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抿抿嘴:“你袖筒裏的銀子,讓我放到你腰上錢袋裏了,就挂在床邊,你一伸手就夠得着。”
“別的東西呢?”白玉曦聲音透着冷冰冰的寒氣,玉花梓卻摸不着頭腦,想了一會兒,這才想起,那個掉在地上,四四方方的大石頭。
“你說那個石頭吧?塞到你枕頭下了,你不說我都忘了。”她也好奇那是個什麽東西。
白玉曦顧不得身上的傷,伸手探入枕頭下,摸了半晌也未找到那東西,索性坐起身,将枕頭掀起,依然空空如也,他忽然回頭,盯着玉花梓:“東西呢?”
花梓搖搖頭,木然道:“分明是放到枕頭下了。”
白玉曦眯着眼,聲音壓得極低,卻絲絲入耳:“滾出去。”
“這是我家,憑什麽我滾?”人說孕婦脾氣大,花梓就是一枚活生生的臨床實例。
想的好好的,要溫婉,要溫婉,要讓白玉曦融化在她的柔情蜜意裏……
結果呢?
就在她眼皮底下,白玉曦帶着滿身傷,越窗而出,眨眼間消失不見了。只在雪地上留下兩個輕淺的腳印,不易察覺。
花梓望着窗外,忽然覺得心裏累,身上也累。嘆口氣,将剩下半碗水一飲而盡,抹抹嘴唇,垂着頭默默朝門外走去。
她想,在白玉曦心中,似乎什麽都比她來得重要,包括一塊破磚頭兒。
無可厚非,誰讓兩人隔着血海深仇呢。
想要留住他,本就是奢望,花梓很想倒上一碗酒,痛痛快快喝一場,只是這腹中孩子,卻讓她不敢胡來。
心裏堵着,想哭哭不出,想笑也笑不出。想醉一場,又不敢。
她一路踏雪,忽然瞧見杜卓朝這邊走來,便一把拉住他。急聲問道:“白玉曦身上那個大石頭呢?”
杜卓愣了片刻,随後瞧了玉花梓一眼,笑道:“你也看到了,我把那東西放他枕頭下了。”
花梓愣了半晌,松開杜卓的衣袖,輕聲道:“罷了。”她想,便是找到了又如何,人也不見了。更何況,便是找到了,人也不見得會留在她身邊。
她不明白。白玉曦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不曉得他到底為了什麽在外頭跟人拼命。
她很想跟他一起過個年,可是,轉眼又成空了。她忽然很後悔,為何要跟他置氣。他發火就當他傷了腦袋,神志不清好了。
若沒有那些恩怨是非,白玉曦會是個好夫君吧,她忽然想起他為她夾菜的樣子,一絲不茍,透着那麽點兒理所當然的味道。
她想,這輩子八成就得指着這點兒回憶活着了。
白玉曦不見了。大家問到花梓,她只笑着說:“他有事出門了,過陣子就回來。”可誰都能看出發生了什麽事兒,玉花梓的笑容真是比哭還難看。
只是,誰也未說破,大過年的。誰也不願把這個快臨盆的孕婦弄得哭鼻子。
有時,花梓覺得自己很貪心,身邊守着許多人,卻還是不知足。
她會想起玉婆婆,會想起父親。會想起雪球,會想起白玉曦……這樣說,似乎有些奇怪,可這不怪她,誰讓白玉曦總是不在身邊。
竹翁曾意味深長與她說:“若有一日,你想起玉婆婆,想起你父親,不會難過,反而會笑出來,那你便是長大了。”
花梓不以為然。
她都快成孩兒她娘了,怎會沒長大?
并且,若哪日想起玉婆婆,父親和雪球,自己會笑出來,那恐怕,也是自己彌留之際曉得大家快團聚了,才會笑出來。
她想,自己死了,也定會變個厲鬼什麽的,拉着白玉曦一起上路,如此,才不會孤獨。
她并不認為這是自私,她已想好了,到時,她會對白玉曦說:“放心,到了地府,我也會對你好的。”
狼女把個餃子塞到她口中,笑道:“發什麽呆,吃餃子。”
花梓探頭一望,瞧見大家三三倆倆坐在屋子裏,一人一碗餃子,吃的熱火朝天。不由鼓動腮幫,将整個餃子塞進嘴裏。
一雙眼,笑的眯了起來。
大年三十兒,一大家子聚到一起,并着嫣紅樓的姑娘們,遠遠望去,紅紅火火,沸反盈天。
屋裏屋外挂着十幾個大紅燈籠,窗外覆着薄薄一層雪,在燈籠映照下,仿佛鋪了一地紅霞,看在眼裏,柔軟而溫暖。
狼女拉她去玩投壺,花梓笑道:“我這肚子不方便,你也懷着身子,別不管不顧的瘋玩。”
杜媽媽就跟在狼女後頭,吓出一頭的冷汗,生怕狼女有個閃失,動了胎氣。
屋裏擺着好幾個火爐,花梓坐了一會兒,便覺得雙頰發熱,有些透不過氣來,遂起身朝門外走去。
她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也是在嫣紅樓,她喝的醉醺醺,就坐在大門外,頭疼欲裂,疼到最後就昏過去了。白玉曦一直沒有來,如今,她想,便是這會兒把孩子生在門口了,估計白玉曦也不會來。
她垂頭喪氣朝大門口兒走去,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不去想,可她明明白白,自己還是賊心不死,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死心了。
她還是惦念着,白玉曦是否會來給她拜個年,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可是,值了!
