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紫檀院外的白梅樹下。
一個身穿白色狐皮大衣的公子颀長站立。
一頭烏黑的秀發間,夾雜着幾縷白絲。
他靜靜望着樹枝上的點點梅花,似乎想起了什麽。
蕭箐便是在此時走了過去,渾身充滿了抗拒、不自在。
阿琳在告訴她徒徒是誰的時候,她是真的不想去。真正的卿淼下落不明,是生是死誰也不知,她一個冒牌貨多說多錯。
但,若是不來,她又有些不忍心。
畢竟,此人曾是卿淼道人真心愛的人。
十八年前,卿淼為了救回此人性命,闖入秘境尋藥,藥雖尋到,也寄了出去,救了自己的愛人,但她自己卻消失不見、下落不明。
這些年來,此人跋山涉水,不知吃了多少苦,只為尋得卿淼的蹤跡。
只是她不是卿淼,她只是一個與卿淼長得相像的人,偶然與神器牽扯上關系,哪怕凝析道尊說,今後她便是卿淼,她也不可能像真正的卿淼那樣,回應此人的愛意。
且如今無妄山到了存亡之際,她的身份更是重中之重,更不能流出半分虛假。
如此,蕭箐做了做心理建設道:“阿沐公子,實在抱歉,你我之間的關系,本是當年的玩笑之舉,做不得真。若是引起你什麽誤會,在下向你道歉。”
“你我之間?”那公子低聲喃喃,忽地笑出聲來。他輕輕轉過身,将手中折扇合上,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不知蕭姑娘說得是什麽關系?”
那公子劍眉星目、儒雅俊逸,好一個美人。
蕭箐差點被眼前這位公子的俊美容顏驚豔到。
不過那人說出的話,卻如冷水澆面,将她的心涼了個透徹。
怎麽回事?阿琳不是說,這阿沐公子與她師姐卿淼兩情相悅,當年已經快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若非阿沐公子突然被賊人重傷,生死之際,只有豐原秘境有救治之藥,卿淼為救人,只身闖入,才落得下落不明。
這公子這個節骨眼過來,不應該是痛斥卿淼不守諾言,移情別戀、轉嫁他人。
怎麽也不是一副否認兩人關系的模樣?
難不成,卿淼當年遇到渣男了?
抑或,阿琳的消息有誤,兩人并非世人口中的道侶關系?
這直接将蕭箐整不會了。
若非為了讨要說法,那此人此時過來是為了什麽?
那公子忽地用扇柄敲了敲腦門,朝着蕭箐歉意道:“此事是在下之過,當年之事另有緣故,待在下想要澄清時,已傳得沸沸揚揚,沐百口難辨,幾番澄清,卻使得謠言愈演愈烈……後想着謠言止于智者,而你又下落不明,尋你要緊,遂對此事放之任之,影響了姑娘的清譽,是在下之過,如此,今日登門便是專門為此事道歉……”
說着朝蕭箐深深的鞠了一躬,“還請蕭姑娘原諒則個。”
蕭箐先前從阿琳口中得知徒徒是阿沐公子的小厮,而阿沐公子又與卿淼的關系時,是真的吓了一跳。
沒想到其中竟另有緣故,如今得知兩人并非傳言中的親密關系,蕭箐是徹底松了口氣。
神情從緊繃變得松弛,她朝那公子擺了擺手,“無妨無妨,當年之事早就過去,在下并未在意。”
“蕭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寬宏大量,阿沐佩服。”
那公子睨了蕭箐一眼。
蕭箐擺手,“哪裏哪裏,公子謬贊。”
兩人突然變得沉默,蕭箐心想,話說完了,人該走了吧。
未想那人突然上前,與她貼得極近,一股好聞的氣息從那人身上傳來,驚地蕭箐一動不敢動。
片刻,那公子退後,揚了揚手上的東西,道歉道:“抱歉,有東西落在姑娘身上。”
蕭箐一看,那人手中是幾片梅花花瓣。
她有些無語,這也要貼這麽近,這人也太沒分寸了。
好吧,看在他是卿淼的舊識上她不與他計較。
既然不是與她算賬的,那她就下逐客令了。
蕭箐朝那公子道:“既誤會說開,不知公子有何打算?”心想自己不日便要上梁家的花轎,沒有功夫陪所謂的故人。
那公子道:“雖在下與蕭姑娘并非最親近之人,但也是好友,蕭姑娘總不會介意好友為你送嫁吧。”又道:“說起來,為了參加姑娘婚禮,在下可是特意備了禮物,等姑娘大婚那日便可看到。”
送嫁?大婚?禮物?
好家夥,蕭箐有一口痰不知要不要吐。
這就是個愣頭青吧。
他是不知道梁家的險惡,還是不知道她身上的神器?
如今沒點後臺的躲她都來不及,還敢跟她牽扯上,是不要命了麽?
