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花梓聽到衣料摩擦的簌簌聲,微微擡頭,白玉曦已蹲在眼前,比她高出半個頭,盯着她的眼裏竟透着幾分難過。
“委屈嗎?”他微微側目,擡手攀上一朵嫣紅杜鵑,稍一用力,花落枝頭,落于掌心。
他探手烏發間,将花斜斜插于花梓耳畔。
她沒有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白玉曦,只怕一不小心,眼眶再包不住淚水。
“未能護你周全,你可怪我?”他聲音透着清冷,發絲在她耳畔劃過,将那烏發間的牡丹遮了半邊容顏。
炙熱的唇貼上她冰涼的額頭,只輕輕一吻,便鎖了一生。
花梓盯着他的眼,環抱雙膝,麻布長裙蓋住半個腳面,在地上鋪成小小一片雲朵。
怯生生地,她聲音有些顫抖:“你是說……?”
驀然無言,白玉曦撫上她的長發:“有些事,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許多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要記着,我信你,這就足夠。”
花梓望着白玉曦柔情似水的笑容,終于閉上眼睛,直直撲到白玉曦的懷裏,嚎啕大哭。
直到汗水淋淋,掌心也沁出汗來,已是月色濃重。
水聲依舊,大團幽幽暗香攜着夜的清冷,盈盈繞繞。
白玉曦緊了緊氅衣,将花梓裹了個嚴實。
待哭聲漸止,白玉曦眉頭舒展,輕聲問道:“可想好了?是否願做我白玉曦的妻子?”
清風流水花葉低語,白月繁星芳草萋萋,她想,這定是她此生最美的時光,總要柔聲應允,許下相攜終老,一世白頭的諾言,這一刻,夠自己回味一輩子了吧。
她心裏暗暗思量。準備擡起頭,望着他的眼,指尖觸上他微涼的面龐,含情脈脈。喃喃細語:“我一直都願意。”
然正欲開口,卻聽“咕嚕”一聲。
她懵然起身,雙手下意識捂住肚子,氣急敗壞,一不小心竟脫口而出:“這該死的肚子!”
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再懊惱也買不來後悔藥,這不争氣的肚子加一張口沒遮攔的嘴,生生将這好氣氛破壞殆盡,還平添了許多尴尬。
花梓不禁悲嘆:“這一刻。還真是夠我回味一輩子了!”
後她與白玉曦約定,此事不可說與他人。
白玉曦在玉花梓的逼迫下伸出小指拉鈎,約定若此事透露出去,白玉曦就要學三聲狗叫。
然翌日清晨,此事在攝靈殿就已傳的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待她找到白玉曦質問時,他竟附在她耳邊吐着熱氣,聲音透着魅惑,連着說了三個字:“汪,汪,汪。”
花梓面紅心跳,整個人都着了火似的迅速逃出房間。跑到泉水旁,一邊捧着泉水洗臉降火,一邊哀嘆此生遇着白玉曦算是跳進火坑毀了自己一世英名且永無翻身之日。
思及此,她忽然将濕漉漉的雙手蒙在臉上,笑嘻嘻地自語道:“但是我願意啊,我就是願意。就是願意……”
“你願意什麽?”
白玉曦慢悠悠的聲音帶着寒氣仿佛讓泉水結了冰。
花梓愣在那裏半晌,直想鑽到河裏順流而下飄到哪裏算哪裏。
事後第二日,李叔便找到白玉曦。
久旱未雨,是夜陰雲密布,空氣凝着水氣。讓人不由心中愉悅。
李叔站在梨木門前,瞥見內室燭光昏暗。
許久,天地間淅淅瀝瀝飄起小雨,細密清冷,落在他斑白的胡須眉梢,若露水未晰,少頃,肩頭便濕成一片氤氲暗藍。
他皺着眉頭,臉上已是溝壑叢生。
自打老掌門離世,李叔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個春秋,若不是因着玉花梓,他早已投缳自缢随老掌門而去了。
“李叔,進來吧,雨夜天涼。”白玉曦冷冷的聲音透過細雨,讓李叔收了思緒,半佝偻的身子微微一動。
“吱呀”一聲門響,李叔推門而入。
白玉曦端坐紫檀椅,竟頗有些老掌門的風範,只是多了許多陰鸷孤僻的味道。
李叔一早就知道,白玉曦成不了王者,他太過任性,受不得權勢的束縛。
“李叔,”說話間,白玉曦已站起身,負手而立,四目相對,他凜然道:“玉花梓,我娶定了!”
“白玉曦!你這是*!”李叔幾近嘶吼,他捏緊了拳頭,有些微微顫栗。
細雨飄遙,随風飄進屋子,冷風裹着濕氣在李叔腳邊鋪上一層稀薄的寒氣。
燭光借着晚風跳了幾跳,白玉曦投在牆上的影子随之微微晃動,他不急不緩,掏出腰間的埙輕輕搽拭,嘲諷似的笑道:“義父離世,可并未讓您借着玉花梓謀劃所謂的大事,你不允許我保護她,難不成是為了利用她?”
