧長生隐隐約約覺得這似乎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但看着皂莢越來越小的背影,顧長生嘴巴裏的話便像管不住似的,脫口而出:“皂莢道術不精又重傷未愈,我也跟着上去看看。”
這話像是在向秦廣王解釋,又像是在寬慰自己。
秦廣王也懶得戳穿這小呆子話語裏的漏洞——
這輪鏡臺的天梯是地藏菩薩所設,道術再精純的人腳一踏上去,渾身的靈力也就像了那泥牛入海,再也不見蹤跡——
就是再上去十個道術精湛的顧長生,也對爬上這天梯沒什麽用。
顧長生的話一說完,便像是有什麽東西追着他似的,撇下秦廣王,快步朝前跑去。
待顧長生也踏上了臺階,秦廣王朝着虛空開口:“你覺得本王找得這兩人如何?”
判官的身影驀地出現在秦廣王身後,他的聲音淡淡的,但仔細聽,不難聽出裏面的笑意:“屬下認為,皂莢姑娘和顧道長雖然在道術上尚需磨煉,但難得都有一顆赤子之心。”
“噢?”秦廣王微微側目,似乎是想不到判官的評價會這麽高:“你倒是喜歡他們。”
判官垂眸,掩下眼中的溫柔:“阿蒙也喜歡他們。”
“哎……”秦廣王輕嘆,“不管喜歡不喜歡,也只能是他們了。”
判官恭敬的站在一旁,不再接話。
秦廣王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轉了話題:“符淵上次擅闖地府,有眉目了麽?”
判官道:“符淵似乎是為了皂莢姑娘而來。”
“是麽?”秦廣王不置可否,“符淵和阿蒙達成了什麽協議?”
“似乎是讓阿蒙給皂莢治眼睛,他便答應阿蒙一個要求。”
秦廣王輕嘆一聲:“難怪你一定要我先找到皂莢,先幫她把眼睛治好。”
判官猶豫片刻,還是承認了:“……是。”
“阿箬,”秦廣王道:“你這樣想法設法的留住阿蒙,不怕哪天阿蒙性子來了,真真就離了你?”
判官笑了起來:“阿蒙不會的。”
我們糾纏了千年,千年前阿蒙不舍得離開他,千年後的阿蒙,也不會。
秦廣王看着判官,無聲地搖了搖頭。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在地府這麽多年,雖然他不動情,但見過的癡男怨女不計其數——
阿箬自以為了解阿蒙,用喜歡把阿蒙留了下來……
可是喜歡早晚會被磨平。
等阿蒙不喜歡了之後,阿箬又應該用什麽把阿蒙留下來呢?
罷了罷了,這不是他應該管的事情。
秦廣王收回目光,從長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判官,囑咐道:“你便在此地等候,等皂莢和顧長生從輪鏡臺下來,你便将這錦囊交予他們,再送他們出了這地府。”
“和皂莢有争執那名鬼差,革了公職送去投胎吧。”
堂堂鬼差,因為一點金箔便被人間的道術呼來喝去,還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頓,簡直丢人!
判官道:“是。”
秦廣王最後嘆了口氣,消失在了輪鏡臺前。
判官看了眼秦廣王消失的地方,而後便收回了目光,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等着二人下來。
***
皂莢一直覺得自己身體還不錯,但當她爬到一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
汗水從她的鬓角不斷滑落,沿着她好看的下颌線,順着她的白皙的頸脖,一路沒入了衣服中。
她的上衣已經濕透了,緊緊沾在身上的淺色的衣服,隐隐約約勾勒出內裏小衣裳的模樣。
皂莢白嫩的臉因為運動微微泛起了紅色,眼角眉梢的濕意讓她整個人顯得懶懶的——
顧長生從後面趕上她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皂莢這幅樣子。
他當即就是一噎,不知怎麽的腦子像被開水淋的似的“轟”地就熱了起。這股熱才從他的腦殼一直熱到他心裏——
顧長生當即脫下身上的外套,劈頭蓋臉地朝皂莢蓋了過去——
皂莢:???
顧長生這是套她麻袋呢?!
她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朝顧長生兇巴巴道:“顧長生,你發什麽瘋呢?!”
只是聲音被罩在了衣服裏,甕聲甕氣的,并沒有什麽威懾力。
顧長生被皂莢一兇,也有點蒙。
他怎麽順就給皂莢套上了呢?
他伸出手,幫皂莢把衣服從她頭上弄下來,但也不準她脫下來,而是裹在她身上。
皂莢:???
顧長生是想熱死她嗎?
顧長生給她把衣服攏在前面,一板一眼道:“這裏風大,你多穿點,不然容易生病。”
皂莢:“……”
破案了,顧長生就是想熱死她——
她汗都快成河了顧長生居然還想讓她加衣服?
她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還想讓我多喝熱水啊?”