此次送嫁,人越少越好,除了柳緒、篤荇兩位峰主外,就連阿琳與林行她都未安排在內,何況這半茬過來的公子。
蕭箐剛想說“閣下心意領了,但在下已有安排……”
就見那公子朝她行禮,告辭道:“時候不早,在下且先告退。”
說完不等蕭箐回應,轉身便走了。
蕭箐看着那人消失的背景,有些困惑,更多的是無語。
千方百計過來一趟,就是為了送嫁?
好吧,她只能歸咎于卿淼與那公子是鋼鐵般的友誼。
橫豎他想送,她還能攔着?
只不過,以那人身上虛弱的靈力波動來講,想要跟上送嫁的隊伍還兩說吧。
清風崖山路小徑上,潔白的月光傾瀉而下,寒風輕輕吹來,令等了許久的徒徒不由得搓了搓手,他着急地望着紫檀院的方向,心中暗暗擔憂。
公子自十八年前重傷後,身體一直不太康健,這些時日沒日沒夜的趕路,卻終究沒能趕上。
這些年,他曉得公子的苦,常年奔波在外,只為尋得蕭姑娘,卻因着身體緣故,每隔上半年人都會昏迷上一段時間,期間夢魇糾葛,無法清醒,所有醫者都束手無策、毫無辦法,說這是他從娘胎中帶出的胎毒,神魂缺失,不瘋不傻已是極好,莫要在奢望其他。好幾次他都以為公子要去了,公子卻堅強的挺了過來。且一聽到蕭姑娘的消息,便不顧孱弱身體,連夜趕路過來,卻只得到蕭姑娘嫁與他人的消息,他是真的為公子傷心。
這般想着,徒徒越發的難過起來。
不由得又往遠處瞅了瞅。
一個人影出現在山路上,由遠及近,步履不穩,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
“公子,您回來了。”
徒徒忙上前想要摻扶住公子踉跄的身體。
“無妨,我沒事。”阿沐公子拒絕了徒徒的摻扶。
徒徒往公子身後看了看,并未看到其他人,他失望極了。
“公子,你別難過,蕭姑娘她身不由己。”他安慰公子道。
阿沐公子輕輕咳了咳,有些出神,說:“我知道。”他知道她的處境,從第一眼看見她,他就知道,她将他完完全全的忘了。
那些美好的回憶過往,獨留他一人,是否太過殘忍。
他本以為她不是她,所以才不會記得,但他試着貼近她,去看她耳後,那裏有一道紅色月痕,是她獨有的特征。
他不知她為何不記得她,但他知道,她嫁與梁家定是權宜之計。
無論她的記憶在不在,她都是那個嫉惡如仇的人,能與惡人虛與委蛇,已經算是進步了太多。
所以他才會與她說,他會替她送嫁,看到她吃驚的模樣,真是歡快極了。
“徒徒,我有些累了,你推着我吧。”
阿沐公子嘴角微笑着,似乎想到了什麽溫暖的事情。
“好的,公子。”徒徒伸手從腰間拿下一個須彌袋子,朝着虛空一揮,一輛簡易的木輪椅出現在跟前。
他推着公子緩緩向山下走去。
這些蕭箐都不曉得的,縱然她曉得,也只是納悶奇怪,九州的禦劍術基本上人人皆會,出了無妄山結界範圍,皆可禦劍飛行,這般以雙腳從山門走到山下,且還推着輪椅走山路的,怕是獨一份了。
真真的稀罕。
而此時,正在聯絡梁家,準備結親事宜的梁道森的神魂突然震了兩震,一股從未察覺到的恐怖氣息從無妄山半山處傳來。
一晃神,那股威壓又消失不見,好像從未出現一樣。
與他正商讨事宜的管事絲毫未感覺道,只覺得梁道森有些神不守舍,關切道:“家主,您怎麽了?”
梁道森壓下心悸,能讓他都覺得恐懼的實力,這九州除了衡陽宗的老祖宗,就只剩下他們梁家的那幾位。
這九州還有誰會有這樣的實力呢?
梁道森眯起眼,閃過一絲狠絕。果然神器之威,誘惑之大,竟真有人敢與他們梁家對抗了,實在是不自量力!他們是不知道星河劍閣怎麽覆滅的麽?
“傳我口令,速速請後山三位渡神老祖宗出山。”
梁家後山數十位渡神期高手,更有大圓滿祖宗在世,與仙人不過一步之遙。
這也是這些年梁家在九州之內橫行霸道,而無人敢與之對立的緣故。
若是那無妄山的卿淼道人老老實實上轎,平平安安嫁入梁家,無妄山或可免于滅門慘案,否則——
休怪他梁家心狠手辣!
梁道森望着窗外月光傾灑的夜色,輕哼一聲,一副運籌帷幄、盡在掌握的傲慢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