“白玉曦!”李叔目眦欲裂,一拳砸上身邊梁柱,耳畔霎時傳來梁木碎裂的聲音,一道裂痕赫然蔓延,如蛇蜿蜒:“除非你踏着老朽的屍身,否則,絕不許你娶玉花梓為妻。”
說話間,白玉曦已至眼前,只眨眼的功夫,劍鋒已抵上李叔的咽喉,幾絲細雨,讓泠泠劍光染了凜然寒氣。
李叔大驚失色,他如何也想不到,白玉曦的武功突飛猛進,到如今變幻莫測,自己竟無法招架。
他死死瞪着白玉曦,似要從他眼中探尋一二。
白玉曦哂然一笑,瞳孔迅速收縮,李叔有所警覺,倏然後退。
白玉曦的劍卻并未追過去。
“玉花梓,我娶定了!”不由分說,白玉曦收劍入鞘,聲音透着三分冷傲三分譏諷:“慢走不送!”
李叔終于未再說話,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離去。
細密的雨絲萦繞心頭,李叔一路竟是老淚縱橫,渾渾噩噩,不知不覺便到了老掌門墓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染了雨水的泥土散發着潮濕的味道,他雙手伏地。瘋了似的磕頭,連磕了十幾個,終于嗚咽出聲:“李衛無能!李衛無能!李衛無能啊!生不能盡忠,死不能報國。如今,公主也護不住了,奴才活着還有何用處?不若一死!”
他拔出腰間短刀,正欲抹上喉嚨,忽然手腕吃痛,“哐當”一聲,短刀落地。
李叔慌忙四望,卻見思茗款款走來……
……
飄了一夜細雨,翌日也未停歇,打落一地杜鵑花瓣紅若雲霞。
傍晚時分。雨霁天晴。
花梓立于杜鵑花前,扯扯白玉曦衣袂,極為向往地喃喃道:“今兒這花真好看,要不,那日夜裏的情景。咱們重來一次吧。”言罷,竟滿眼水波潋滟地忘了眼白玉曦,不待他回答,便跑去花叢間蹲在地上,環抱雙膝,将長發鋪開包裹着自己。
然等了半天也不見白玉曦上前,花梓有些急了。嚷嚷道:“白玉曦,你幹嘛呢?”
無人回應,一片寂靜無聲。
花梓小心翼翼悄悄回頭,生怕弄亂了長發,然身後空空如也,除了大片大片杜鵑花。沒有半個人影兒,這才站起身,撅着嘴巴抱怨着:“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
花梓就此事責問白玉曦時,他正在瓷窯擺弄那些瓶瓶罐罐。
通體雪白的小瓷瓶擺成一排,釉色剛好。晶瑩細膩,白玉曦正舉着其中一個細細端詳。
黧黑大氅襯得瓷瓶愈加瑩白明淨。
他聽到腳步聲,一擡頭,正對上花梓愠怒的目光,他竟是一臉茫然無辜的樣子。
花梓瞧着他那模樣,深深吸了口氣,正欲開口,他卻搶先問道:“快嫁人的姑娘,就不能穩重些?”
“那你這快娶我的男人,怎麽扔我一人在後山?”花梓氣急敗壞,一屁股坐在桌邊石凳上,端起桌上茶壺,倒了半天也未見一滴茶水。
夕陽懸在天邊,柔光染紅半邊雲霞,曠野叢林,田間阡陌,鋪就一片暖黃。
花梓背朝夕陽,瞪了白玉曦一眼。
他放下手中的小瓷瓶,沐着夕陽,坐到對面,似笑非笑道:“這都是為你着想,若我變得同你一樣蠢,那日後誰來照顧你?”
這話乍一聽,仿似一股暖流湧上心房,花梓正體會溫馨,然細細品味,卻覺得好似哪裏不對。
待她回過味兒來,白玉曦卻溜得無影無蹤。
她只好兀自站在那裏感嘆自己命途多舛,紅顏薄命。
經常的,花梓會忘了自己已經毀容了這碼子事兒,将自己歸于紅顏這個行列中去。
待花梓再次找到白玉曦,他正站在廚房手捧一本兵書,指導柔兒做菜。
花梓一拍梁柱,大怒責問道:“辱罵掌門,該當何罪?”
柔兒在一旁吓得抖了三抖,導致花梓拍案造成的震動仿佛足足增了三倍。
白玉曦卻依舊紋絲未動,泰然自若,少頃,他擡起頭,徐徐問道:“你我二人婚事,你可定好了日子?”
聽了這話,剛剛還滿腔怒火的玉花梓,立時換上笑顏如花,湊到跟前笑眯眯道:“夫君說了算。”
柔兒望着玉花梓極為失望地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嘆道:“色字頭上一把刀,難堪重任,難堪重任啊!”
花梓很是贊同地點點頭,握住白玉曦的手,悉心教導道:“柔兒說的極是,你我大婚之後,你定要安分守己,不可出外尋花問柳,否則,怎堪重任,如何做我攝靈殿掌門之夫?”
白玉曦垂首無語。
花梓分明瞧見他的笑容,久久也未散去。
這讓花梓不由心悸,回想過往,白玉曦每每笑容一閃而逝,她都會遭遇點兒或大或小的災難。
如今白玉曦笑起來沒完,自己這輩子是不是要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