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南疆騰蛇(下)

以身殉道後徒弟黑化了 — 第 72 章 、南疆騰蛇(下)


他的眼睛黑得像某種昆蟲的甲殼。

明明是笑着,望向她時卻帶了潮濕的霧氣。

“敢做怎麽不敢認呢?真沒用。怕得要命,寧願讓我出來見您,那可真是打錯了主意,”顧昭笑盈盈的,“您不知道吧?這百年間他可做了不少好事,唔,也有我同他一塊兒做的,但總歸是這雙手做的。”

他面上露出些掙紮的神色,顧昭不耐煩地一甩頭,強行将本體意識壓制下去。

“我是,蜉蝣是,妖王是,連着楚師叔也是,”他用側臉摩挲着鐘妙的掌心,神色眷戀,“師尊為什麽總會招惹我們這種人?難道師尊當真分辨不出毒蛇麽?”

鐘妙動動手指,被顧昭一口咬住手腕。

他下口時神情極為惱怒,像是要一下就要讓她見血,真咬上了卻又只是輕輕叼着,倒和自己生起氣來。

“我真恨我自己,師尊,我總是這樣沒用,什麽也不敢做,什麽也不敢叫您瞧見,怕得發瘋。”

他望着鐘妙。

“我與那些人當真有什麽不同麽,師尊?是不是無論是誰都一樣?無論誰您都會愛他?我到底又算什麽?”

顧昭面上的神色越發掙紮。

他答應鐘妙的事從來會做到,這些日子漸漸恢複了正常作息,連着神魂切換也變得規律。

深夜一向是分神的主場,但他今日說得實在太過,以至本該沉睡的本體正拼命沖擊着屏障要将分神壓制回去。

顧昭冷笑一聲,忍着劇痛在神識中狠狠撞開本體。

他們還沒走到徹底分裂的一步,卻已經在意識深處厮殺了無數回。

鐘妙皺眉看着顧昭越發震蕩的神魂,捏着他後頸将人拽進懷裏,一手牢牢摁在他背心輸入願力。

“凝神,不許胡鬧。”

顧昭最恨的就是她這幅口吻。

就像是他永遠只是需要被管教的孩童,永遠在胡鬧,永遠在添麻煩令人操心。

分神本就是顧昭最偏激的一面所化,越是被教訓,越生出股破罐子破摔的狂氣,當即掙紮起來。

“我非要胡鬧!您打我好了!憑什麽您總不正眼看我!我愛慕您有這麽可笑嗎?”

鐘妙難道又是什麽好性子?

作為師尊她自然溫溫和和,但既然要做她的追求者,就必然會直面她的火爆性情。

縫合神魂本就是個精密活,這小子還一直鬧騰,一連失手三次,鐘妙的火氣直往上竄。

她啧了一聲,摁在顧昭後頸的手掌上移,一指點在他耳後印記。

顧昭還想再喊幾句,最好喊得師尊心生厭煩将他殺了算了,免得總叫他生出種種可悲妄念。

忽然被這麽一指點住,從脊椎中竄上一股極可怕的戰栗,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卻不由自主軟了腰倒在鐘妙懷中。

鐘妙對發展教衆沒興趣,只模糊知道神明能通過印記控制信徒,從前圍繞在永恒之海旁的那群家夥最愛讨論這個。

見小徒弟終于歇了鬧騰,看神色也不像是疼痛,頓感相當有用,幹脆一手摁住印記繼續梳理神魂。

顧昭緊咬牙關避免自己發出什麽聲音,但這感覺太古怪了,他被控制住不能動彈,骨頭縫裏卻鑽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癢,就像是,就像是……

鐘妙難得安安穩穩将神魂縫了一半,心滿意足收手,就見小徒弟堪稱手腳并用地從她懷裏爬了出來,踉踉跄跄一路沖進房間摔上了門。

啧,臭小子脾氣還不小。

鐘妙懶得同他計較,自行回房間歇下。

第二日,顧昭起得比平常晚上許多。

鐘妙已練完劍從院子裏回來,在儲物袋裏翻了半天沒找到茶葉,一打眼見顧昭從房間裏出來,相當自然地一伸手。

“茶葉,拿些給我。”

顧昭出門在外向來衣冠齊整,今天卻難得頂着頭亂發,看眼神也不大清醒,猛的被人攔住,如同遭了惡霸一般睜大了眼。

他的視線在鐘妙臉上定了兩瞬,忽然将臉撇向另一邊垂下長睫,倒像是有些不敢看她似的。

“是,師尊想要什麽茶葉?”

