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着個墨藍色頭巾,一身的白底兒灰花兒小短打,這會兒一個趔趄,摔倒在雨泊裏,濺了滿身泥污,若不是認得這張臉,花梓如何都想不到,眼前這個村姑似的狼狽女人竟是悅靈!
花梓面色一沉,也難怪,如今肖澤舉事未成反被擒,她也難逃幹系,瞧這模樣怕是要連夜逃走了。
花梓倒并不十分恨悅靈,與白玉曦第一次同榻而眠,她落了紅,便證明曾經悅靈終究是念着往日情誼,放了她一條生路,并未毀了她的身子,只是吓吓她。
“你沒事吧?”她沉着臉,伸手想将悅靈從地上拉起,原本銜在嘴邊的悅靈姐三個字,卻如何都沒有喚出口。畢竟她曾害她險些失了身,而如今,又想要了勿語的命。
她不懂,村長那樣淳樸的人,女兒為何這般心腸歹毒。
悅靈一擡頭,就看到玉花梓俯身向她伸過手,忽然冷聲一笑,一揚手,驀地将花梓伸出的手打落。
“用不着你假仁假義,你當自己是聖母白蓮花呢?”悅靈站起身,皺着眉,将身上的水撣了撣。
花梓心中不由哂笑,難不成非要拿鞭子抽她一頓,她才覺得舒爽?
“你若希望被揍一頓,我也可以滿足你!”花梓摸了摸腰間雪碎,抿了抿嘴,等着悅靈一聲令下,她好依言行事。
“揍我?殺了我的心都有吧?別一副嚣張的模樣,你也入過青樓,你也失了身,只不過我還有張完整的臉,你連那張臉都沒保住!”她望着花梓臉上的疤痕咯咯一笑,本是張揚驕奢,可如今這場景,竟不免顯得有些凄涼:“反正,你那張臉。毀沒毀,都沒多大區別!”
花梓咧嘴一笑:“最後一句我贊同!”她是從心往外地贊同,從心往外地笑,只是。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她連忙拉住悅靈的胳膊:“我何時失了身?”
“嫣紅樓出人命那晚,你不記得了?”她笑眯眯望着玉花梓,湊到她耳邊:“可惜你暈了過去,沒享受到快活的滋味兒。”
花梓連着向後退了幾步,忽然想起,白玉曦在一排小桑樹前袖手而立,手上纏着一層一層的紗布。
正是與她同房之後的第二日。
悅靈聽見馬鐵和鐵甲的聲音,趁着花梓在那發愣,立馬将頭上藍布繞了幾圈,只露兩只眼睛。鬼鬼祟祟朝長街另一頭跑去。
花梓茫然望着眼前細雨綿密,心中陣陣抽痛。
他一次次舍命相救,一次次默默無言地為她解圍。她卻從未給過他什麽,只給了他一腔仇恨,還有滿身的傷痕累累。
她想到白玉曦手上纏裹的紗布。一時淚眼朦胧,索性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許久之後,她止了哭聲,便心中惶惶,難道這孩子真的是那一次……
她搖搖頭,不可能!白玉曦兩次,流/氓一次。為什麽懷疑是流/氓的,這一定是白玉曦的孩子!
心中焦急,不小心就将嘴唇咬的鮮血直流。
她忽覺口中一陣鹹腥,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她不知白玉曦是從哪冒出來的,忽然就竄到她眼前,一把将她攔腰抱起。引來一路圍觀。
他不由分說,就将她抱到客棧,要了間房,這期間,花梓本可以開口說話。她卻緊緊閉着眼,心中暗暗嘀咕:“這是夢,不要醒,不要醒!”
白玉曦将她放到床上,見她眉頭緊鎖,雙眸緊閉,口中還在流血。心中擔憂,不知是否忘情丹遺留的毒素還未清理幹淨。
他将她身子扶起,坐到她身後,為她運功療傷,卻覺得有些不對。于是扶脈,發現她體內已無半點兒毒素,遂沉着臉,掐住她的下巴。花梓吃痛,嗚咽一聲就張開嘴,唇邊一個小口子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流着血。
白玉曦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花梓下巴還在疼,方曉得這不是夢,白玉曦就在身邊呢,他竟跟到了桑都來,可這眨眼的功夫,他就扭身要離開,花梓不由心中郁卒,悶頭嘟囔着:“我在街上哭得好好的,就被你抓了來,這會兒你倒生氣了,我又沒求你帶我來這裏。”
白玉曦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時,臉上壓了一層一層的陰雲,又攔腰将她抱起,直奔到街上,她撞見思茗的地方,本想一把将她扔到地上,然望了眼她的肚子,終究還是将她輕輕放到地上。
她坐在地上,他垂眸瞧了她一眼,扭身就走。
那模樣好似在說:“你繼續蹲這哭罷!”