雖然白玉曦沒來給她拜年,不想,南宮傲卻給凝馨“拜年”來了!
她聽到門外有人說話,遂悄聲走到門後。
“跟我走!”
不過片刻,花梓便認出,這是南宮傲的聲音,不由捏緊了拳頭。
随後便聽到凝馨呵道:“放手!”
可顯然,南宮傲似乎沒有放手的意思:“跟我走,這天下就是雲笙的!”
凝馨忽然笑了:“誰稀罕?雲笙才不稀罕你的天下!”
南宮傲面色凜然,依然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眸若寒星:“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他不懂,這天下他都可以給她,她還奢求什麽?
“我想要雲笙,”凝馨平靜地盯着南宮傲,面無懼色,眉峰微微上揚,彎起嘴角,笑的如花初綻:“你跟他比,什麽都不是!你若殺了他,我便跟着他死。他不怕,我亦不怕。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我都跟着她,做他的女人他的妻!”
“那我就成全你!”南宮傲探手掐住凝馨的脖子,眼中怒火中燒。
這一生,他從未如此暴躁,便是殺人,也向來從容不迫,而此時,他顧不了許多,質問道:“要麽死,要麽跟我走,你來選!”
凝馨依然還是笑,卻不說話。
花梓顫抖雙手,從袖筒裏翻出個火折子,小心蹲在地上,劃出火來探向門旁兩垛柴火。可因着大雪,柴火發潮,如何都點不燃。
這會兒,若嚷嚷開,她很怕南宮傲心一橫殺了凝馨,若撥弄柴火,将裏頭的幹稻草翻出來,莫說來不來得及,便是來得及,這聲響也足夠引起南宮傲的注意了。
如何是好?
于是,她一着急,手一抖,火折子骨碌骨碌就滾到門外去了,聲音極小,南宮傲正忙着虐/待凝馨,絲毫也未察覺。
可花梓明白,她若這會兒探出頭或者探出手去拿回火折子,南宮傲如何都會察覺,除非他又聾又瞎,重度殘障!
花梓覺得自己上輩子定是個勇武的将軍,所以,偶爾會生出一些與自身氣質不符的念頭,例如: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她幾步走到馬棚邊,也顧不得捏鼻子,深吸了口氣,屏氣凝神,蹲下身子抱了一捧馬糞,就朝門外疾步走去。
短短一條路,她險些哭出來,這味道太過刺鼻,還好是冬天,她想,若換了夏天,不等走到門口,自己可能就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花梓驀然出現的時候,南宮傲依然掐着玉凝馨的脖子,剛好背對着玉花梓。
也不知他是先聞到了味道還是先聽到了動靜,總之,剛一回頭,花梓從懷裏抓着兩把馬糞便扔了過去。
要怎麽說,人時刻要保持冷靜呢,若南宮傲沒有情緒激動到忘我的境地,也不會被這捧馬糞砸的五迷三道,熏得蒙頭轉向。
凝馨也是個機靈的,趁機一把拉住玉花梓的手便往後院跑,穿過長廊,直接跑到廳堂去。這一屋子人,不信他南宮傲敢來撒野。
“沒事吧?”凝馨扶着花梓,見她大口喘氣,生怕她動了胎氣。
花梓也扶着梁柱,上氣不接下氣:“沒事,我不是累的,是……吓得。”
兩人相視一笑,再擡眼,一屋子人,目光刷刷刷朝她們投來,瞠目結舌。有的筷子都掉了,也不曉得彎腰去撿,八成是不想繼續吃了。
兩姐妹這才瞧了瞧各自的衣裳,還真是蔚為壯觀!
花梓一揚手:“姐夫,你來!”
雲笙放下杯子,嘴角抽動,在衆人同情憐憫的目光中,朝她們走去。
“帶着劍,”花梓悄聲道:“您辛苦了。”
雲笙沒經歷過如此別開生面的對話,于是,別別扭扭道:“願意效勞!”只是,他還不知要如何效勞呢?跟着兩個渾身是馬糞的女人,還要随身佩着劍,難道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掉到了馬糞裏,需要用劍來撥弄翻找?
他一路幻想那場景,頓時胃裏一陣翻滾,想來這年夜飯算是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