現在看着倒是很乖,鐘妙瞧了他一眼:“就雪頂霜花吧,你昨晚不是說安神靜氣很好麽?”

一聽“昨晚”二字,顧昭直接耳根紅透。

他從儲物戒中拿出茶葉,小小一盒托在掌心。

鐘妙伸手拿過,她前幾日同陸和鈴新染了江南時興的蔻丹,淺紅指甲輕輕自顧昭掌心劃過,卻像是要将他的神魂也一道從軀殼中勾走。

顧昭渾身一抖收回手,鐘妙已坐回桌前煮茶,他躊躇望了她兩眼,最終只是将手藏在身後不自覺地握了握。

煮完第二道茶,寨子裏的人來了。

仍然是昨日見過的那個小姑娘,她從未出過寨子,對中州的官話既聽不懂也說不出,只能向他們比劃着傳達消息。

鐘妙耐心看了一會兒,向內招呼道。

“大概是有什麽熱鬧……阿昭,我們走。”

一路上皆是盛裝的邊民,他們順着人潮向內走,最終進入一處石窟。

石窟內每隔數步便有火炬熊熊,四壁繪滿圖騰,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着岩彩特有的華光。

鐘妙打量了幾眼,講的是騰蛇部先祖的歷史,有些描述着族人大山中馴化蟲蛇,有些描述着魂靈自軀殼脫出上升。

越往內走,魂靈的數量越多,最終反哺于生有雙翼的騰蛇祖靈,新的邊民自祖靈尾部誕生。

石窟最內是一處深坑,環繞深坑的平臺約莫坐了上百人。有位濃妝女性端坐最上方,肩上挂着顆翠綠珠飾,格桑金坐在她左手。

這位應當就是“阿姆”。

又過了片刻,傀儡師被帶了上來。

他如斷線人偶般萎頓在地,鐘妙定睛一看,卻見他體內經脈盡碎,胸口處留着空洞,像是有誰強行從這取出了什麽東西。

有位長老模樣的邊民上前宣布罪名,鐘妙勉強只能聽懂幾個詞語,大概是“偷竊”“至寶”,騷動在人群中産生,邊民低聲議論着,紛紛舉起右手。

“這是邊民中的處決制度,”楚青不知何時摸了過來,正站在他們身後,“偷竊族中寶物是大罪,幸好沒了結在你手裏,否則你也要麻煩不斷。”

鐘妙點頭,就見阿姆掃視一周,緩緩舉起右手。

邊民中爆發出極熱烈的歡呼。

格桑金早就高舉着右手,此時更是興高采烈,唱起召請祖靈的祭辭。

随着祭辭在石窟中回蕩,深坑內漸漸傳來越發急促細密的爬行聲,如同下一場無形的暴雨。

傀儡師在這歌聲中不自覺地向前走去,走去,最終向深坑跌落。

在騰蛇部的傳說中,所有部民都将在死後回到祖靈身邊。忠誠勇猛的部民會乘上靈蛇的脊背,傷害寨子的部民則需要通過深坑洗去罪惡軀殼。

祖靈庇佑着騰蛇部繁衍生息,祂為死者帶來永眠,也為部族送來新生。

生與死在這裏都是喜事,寨中部民将載歌載舞以迎接祖靈降臨。

鐘妙與顧昭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神色中都看到了不适。

每當這個時候,修士耳聰目明的不便就體現出來。至少她是沒看見什麽祖靈,只聽見坑底傳來啃噬血肉的水聲。

他們是外鄉人,自然不會參加接下來的慶典,鐘妙随便扯了個理由就想走,忽聞一陣清脆敲擊聲,格桑金噔噔噔跑了過來,拉着她道:“漂亮姐姐等等,我們阿姆想見你呢,快快來吧。”

她本想推脫,卻忽然從空氣中捕捉到一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而在血的掩蓋之下,這個氣味是……