可是,馬呢?傘呢?她四下望了望,只見一個亂七八糟的竹架子躺在路邊,上頭的油紙似被踩過,七零八落的。那馬,早沒了影子,她可冒着将孩子帶上歪路的風險,辛辛苦苦從四個壯漢手中偷來的!說沒就沒了?
她有些無法接受現實,然大雨滂沱,她連忙找個房檐避雨,還好身上包裹還在。
幾番思考後,她決定先買把傘!
她順着屋檐走了不久,就瞧見一家賣傘的小鋪,她想也未想就鑽了進去。
“老板,我要挑把傘。”
“姑娘想要什麽樣兒的?大的小的,淺色的深色的,質地好,款式新,您看上哪個盡管撐開來瞧。”
老板是個二十來歲的幹瘦小夥子,一雙小眼睛,十分精明,笑起來彎成兩個月牙,又十分喜人。見花梓從上到下濕了大半,心想這生意好做了!
“我自個兒挑就成,我随身帶的衣裳,可以放這兒嗎?”花梓特意瞧了眼包裹,示意他衣裳就在包裹裏,又瞧了眼旁邊一個挂着傘的架子。
“成,挂那就成!”老板爽口答應,見門口又來了客人,花梓還在挑挑揀揀,就笑道:“姑娘慢慢挑,挑好了找我結賬就成。”
花梓微笑着點點頭,極淑女。
大約半個時辰,店老板幾乎忘了還有玉花梓這麽個人,一想,壞了,這是偷了傘跑了吧?于是匆匆朝房間裏面走去,層層疊疊的傘隔着花梓的身影若隐若現,老板心中頓時踏實不少,可轉眼,他就傻了!
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本擺的整整齊齊一排傘,這會兒齊刷刷躺在地上,架子上一水兒挂着些破衣裳,都是花梓随身帶着的行頭,剛被雨淋濕了一半,她只是想找個地方兒把衣服晾幹,換了衣裳再繼續上路。
難怪幾個客人朝裏面走幾步就退出門說不買了。
屋裏坐着這麽個玩意兒,誰能有膽子繼續挑傘?就算有膽子,也沒了雅致了。
花梓倒不覺得自己多可怕,不過是頭發亂點兒,疤痕醜點兒,臉上沾了些雨水污泥,有那麽可怕嗎?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嘴上那傷口不小心又被撐開,鮮血正順着嘴角都流到下巴了。
她想等衣服幹了再挑把傘上路,這會兒等的累了,索性就坐在地上。
如此一看,不免讓人誤會,她是丐幫第二百五十代幫主!
“祖宗哎,您這模樣坐這是要幹嘛?還有這些個衣裳……”
“是你說可以挂在此處,怎這會兒就反悔了,再者,我進來時,你也沒說不可以坐在地上啊!”花梓擡眼望着他,滿臉無辜。
那老板想了想,似乎确實如此,可手上卻忙着幫她收衣裳:“我看這衣裳也幹的差不多了,您可趕緊收起來,算我求求您了!”
花梓咧嘴一笑,滿口鮮血,吓得老板連忙擡袖遮着半張臉,不忍直視!
她站起身,摸摸衣裳和包裹,确實也幹的差不多了,就又笑道:“能否借個屋子?我衣裳濕了,想換一套!”
老板連忙指了指旁邊一個屋子:“去那屋換吧,別弄髒了床!”
他只想快點兒把這個吓人的玩意兒弄出店鋪,否則誰還敢上門賣傘?
上好的大雨天,就這麽給耽誤了!
花梓安心換衣,她倒不怕這老板對她生些非分之想,即便收拾得幹淨利爽,因着疤痕大約也沒人願意招惹她,何況此時的形狀有些脫離人世,向着妖魔鬼怪的方向發展。
她換了衣裳,用換下的衣裳擦了擦嘴角的血和臉上泥污,也不知幹淨了沒有,總之算是清爽了許多,随手将衣裳丢到牆角。
後來,蕭葉醉知道此事,十分痛心,那幾套衣裳花了他不少銀子,扔在牆角那一身,花梓只穿了一次竟然就扔了!花梓拍拍蕭葉醉的肩,向他灌輸了一個真理:“師父,知道你為何這般窮,因你不懂得,錢是賺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
這句話直接觸動了狼女,将杜卓苦苦灌輸給狼女的勤儉持家之道輕而易舉颠覆了,杜卓淚流滿面!
花梓走到門口,随手挑了把象牙白的油紙傘,上頭還繪着幾只小蝴蝶,甚是好看!
“老板,這傘多少錢?”花梓咧着一嘴紅牙,笑得十分客氣,只是在旁人看來,卻并不客氣!
“一兩銀子!”老板瞥了她一眼,心下松了口氣,這祖宗總算是要走了。
“一根竹子,一張紙,你管我要一兩?”她睜大眼睛,表情近似驚恐。
老板覺着不妙,小心問道:“那姑娘給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