顧長生一愣,随即附和道:“對,喝水。”
他拿出錦囊——
這裏雖然不能使用術法,但是儲物的錦囊還是能用的,他從裏面摸出一瓶小小的礦泉水,往皂莢懷裏一塞:“喏,這裏不能用道術,我沒辦法給你弄成熱水……”
他瞅着皂莢越來越黑的臉色,像是在哄皂莢一樣:“你先湊合着喝,等我們下去我再給你弄。”
皂莢:“……”
和顧呆子比認真,她就輸了。
顧呆子還在那裏說:“或者你喝的時候先把水含在嘴裏,等它不涼了,你再吞下去。”
皂莢:“……”
她認輸。
皂莢不想在“多喝熱水”這件事情上和顧長生多說,便強行扯開話題:“你怎麽也上來了?”
顧長生看着皂莢亮晶晶的眼,不知怎麽的,方才能從容告訴秦廣王的理由卻再也說不出口——
直到皂莢發出一個略帶疑惑的單音“嗯”字,顧長生才慌忙找了個借口:“我想上來看一個很重要的人。”
皂莢“噢”了一聲,不疑有他,随即道:“拿我們一起上去吧。”
顧長生說:“好。”
然後他上前兩個臺階,在皂莢面前蹲了下來。
皂莢:???
顧長生回頭,沖她咧開一口大白牙:“你上來,我背你上去。”
皂莢:???
她看了看還望不到盡頭的天梯,又看看顧長生的小身板:“你……在開玩笑?”
顧長生說:“你舊傷未愈,我背你一段,等你緩過來,我再放你下去。”
皂莢雖然平時熱愛占顧長生便宜,但在這樓梯上,卻也真的做不出讓他背的事情。
皂莢伸手就要拉他起來。
顧長生卻牢牢的蹲在地上,宛如一個俊美的大樹樁子,執意要背。
皂莢:“……”
行叭。
要背就背叭,反正背累了他自然就放棄了。
皂莢猶猶豫豫的上前虛虛地俯到他後背上,警告顧長生:“我跟你說,你要是一會兒因為背了我走不動了,我是不會背你的!”
顧長生:“……”
不想理她。
見顧長生居然有些生氣了,皂莢帶着一腦門兒霧水,幹脆也破罐子破摔,雙手向前環住顧長生的肩膀,身上的勁兒一松,随即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了顧長生身上——
——皂莢身體最柔軟的部位就這樣直直撞在了顧長生堅硬的背脊上。
皂莢:“……”
顧長生:“……”
兩個人同時一僵。
而顧長生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腦殼現在從耳垂到頸脖都紅了起來——
他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剛剛才上來的時候看到皂莢的模樣。
皂莢眼睜睜地看着顧長生的耳垂紅的快滴出血來還有他的背越來越僵硬——
饒是她,也十分不自在。
她幹咳嗽一聲,沒話找話:“呃……要不……還是我自己走吧?”
顧長生聽到這句話,有如大赦,趕忙松開她的腿,然後像兔子一樣,一蹦三尺高的朝前面跑去。
皂莢:“……”
顧長生如此這般,讓她真的覺着自己是個女流氓啊……
皂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覺得自己尚且沒有當流氓的資本,想了想,覺得大概是自己剛才的姿勢不對,所以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她搖搖頭,想着等下去了,她一定要用行動向顧呆子表明,她是一個純潔的老板……
——經此一遭,皂莢原本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皂莢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在老頭子失蹤的這麽幾年,她确實已經做好了老頭子已經去了的心理準備。
上次在墓穴看到老頭子的照明符,她心緒翻湧,使用禁術差點讓自己也交代過去。
而這次再從秦廣王處得知老頭子也許已經去了的消息,雖然不想接受,但……
內心隐隐也有種“原來真的是這樣的”的感覺。
皂莢曾經做過無數次“如果老頭子不在了”她應該怎麽做的假設,只是當時她每一種假設裏面,都沒有顧長生。
而這兩次她找到老頭子的消息,顧長生……
顧長生都在她身邊。
不論顧長生上來的理由是什麽,皂莢确實是從心底,感激他。
顧長生,至少在現在,是她皂莢認識的,第一個稱得上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皂莢擡眼,看着在前面不遠停下等她的顧長生,也努力往上走去——
大概是有人相陪,盡管兩人之間還存在一絲尴尬——
尴尬主要是來自顧呆子紅紅的耳朵。
但不管怎麽樣,剩下的半截路,皂莢和顧長生很快就走完了——
到達了傳說中,輪回境的面前。
皂莢下意識看向顧長生。
顧長生耳朵紅紅的沖她一笑,像是鼓勵。
皂莢深吸一口氣,走到輪回鏡前——
然而只一眼,皂莢便軟了下去!
顧長生心頭一驚,快步沖上前去,扶住了皂莢!
懷中的皂莢紅着雙眼,顧長生下意識扭頭看向輪回鏡——
也只是一眼,顧長生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