鐘妙回頭一看,阿姆正向她微微颔首,

阿姆的屋子在這座寨子的最深處。

再往後是養育孩童的大院,邊民從早到晚少有閑暇,因此習慣将幼兒聚在一處照顧。鐘妙坐在屋內,不時能聽見窗外傳來的嬉笑。

她已在屋中坐了半盞茶的時間。

受到邀請的只有她一人,就連格桑金也被攔在樓下等待,鐘妙心中有些猜測,只耐心等待阿姆将事情做完。

最後一只蝴蝶飛走,阿姆轉頭看向她,露出笑容。

“勞煩您等我這麽久,”她的官話說得意外很好,“初次見面,您看着比我想象中年輕許多。”

只要邁過金丹這個坎,除非修士本人有什麽癖好,否則正常情況下都會保持破境時的容貌。

鐘妙笑了笑正想開口,阿姆卻像是猜到她要說什麽一般微微搖頭。

“不是修士,您是星辰的主人吧?”

五百年前,魔修肆虐。

作為邊民中最神秘的一支,騰蛇部向來在南疆有許多可怖傳言。

有些說他們可通鬼神,有些說他們能定生死,即使同為邊民,其他部族的人見了騰蛇部也恨不得繞道而行。

靠着巫蠱之術與種種傳言,騰蛇部在深山裏過了上百年安穩生活。

直到有一天,阿玉推開門,發現靈蛇盤踞院中。

靈蛇是族中阿姆的象征,唯有當阿姆認為繼承者足夠接過守護族人的重任,它才會帶着蠱種出現在下一任阿姆院中。

阿玉才剛剛被選為聖女不過兩年,連最基礎的蠱術都沒學完,阿姆怎麽可能會在此時讓她繼任?

她跌跌撞撞沖進老師院中,阿姆已在血泊中永遠閉上了眼。

阿玉是族中最聰明的孩子之一,她很快想起數日前阿姆曾與外界來的修士發生過争吵。

那是個青衣修士,看着像個書生,阿玉卻從他身上察覺出比毒蛇更陰冷的寒意。

他許諾種種好處想借騰蛇部的蠱蟲一用,阿姆卻不願将族人拖入越發混亂的中州局勢,這才招來今日的殺身之禍。

騰蛇部絕不可能向殺害阿姆的仇人臣服。

但她又能做到什麽?

阿姆擅長數千種巫蠱之術卻仍為歹人所害,她來到世上不過将将十五年,什麽都沒來得及學會,就算拼上性命也毫無用處。

交涉期限逐□□近,族人已做好赴死的準備,阿玉頭一回向祖靈以外的神明祈禱。

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麽,只要能庇護族人躲過劫難,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她都願意接受。

于是星辰墜落院中。

阿姆面上的脂粉緩緩融化,擡手擦去一道,露出底下剔透如水晶的軀殼。

作為獲取力量的代價,她自願成為藏匿星辰碎片的容器,避免它被不懷好意之人奪走濫用,并等待它真正的主人到來。

“靠着您的力量,騰蛇部才能幸存至今,”阿姆嘆了一聲,“終于等到今天,請您将它取走吧,我也該去見一見老師了。”

星辰确實提供了幫助,鐘妙卻不會認為其中全然是自己的功勞:“世上得到星辰碎片的有許多,能做得這樣好的卻沒有幾個,你實在過謙。”

阿姆早過了會因他人贊美産生喜悅的年紀,聽她這麽說,倒難得露出些笑意:“‘借您吉言’,是不是這麽說?到這兒來,格桑金,是時候了。”

小姑娘偷偷摸摸藏在門口有一會兒了,她借着蠱術藏匿氣息,在兩個大人眼裏卻和明晃晃站在那兒沒什麽區別。

聽阿姆竟這樣說話,幹脆縮在牆角哇的一聲哭出來。

阿姆向來很縱容她,此時卻難得冷下臉:“你難道真把自己當成十幾歲的孩子嗎?快過來!不許任性。”

格桑金抽抽搭搭走上前,被阿姆抓住手腕,将翠綠蠱種塞進掌心握緊。

靈蛇順着交握的手腕爬向新一任阿姆。

“不許再貪玩向外人身上種蠱。”

“好。”

“照顧好孩子們,別再帶他們去後山胡鬧。”

“好。”

阿姆望着這個自小養大的孩子。

部族內只能存在一個阿姆,她守着星辰碎片等了多少年,格桑金就困在這副孩子的軀殼中過了多少年。

雖然格桑金從不抱怨,當真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般成天胡鬧惹事,還故意找了借口離開寨子。

