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被那布老虎砸中,卻像是被定住了七寸。
這陣子師尊一直避着他,态度雖不算冷漠,卻也比從前淡了不少。
為這一點,分神一直在他腦中鬧着要出來。顧昭怕分神闖出什麽禍來惹得師尊更厭惡自己,幹脆連日連夜的不合眼,只打坐默念清心訣。
他望着鐘妙含笑的臉,一時不知是不是自己連夜未合眼産生了誤解。
鐘妙看他半天沒動作,故意逗他:“不喜歡麽?也是,你如今也是個大人物,自然不能再佩戴這種孩子玩意。”
顧昭被這一句驚醒過來,急忙收回手,将那小布老虎挂在腰上,還特意以指作筆畫了幾道法陣将它牢牢護住。
鐘妙還要逗他:“挂得這麽牢呀?要是下次議事時忘了取下來叫人看見怎麽好?豈不是要笑話你。到底是為師欠考慮了,還是拿下來吧。”
顧昭向後一縮躲開她的手。
“就是讓天下人看見,弟子心中也是歡喜的。若是做了正道魁首卻要礙于他人的目光不能與師尊親近,那這位置倒不如不坐。”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神色間卻自有一股傲氣。鐘妙望着他,只覺心底柔軟一片。
小舟在晚風中飄搖。
江南十九城鄰水而居,數百年下來演化出一些特有的風俗,譬如以舟為店的水市。
又因此地緊靠妙音坊,治安較其他城池要好上不少,除早市之外,又漸漸發展出了夜市。
夜市多半以種種娛樂為主,不時有年輕男女手挽手順着河邊臺階踏入小舟,師徒二人混在其中,仿佛也是一對偷偷溜出家門約會的愛侶。
鐘妙活了這些年,難得有不急着趕路的時候,抱膝坐在船頭望着兩岸鱗次栉比的屋檐,數着一盞盞亮起的燈籠,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快活。
顧昭望着她,忽然想起戲文中偷竊仙子羽衣的故事。
倘若他一生之中也只得那驚鴻一瞥,又如何不生出私欲與妄念。
但要是當真做出了那樣的事……師尊臉上或許就不會再有這樣的笑容了吧?
自十萬大山歸來後,從前那些偏執的妄念突兀地消失了,他似乎終于能成為師尊喜愛的模樣。
只要将分神牢牢壓制在心底。
顧昭最近私下命屬下查了不少神魂分裂的資料。
他這些年并不僅只顧着打打殺殺——顧昭從一開始就并不相信仙盟這東西當真能持續多久。他見慣了人為利益厮殺,也見過中州幾大宗門放棄平民弟子的嘴臉,因此很早就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
當初他在育賢堂力挽狂瀾,雖說最終發現只是九尾玄貓設下的幻境,但到底給弟子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加之後來中州勢力洗牌,借着這股東風,顧昭很快私下裏凝聚了一股力量,且埋線于仙盟下屬各大機構中,正适合此時動用。
記載中提到,随着神魂分裂加深,人在日夜間的性格将變得越發極端。
套在他身上,便能很好地解釋他現在的安寧。
假以時日,他會越來越接近師尊喜愛的端方君子,只要将妄念壓下,等當真到了不可回轉的那一日,再幹脆利落地将另一半剔出去。
到那一日——就像是他生來就這樣光明磊落,生來就這樣清清白白,沒有那些自污泥裏帶出來的劣根性,沒有偏執、嫉妒、多疑、貪婪。
那才像師尊一手教出來的徒弟,與她并肩站在一處,不必總為自慚形穢灼燒。
倘若當真能得到這樣的結局,就算從此無法飛升也算不了什麽。
顧昭不敢放任自己沉溺于此時的夜風,怕又生出什麽難以遏制的妄念,頭一回學會沒話找話——這一點也是師尊教的——說。
“妙音坊的醫修們托我好好謝過師尊,說您實在幫了大忙,他們前些天好容易翻出個治療神魂的古方,正着急不知去哪兒找無根水。”
鐘妙嗯了一聲:“我知道那個方子,裏頭還需用一味烏衣草,這也是極難得的東西,妙音坊果然家大業大。”
顧昭應道:“您說得不錯,據醫修說,他們也是找了許久才翻出這麽一指,勉強夠用,也算是老天保佑。”
鐘妙一聽“老天保佑”四個字就想笑。
人能夠有所成就,多半還是依靠着早先積累與自身努力,就算将來她吸收完所有星辰碎片順利晉升,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得連這些事也管。
不過此事能順利解決也不錯,只盼着此次争端能早些結束,好放她自自在在度個長假。
鐘妙懶懶靠回船舷,正想随意撈一盞蓮花燈上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她方便順手實現的小願望,忽然又聽顧昭開口。
“仙盟自一開始就只是面上和睦。當初陸坊主有心改變中州,卻到底沒辦法完全抛下其它大宗門,只好捏着鼻子邀請他們加入游戲。那些長老未必不是存着同樣的心思,有今日這麽一遭實在難免,師尊實在不必挂懷。”
——說得還全是正事。
鐘妙心說你到底從哪兒看出我挂懷了?
這小子今天是抽的哪門子風?他是瞧不見這樣好的月色嗎?還是這幾日接連批複玉符批得腦子傻了?
