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章節

大小姐請當家 — 第 74 章 章節


供養着另一個人茍延殘喘。兩人五感相連,生命和內力分去一半,痛苦卻無法平攤,兩人只要其一受到傷害,另一個人也會承受着同等的痛苦。

而承擔着供體角色的這個人,蠟燭兩頭燒,壽命縮短一半,往往壯年暴斃。

沈歸雪失去血色的嘴唇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詢問:“……多久了?”

葉昭垂下眼簾。“五年。”

雙續(3)

五年前,西涼發起了葉鈞卿接管葉城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圍城。

彼時葉鈞卿已有了“西北戰神”之名,葉城被困兩月,他決定主動出擊破敵。

如果放在五年後的葉鈞卿身上,他一定會把頭低得更低,軍報寫得更急、措辭更加卑微,向朝廷求援,但年輕的西北戰神沒有。三封軍報,三次告急,已是他求援的極限,他的戰績與熱血不允許他将頭顱壓得再低一些,而朝廷的刁難、皇帝的斥責,也使得這個年輕人焦慮惶惑——這狗皇帝,莫不是想借西涼之手困死他,或者是等着他兵敗找理由為難他吧?

放在如今,葉鈞卿自然明白,皇帝再不喜歡他這個異姓藩王,也不會拿江山基業為代價扳倒他。可彼時君臣猜忌,這個年輕的城主不敢等,也不敢拖,更懷着一腔被抛棄的悲憤,打開城門,身先士卒地沖了出去。

是壯烈,同時也是此生最後悔的一戰。

那一戰西涼大敗,周老将軍、葉昭和穆雁南都勸他不要輕易追擊,但他鐵了心想乘勝追擊,殲滅西涼最精銳的部隊。葉昭被留下清理戰場、處置戰俘,葉鈞卿則帶着周老将軍和一千鐵騎追擊,然而兩日之後,回來的不是凱旋的戰士,而是拼着最後一口氣、一進城便摔下馬的周老将軍,以及中毒瀕死的年輕城主。

是曹三娘找到了“雙續”的法子,沒等她說完前因後果,葉昭就搶着說,“我來。”

那時,葉昭是真恨不得以命換命救下葉鈞卿。士為知己者死,畢竟他的全部身心和性命,都在那個把他從鬥獸場救下來的主人身上,他也沒想過,在今後的人生裏,會遇到一個令他心動憐惜,想要長長久久在一起的女子。

“從那之後,城主就甚少動刀,也很少出府。葉城不能無主,他急着勸二公子回來也是為此。”葉昭緩緩地說道,“一開始總覺得喘不上氣,也很累,習慣後也不過如此,只是內力跟以前不能比——你又是何時得知的呢?”

“有段時日了。”沈歸雪帶着鼻音說道。伸手撥開眼前亂發,這些天她憔悴了不少,只有在瞪人時一如往常精神抖擻。“輕寒大哥說你刀法精湛而內力差得太遠,我就覺得不對勁。只是當時以為你走的軍中習武的路子,并不注重內修。”

葉昭無聲地笑起了,他嘴唇幹得開裂,一笑便牽得生疼。沈歸雪不太會照顧人,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幾天,但顯然易見的,沈歸雪一口水都沒給他喝過。

“那藥……”沈歸雪低聲問道,“是要一直服用麽?”

“是在其中一人受到重傷之時,暫且阻斷痛感相連的。”葉昭飛快地解釋道。“以往是我跟城主一人一半,這藥是用一寸青所配,極其難得,曹三娘去世後,城主便全給了我。”

“可是三娘不在了,也沒有新的一寸青,以後藥用完了會怎樣?”她不想聽葉昭唠叨葉鈞卿是個如何重情義寬下的主人,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葉昭不說話。

水色漸漸布滿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沈歸雪盯着他,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曹三娘在書裏寫,這用雙續的,多是那些準備同生共死的情侶。到了大統領這兒,用來給城主續命了。”沈歸雪嘴唇輕微地動了動,聲音輕輕送喉嚨裏擠出來,好像在說件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嘴角上揚。她掙脫了葉昭的手,将臉埋在手掌中,笑出了聲,笑着笑着,肩膀便一抽一抽起來。

“頻頻。”葉昭傾過身子,猶豫了片刻,伸手緩緩将她環在懷裏。她哭得那麽傷心,讓他忍不住想抱緊她,卻又近鄉情怯,于是就這麽擡着胳膊,虛虛地試探着把她圈起來,額頭抵着她的耳朵。