……可惜她來不及看到格桑金長大的樣子了。

“守好寨子,不要哭,老師會在祖靈前等你。”

阿姆向她伸出右手,格桑金死死咬住下唇,伸手與她反複交疊拍擊三下,到底忍不住捂着臉沖出屋子。

“讓您見笑了,”阿姆略帶歉意,“這孩子總是不穩重,希望她将來不必太辛苦。”

鐘妙望着她。

阿姆的修為本不足以支撐這麽些年,走到今日,軀殼已完全由星辰的能量構建。她本就一心求死,格桑金走後更是放下重擔,如烈火前的冰塊一般快速融化。

完成願望,付出代價,這本是鐘妙向來奉行的法則,但看着阿姆久久凝望門外的眼神,卻無端心生恻隐。

“你不必擔心,即使哪天當真走到絕境,騰蛇部的最後一人也會逢兇化吉。”

“是嗎?”阿姆輕輕笑了,“感謝您的仁慈。”

她完成最後一次吐息,于空氣中化為泡影。

鐘妙接住碎片。

與上回從榕樹中取出的不同,這枚星辰碎片晶瑩剔透,不僅沒受什麽污染,反而因為阿姆這些年的小心護持染上願力的金光。

唯一可惜是左下角被掰碎的一小塊還泛着黑霧,這大概就是傀儡師偷走的族中秘寶。

傀儡師在離開寨子前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又不曾修習蠱術,如何能瞞過阿姆強行取出星辰碎片?

想起阿姆方才提到的青衣修士,再對一對時間線,鐘妙忍不住皺眉。

她找回記憶的時間并不長,真正回到中州也就是今年的事,一想到這麽多年有人一直藏身暗處,悄悄布局謀劃着搶奪她的幼年期口糧。

硬了,拳頭硬了。

鐘妙這回下凡本來打着退隐養老的主意——中州有那麽多好玩的好看的她從沒享受過,兢兢業業數百年,可不得好好松快松快?

不料先是顧昭的神魂出了狀況,緊接着和鈴也遇到了麻煩,最後一看,喲,果然又是你老小子在給我添堵!

她當年許願時還是許得太保守了,怎麽不幹脆許願天下魔修死絕?哦,這人還當真不算魔修,人家正經大宗門出身。

怎麽這種人偏偏不算魔修?誰知道他背地裏又在折騰些什麽東西?鐘妙想着想着頓覺心煩。

不過她能當這麽多年的少山君,自然在調節心情上很有一套,抹了把臉将煩躁壓下,鐘妙轉身出門,決定先去看看顧昭在幹些什麽。

院中。

顧昭難得有些心神不定,手中雖拿着玉符準備批複,眼神卻早向另一處飄去。

明明剛開始時一切都好,師尊牽着他的手走了一路,又願意這樣溫聲細語地同他說話。

誰料分神冒出來搗亂!

說到底又有什麽緊要呢?只要師尊一直待他好,願意留在他身邊……他不是早就知道師尊交友廣泛?

那分神就是個禍害!一通胡言亂語,好在師尊沒往心裏去。

【是嗎?】分神在他腦中冷笑,【好一個自欺欺人的懦夫,你以為當真能瞞師尊瞞過幾時?】

顧昭神色不動,手中卻握緊了玉符。

【若是到了那一日,還不如一開始就……你瘋了嗎?!】

玉符在顧昭手中嘭的炸裂。

【不會有那一日。】

熟悉的氣息已走到院外,顧昭胡亂拂開碎玉,将手藏在身後。

鐘妙正巧推門進來。

“阿昭,為師方才想到個計劃,你要不要聽聽看?”

她看着心情甚好,眉眼彎彎地沖他笑,忽然聳聳鼻尖面露困惑。

“咦,是我今日聞得太多了麽,哪來的血味?”

作者有話說:

咬壞沙發後

顧小狗(本體):先藏一藏,藏不住就裝乖,裝乖失敗還能裝可憐,徐徐圖之,徐徐圖之。

顧小狗(分神):哈哈!就是我幹的!我就是這樣的壞小狗!你不知道吧!你現在知道了可以不用愛我了!

鐘妙:【拳頭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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