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正這話說得氣勢倒足,若是遇上旁人或許還當真會遲疑片刻。
可惜他遇上的是顧昭。
與仙盟的作風不同,顧昭向來不吃這套,直接一劍紮穿朱元正琵琶骨釘在地上。
“我勸你最好有話說清,否則恐怕不會死得很輕松。”
朱元正悶哼一聲,眼中卻全無懼意,唯有狂熱的渴望。
他早已厭倦這具穿了百年的軀殼,若是能趁機換副新的——譬如眼前這具軀殼,該多麽好!
作為一棵榕樹,他本是沒有軀殼的。
不過是十萬大山深處再普通不過的草木,既不能奔跑,也無法言語,僥幸得了機緣生出靈智,但也僅限于此。
草木修行不易,沒有上千年顯現不出功夫,他這樣初生靈智的樹木,就連被人挖去裝點仙人洞府也不夠格。
直到五百年前,一枚星辰碎片意外墜落于此。
無數修士于十萬大山深處展開厮殺,酣戰數日後終于有一人殺出重圍,但重度失血與碎裂的靈府注定了他的死亡。
那修士恰巧倒在他樹下,大約是死前不甘心,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自己的生平。
第三夜,修士死去了。
風帶來了消息,為了避免被尋寶之人連根刨起,榕樹吞下了修士的血肉,連同那枚碎片。
若說之前榕樹只是懵懂的孩童,此刻卻隐隐生出明悟,借着碎片的力量成功化形。
為了感謝這位修士,榕樹沿用了他的姓名。
但化形遠遠不夠。
十萬大山處處是險境,朱元正無法修行人族的法術,仍然弱小得只能躲躲藏藏。
這絕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他第一次成功利用陷阱殺人。
朱元正獲得了更好的軀殼。
被他殺死替代的修士越多,死前翻滾的情緒越激烈,他的力量也就越強。
為了更快地狩獵,朱元正做了一個極為大膽的嘗試——他偷偷摸出去血洗了一整座村莊。
此時他已在十萬大山深處建造起屬于自己的幻境,木人組成村落,為他源源不斷送來新鮮血肉。
唯一美中不足是星辰碎片從此拒絕為他所用。
但這并非無法破解,在怨氣與血肉的逐年污染中,星辰碎片的抵抗越來越小,再過百年就能被他完全吞下。
他将碎片包裹在體內這麽多年也無法吸收,鐘妙不過是金丹修為,竟敢這樣整個吞下。
也不知一會兒爆體而亡的時候,這小子的情感又該多麽有趣美味。
“且容我暫且退場,期待你們的表現。”
随着一聲清脆切割,朱元正撞向劍刃。
頭顱滾向一旁,留下的不是屍首,卻是又一具木人。
腳下忽然傳來地陷般劇烈的震動。
顧昭皺眉回頭,卻見榕樹自中心炸裂,氣浪掀起無數屍骨。
師尊還在裏頭!
顧昭瞳孔一縮拔足狂奔,探進樹幹伸手一撈,正好被鐘妙撞了個滿懷。
他的一雙手臂在粘液腐蝕中冒出刺鼻白煙,顧昭卻全然不覺疼痛,轉身擋住空中四散的砂石,抱住鐘妙向外狠狠一撲。
一輪更大的爆炸在身後響起。
兩人被氣浪掀至半空,順着草地滾了幾圈才停下,原先所在之處已是一片狼藉,地面遍布殘枝與粘液腐蝕出的漆黑焦痕,中間的巨大空洞仍在向外冒着不詳的黑煙。
剛剛的爆炸來得太快,顧昭腦中只記得護住鐘妙,自己卻叫飛濺的樹枝在面上劃出幾道血痕。
方一落地,他胡亂擦了把臉便急急将鐘妙仔細檢查了一遍,見她只是衣物被腐蝕得破損了些,露在外頭的皮膚不見什麽劃傷,四肢也沒什麽大礙,心中才稍稍安寧下來。
鐘妙沒出來時,他滿心想着要怎麽發一通脾氣叫她以後不許再抛下他獨自赴險,如今卻只想着她無事就好。
顧昭低頭又看了一眼,卻見鐘妙眼神愣愣,半點沒有平時的銳利,倒像是從前醉酒的時候一般。嘴裏也不知塞了什麽,腮幫子鼓鼓囊囊還在使勁咀嚼。
他想起朱元正先前所說的話,心中咯噔一聲。
顧昭這些年在正道的聲望與日俱增,随着地位上升,漸漸也能接觸到許多平常人不能得知的陰暗面。
譬如五百年前墜落的一顆星辰。
那顆星辰在降落途中便四散開來落向各地,原本并沒什麽可說道的,直到有人驚覺——凡是觸碰過碎片的生物,都能從中得到莫大好處。
若是人修便能連破三境,若是靈獸則能當場化形,更有傳言說得到碎片的人能實現心中最渴望的一件事。
誰不渴望成為一方大能?誰沒有些無法達成的願望?
中州一時掀起腥風血雨。
在這場血腥的争搶途中,為了更快提升,或是為了隐藏蹤跡,不少人铤而走險直接将碎片整個吞下。
凡是進行這種嘗試的人,無一不在修為飙升後當場爆體而亡。
顧昭向來對這種急功近利的蠢事嗤之以鼻,誰成想有一天會見着鐘妙在他眼前将這東西吞下去?