“頻頻,別哭。乖,別哭了,求你。”他聽見自己虛弱地說。

似乎也只能颠來倒去地說這麽軟弱的一句話。

——求你不要怪我。因為即便重來一次,即便當時我已遇到了你,也依舊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你喜歡的那個葉昭,是他所救,是他給予重生,是他所教,是他所塑造,沒有他,或許那個叫阿諾的孩子早就死在鬥獸場內,怎麽會站在你面前,配得上被你喜歡呢?因此,在他瀕死之時,你喜歡的這個葉昭,又怎麽能放任不管。

情與義,在這兒從來不是先後順序的問題。

葉昭溫柔而徒勞地拭去沈歸雪鬓邊的淚水,但更多的眼淚從她指縫中滑落。“如果有什麽遺憾,就是恐怕不能陪你到很老很老,但曹三娘說我身體強健,是個長命百歲的料,人生百年,五十年都給你,你有什麽願望我都幫你實現,好不好?哎,別哭嘛,這輩子不夠還有下輩子,我要是先死了,你有什麽新願望就上墳燒給我,我絕不喝孟婆湯,沒兌現的我下輩子,下下輩子還給你,一直到還清為止,說到做到。”

他的聲音啞啞的,額頭與她相抵,鼻尖在她耳邊,貪婪地嗅着她的溫熱。突然間,他微微側過頭,試探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臉。

有濕漉漉的液體滑落,落在他唇間,熱的苦的鹹的。葉昭用心抿去了那滴液體,不知滾燙的到底是自己的嘴唇還是沈歸雪的淚。

意識到自己的奢望和殘忍,他讷讷地住了口。如果他再堅強些,再無私些,就該在告訴她實情之後,自己主動一刀兩斷;不,應該從一開始就離她遠點。可是他舍不得,他頭一次知道什麽叫寤寐思服,什麽叫輾轉反側,他這輩子就想自私這麽一回,忍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才走到她身邊,怎麽能主動離開呢?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失魂落魄地想,“這是不對的。”

自私是不對的,把選擇權交到那個珍愛的人手上,逼她做出選擇;追逐她是不對的,她不回應是無情,回應就是一步步陷入兩難之境;甚至,接近她或許也是不對的,對她好注定不得長久,不對她好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在無愛的牢籠裏逐漸凋謝。

葉昭發現,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沈歸雪選擇什麽。

沈歸雪突然甩開了他的懷抱,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

“我不信這個邪。”她眼裏騰地冒起火來,臉上挂着淚,鼻尖還泛着紅,一字一句說道,“我篤信天無絕人之路。你若活只能活五十年,我替你尋醫尋到四十九歲半,我不信你就非得跟城主困死在一起。”

人生前二十年,她的精力大半用于脫困——不甘困于方寸宅院,便年紀輕輕聯手杜瑾,暗度陳倉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生意;不想嫁與白承桐,她隐忍布局良久,終于讓沈三爺先意識到,從小照看的大小姐受了委屈,從而揭開了白、梅二人之事;不想當作壁上觀的大小姐,她更是抓緊一切機會學習镖局事務,安插自己的人手——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如今苦心經營的一切,沒有一個不是強求來的。

一個人,若周身所有皆是通過努力争取而得,是很難質疑自己的能力和信念的。她終究年輕,還不曾知曉,有些事情并非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好結果。韬光養晦這麽多年,終于甩掉貌合神離的未婚夫,終于有了一點點說話的分量,終于遇到一個動心的人,而恰好這個人也鐘情于她,有什麽理由,能阻止她不顧一切拼盡全力去抓住呢?

沈德佩常挂在嘴邊的話是“盡人事聽天命”,但她不信這一套,年輕人相信的,是“拼盡全力去盡人事,天命就沒有理由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葉昭被她一把甩開,愣了一下,見她眼睛紅腫,一臉孩子氣的惱怒,忍不住笑起來。好脾氣地摸摸她的頭發,柔聲道:“有你這份心,我活長活短也沒什麽好遺憾。你說找到四十九歲半,我就等到四十九歲半。頻頻,你想做什麽我都答應,行嗎?”

下一刻便又恢複一貫的嬉皮笑臉,好死不死地湊近問道:“哎,那你倒是說說嘛,你排名前三想做的事是什麽?咱從現在就開始一件件完成,好不好?”

能解開他與城主相連的命運固然好,但葉昭已不敢奢望,沈歸雪的話又引起他新的憂慮,他怕這姑娘一根筋,明明是人力不可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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