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毓的懷裏的确抱住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但那并不是甄妞兒的身體,而是他自己的繡枕。
甄妞兒暗暗罵了一聲,又醉意嘤聲道:“毓哥哥,你如今既已抓住人家了,人家這衣裳可就自己脫了,你放開人家,人家到床上去等你。”
趙貞毓早已醉了,聽見這話,心裏歡喜得不得了,滿口答應間,便放開了那繡枕,接着忙慌地脫了一陣自己的衣裳。
而此時,甄妞兒迅速地将繡枕撿起,迅速往床上一扔,接着走到一旁,将那已冷了的茶水往口中一灌,又往趙貞毓的頭上扔了一條早已準備好的膺衣,再是學着環象谷的事姑娘們“嘤嘤”一通嗔叫,直将趙貞毓撥弄得歡愉得很。
趙貞毓掀落了那蘊香的膺衣,蓋着被子的身子不斷地磨蹭着,一會兒吻着床沿,吻得“啾啾啪啪”作響,一會兒将什麽“好人兒”、“好姑娘兒”、“好娘子”之類的好言語都往空氣中訴說。
在一旁的甄妞兒待他沉沉睡去之後,滿眼盡露鄙夷之色,走過去作惡地在他胸口前狠狠地留下了幾個巴掌印兒,口中恨恨罵道:“去你娘的貞毓,去你娘的毓哥哥,喝了點酒便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了,若不是老娘有事,才不會聽你說這番污泥般的話語,真叫老娘惡心。“”
她一施內功,隔空将桌上的燈火熄了,努了努嘴巴,揚長而去。
……
趙府的別院就在附近,與趙府離得也不遠。
但很隐蔽。
別院外有個小心翼翼的人。
甄妞兒發現了這個人,因為眼尖,因為那道身影很熟悉。
她跟了上去,直至一處荒涼的林中。
人影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過身來,甄妞兒也不躲藏,那人,果然是她所料的人——是靜姝。
甄妞兒先開口道:“你去趙府別院做什麽?”
靜姝憤憤的神情像是冬日裏飲了血的太陽,在天空中肆意地笑着,可愚蠢的人們卻歌頌這幅可怕的景象。
甄妞兒這時候也不禁歌頌起這幅景象來,老實說,她很喜歡靜姝這樣的狀态,盡管她不知道靜姝為何有這樣的狀态。
有時候,越是可怕的東西就越顯得可人。
“殺人。”靜姝語氣平靜地道。
盡管,她并不平靜,她的神情已出賣了她的話,但她的話卻是真的。
甄妞兒哈哈大笑了兩聲,不以為然地道:“你的傷可還為好轉,這樣的你,能夠殺誰?”
“殺黎貴。”
“哦?他死了?”甄妞兒有些驚訝,“不正是他打傷你的麽?”
“是啊。”
“那你怎麽殺死他的?”甄妞兒滿是疑惑。
要在自己受傷時去殺一個将自己打傷的人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我有迷香。”靜姝笑了出來,言語仍然很平靜。
“哈哈,這秦國的郡主都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可真是讓我吃驚啊。”甄妞兒言語真誠地道,但她卻在笑,這讓人看不出她的真誠。
“有何不可?”靜姝的确看不出她的真誠,有些不滿地問道。
“并無不可。”甄妞兒依然笑着,“但你為何要将我引到這裏來?”
“因為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殺了你。”靜姝望着夜中的甄妞兒,月眸中不禁露出惡狠的神色。
甄妞兒小小地吃了一驚,随即又是一笑,不慌不忙地道:“那現在呢?”
“我殺不了你。”靜姝的脊背依然直挺挺的,但她平靜的言語忽然有了一絲波動。
甄妞兒很滿意她的回答,眼角跟着嘴角微微地上揚,那是一種格外好看的弧度,但在這樣的夜裏,誰都看得不真切,不過她随即反應過來靜姝只不過是一開始不知道自己就是甄妞兒,因道:“看來你一開始并沒有發現我是我啊。”
“是啊。”靜姝的聲音又平靜下來。
今夜的靜姝在甄妞兒看來,的确是一種很奇怪的存在,特別是靜姝的言語,她不曉得靜姝為何忽然變成了這般。
平靜的話語中似乎隐隐地藏着一股悲哀。
可甄妞兒并不排斥。
“我知曉你和原魏國有關。”靜姝不緊不慢地道。
“那我也該殺了你。”甄妞兒笑笑道。
“是啊。”靜姝嘆了一聲氣,她的悲哀尤顯,“你現在殺我,我也不願意還手。”
甄妞兒忽然一愣,無奈地笑了兩聲,随即鈴聲道:“可我現在并不願意殺你。”她頓了一頓,心下偷偷呼了一口氣,那頭的靜姝并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站着,當真是應了那句“靜女其姝”的話了,這邊的甄妞兒又猶豫了一陣,終道:“我是魏國的公主。”
靜姝心裏大恸,靜默了許久。
走了。
靜姝走了,就從甄妞兒的身邊走了過去,甄妞兒并沒有再說什麽話,只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這時候的她們是多麽相似,好似生長在一起的并蒂蓮。
生時相争,悲時相惜。
甄妞兒随意找了棵樹,跳了上去,倚着樹幹,想了許久。
依照她的調查與認知,她不可能是魏安釐王的後人,那她就不可能是魏國的公主,但她的爺爺說是。
她不知道她的爺爺是個什麽樣的人物,甄子非從不肯将自己的身份告訴她,他只告訴她——“你是我大魏的公主,我一定會讓你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百姓們的視野當中。”
從小到大,她都知曉自己是大魏的公主。
她也從來沒有懷疑過,直到近幾個月以來,自己偷偷摸摸的調查,她才對這個身份有了思考,也對她爺爺的計劃有了思考。
迷倒趙貞毓,也是他們的計劃之一。
她并沒有對自己爺爺的計劃表示不滿,甚至,偶爾也期許有一天,自己的公主身份能夠真正出現在萬人的視野中,享受那種萬人敬仰的感覺,直到知曉了靜姝的身份,她忽然有了一種悲哀,那個悲哀的公主的身份,是否就是自己真心想要的?
她有一些搖擺不定。
當然,這種搖擺不定只不過是偶爾出現,就像她的期許也是偶爾才出現的那般。
她真正、并且唯一好奇的,不過是爺爺的身份。
日近四更了。
她的神情已沒有了疑惑,眸中已沒有了搖擺,故将自己的頭發撥亂,将自己的衣裙微微解開,輕功飄展。
如花入夢。
……
黎富的房間裏還亮着燈,投在窗外的身影略顯焦急。
房裏的他不斷地踱步,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走到這頭,愈發顯得他無比焦急,但他忽然坐定。
像是一個沉穩的、從未焦急踱步的人。
他的眉間忽然舒展開來,又忽然鎖了。
外頭傳來了一陣“嘤嘤”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