陸和鈴今早勸了她許久。
倒不是說陸和鈴看顧昭如何順眼,事實上顧昭一開始的舉動簡直是在她雷點上起舞。
在陸和鈴看來,只有鐘妙金屋藏嬌別人的份,從來沒有誰敢強迫鐘妙的道理。
奈何鐘妙這丫頭偏偏就好他這一款。
嘴上嘛倒是犟得厲害,作為多年好友,陸和鈴卻看得清楚——倘若她當真對顧昭無意,壓根就不會忍他這麽久。
世人大多慕強,鐘妙又生了這樣一副好相貌,早年狂蜂浪蝶壓根沒斷過。
從前在育賢堂就是這樣,凡是她參與的擂臺,邊上總會擠擠攘攘塞滿了人。就是那些眼高于頂的世家子弟,也不乏號稱要對抗家族娶她進門的。
鐘妙那時脾氣還沒收斂得很好,若是拒絕三次還沒用,直接就把人拉上比武場狠狠揍上一頓,揍完還要丢下一句——
“閣下武學,有待磨練。”
屢敗屢戰的有,撒嬌耍賴的有,從來沒被誰拒絕過,以至于氣急之下用陰私手段的也有。
鐘妙向來只作耳旁風,末了還同好友感嘆。
“情情愛愛,實在很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後來她做了少山君,于情愛一途就更淡了。
行走世間數百年,做的又全是處理魔修邪祟的髒活,所見全是些人倫慘案。
父殺子,子弑父,兄弟阋牆,夫妻相殘……從同床共枕到同室操戈,有時陸和鈴作為旁觀者聽着都覺得心中寒意頓起,何況鐘妙親眼見過這一樁樁一件件。
一年年下來,屬于“鐘妙”的部分越發少有,少山君的聲名卻越發響亮起來。
鐘妙這樣的性子,哪裏是用一句“師徒情誼”就能框柱的?不過是她有意裝傻,顧昭又總将她看得如天神一般,反而無法得知全貌。
陸和鈴倒也沒逼着她立刻融入正常生活去,只是勸她給自己一個機會,就算最終結果不好,其實也不會同現在有什麽差別。
鐘妙向來很聽人勸,但眼下聽着徒弟叭叭叭的全是些莫名其妙的正事——怎麽這小子今天是來給她做工作彙報麽?心中又有些不大痛快。
她脾氣實在說不上好,從前不過是端着師父的架子,就算有時候被惹得心煩,也勸自己不要同小孩子計較。
不過既然如今她決定試一試,那自然就要叫顧昭清楚她的性子。
顧昭已經從仙盟內的勢力劃分講到接下來五年的學堂開設計劃,正要講一講中州同央朝的合作,忽然被一把蓮子堵住了嘴。
鐘妙一根指頭摁在他唇上:“打住,要麽說些好聽的,要麽別耽誤我聽曲子。”
師尊就是最生氣的時候也從不曾這麽同他說話,顧昭當即呆住了。
眼下天已黑透,不少畫舫內傳來些絲竹之聲,隔了水與晚風,聽着格外惬意。
鐘妙雖眼睛仍望着他,手上卻不自覺跟着打起了拍子。
顧昭的端方君子沒做到一個晚上。
分明方才還在告誡自己克己複禮,如今見她竟當真有心思聽別人吹小曲,心裏又咕嚕嚕冒出些酸水來。
他正琢磨着要如何開口才能藏住酸氣,卻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都在連軸轉地向各部下達命令,實在疲憊得過分,竟頭一點一點地睡着了。
顧昭就是睡着的時候也想坐得板正,但人如何能與本能抗争,反而随着水流搖搖擺擺像個不倒翁。
鐘妙實在看不過眼,幹脆将他腦袋攬過來靠在自己肩上,顧昭小狗似的蹭了蹭,這才踏踏實實睡熟了。
此時月上中天,小舟順着河流漂下去,船邊簇擁着朵朵花燈,如同穿行于星海之中。
鐘妙默默計劃着接下來要去何處收集星辰碎片,左右顧昭現在暫時不需要回仙盟,正好帶着他四處逛逛。又在腦中點了點如今魔修巢穴的分布狀況,抓了把蓮子打算落在哪就去找哪處的麻煩,忽然肩上一輕,被人從身後抱住了腰。
“師尊,趁着他睡着,咱們私奔吧!”
作者有話說:
關于本體和分神都覺得對方是累贅,想甩掉對方獨占妙妙這件事()
顧昭:嗚,我配不上師尊,我好愛她,但我更想讓她快樂,即使要殺掉另一個我(不過那家夥活該!)
鐘妙:這小子就這麽示愛的?月亮底下,泛舟河上,跟我談工作?找打是不是?
所以說是笨蛋情侶。
帶一下預收《強娶師母》,(未過門)小媽訓狗文學。
【黑蓮花美人X隐忍偏執忠犬,年下,雙向救贖】
掌門仙逝後,大師兄楚妄繼承了整個南華宗以及……未過門的師母。
師母柔弱善良,常年被圈在主峰養病,是以知道她的弟子極少,卻正好落入他掌中。
他想将她吞下,又怕一碰就碎,只能日日守着,如惡龍盤踞。
大師兄有個秘密。
他不是掌門親子,只是他養來奪舍的軀殼。
師母比他多一個秘密。
她自小被人偷出賣與掌門做爐鼎;
那老匹夫還未得手便死在她手裏。
“我那師母柔弱愛哭,聽不得人說一句重話。”
“我那小狗呆傻好騙,哄一句就使勁搖尾巴。”
感謝在2022-06-23 23:50:01~2022-06-24 23:21: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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