“您到底吃了什麽東西?這東西不能亂吃!”顧昭又急又氣,一時也顧不上什麽尊師重道,捏着鐘妙下颌就想将碎片硬摳出來,“別咽了!快吐出來!”
鐘妙卻半分不搭理他,不僅沒将東西吐出,反而又狠狠咽了一口。
她的眼眶中流淌着融金般絢爛的色澤,能量順着血管蔓延,在她臉上交織出奇異的紋路,一明一滅如星辰閃爍。
顧昭見過這樣的症狀——他在清繳魔修的過程中見過不少駭人聽聞的實驗,鐘妙此刻正是力量過載即将摧毀軀體的表現。
沒有足夠強悍的軀體,力量就只是毒藥。
那榕樹精守了碎片五百年也不敢吞下,鐘妙現在不過金丹修為,竟就這麽大咧咧吞下去!
當年鐘妙祭天時沒攔住,如今陷入同種境況,顧昭心中反而湧起一種無可奈何的蒼涼。
他似乎總是慢一拍。
他方才的嘗試非但沒能将碎片摳出,反而将情況變得更壞——鐘妙似乎在這過程中感到了被奪食的危機,咀嚼得越發快了。
先前顧昭眼睜睜望着鐘妙躍入樹幹就在心裏藏了火,如今見她還這麽一意孤行,更是怒氣沖頭。
他沉聲又強調了一遍:“這東西不能吃!您快吐出來!”
鐘妙自然聽不進去。
于天生神明而言,吸收力量是事關生存的頭等大事,哪裏還有心神放在外界聽發生了什麽?
顧昭深吸口氣,只覺耳中全是脈搏的咚咚巨響。
他面上的創口還在流血,一滴正巧落在鐘妙的唇上。
她已完全失了神智,察覺到有什麽液體落下,還呆呆地伸了舌想去舔。
顧昭伸出拇指摁在她唇上用力将血擦去。
鐘妙平日裏甚少裝扮,此時卻被他的血将唇染作猩紅,如同刀劍鑄就的玫瑰,透出驚心動魄的豔色。
即使他心知自己必将粉身碎骨,亦或萬劫不複。
顧昭垂眸望了數息,俯身吻下。
說是親吻,卻更像野獸撕咬。
這力量本就與鐘妙同源,鐘妙當年下凡時還是個幼年神明,半口能量都沒吃上就四散了個幹淨,如今好容易找回一塊吃進嘴裏,全副心神都用在吸收進化上,哪裏會願意叫人搶走?當即狠狠一口咬了過來。
顧昭卻正好趁此機會捏住她下颚加深了這個吻,不顧唇上被咬出的創口,專心将過于暴烈的能量舔舐出來,一面試圖引導鐘妙體內沸騰的靈氣。
不但撕咬不開,竟然還當真被人将食物奪走,鐘妙氣得耳朵都竄了出來,徑直踹出一腳。
此刻靈氣已開始回歸,顧昭又高出鐘妙整整一個大境界。
若是放在平時鐘妙還能用願力與技巧将徒弟壓着打,或是幹脆拿身份将這小子逗得打轉。
然而如今她腦子裏塞滿了進食的喜悅與被打斷的憤怒,糊裏糊塗之下不但沒将人踹翻,反而被死死壓制了膝蓋。
鐘妙一時更是大怒。
可惜她此時連神智都沒剩下多少,更別提劍法身法,只能返回貓科動物的原始狀态,自指尖彈出尖爪亂撓。
顧昭臉上不慎被撓了一道,舌尖也在方才被這她狠狠咬了一口,只好暫且向後避開。
他見鐘妙折着一雙飛機耳怒氣沖沖瞪他,自己也氣笑了。
“這可不行,師尊,”顧昭抿了抿下唇的傷口笑道,“說好的師徒二人同去同歸,弟子攔不住您,您也別總想撇下我一個。”
他擡手抓住鐘妙手腕摁在她頭頂,捏住後頸狠狠吻下。
後頸永遠是針對貓科動物的制勝法寶。
被捏住後頸的鐘妙呆滞一瞬,很快在過于灼熱的氣息中迷失了僅剩的腦子。
随着星辰碎片被吞噬吸收,整座基于碎片的幻境開始崩塌。
藤蔓溶解,草地陷落,樹木倒塌……一切都在失真退化,像是被人潑了水的紙紮,漸漸坍塌溶解。
裂縫在天空中蔓延,最終攀升至頂峰,怦然炸開,化為片片樹葉四散。
天地颠倒,靈氣聚集的風暴正于十萬大山上空成型,他們仍在相擁着下沉,下沉。
仿佛此刻只有彼此是唯一的真實。
作者有話說:
顧昭:防止師尊再次搞死自己。
鐘妙(失智版):啊啊啊!好吃的!可惡!(氣出飛機耳)
今天和朋友聊了一下《道尊以身渡我》的設定。
我:他是天下身份最珍貴的金絲雀,困在名為天下大義的囚籠,直到有人沖了進來,拉他奔向烈火燒出的春天。
朋友:好,但是放在文案好像不合适。
我:就是說說啦說說啦!
今天也有可以感謝的內容,開心。感謝在2022-06-20 01:20:40~2022-06-21 00:03: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秋夕螢火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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