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估摸着,莫不是他元神出竅了?她小心翼翼地飄了過去,拿定魂傘在他頭上敲一敲。驀地裏,伸出一只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堪堪握住了傘柄,阻擋住了傘的攻勢。
蒼離帝君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要做什麽?”
“沒事,沒事,我什麽都沒做,真的,我什麽都沒做。”陳兮松了手,連傘都不敢要了。
蒼離帝君點了點頭,從陳兮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線條極美的下颌,像是師父藏在八寶閣的暖玉。
她咽了咽口水,小聲說道:“帝君,你……”
“嗯?”
“我請你吃四喜丸子吧。”陳兮在袖子裏掏了許久,拿出一些碎銀,獻寶似的舉到他面前:“帝君,我有銀子,我請你吃四喜丸子,請你喝桃花釀。”
蒼離帝君垂眸,輕笑:“四喜丸子?”
陳兮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腦袋:“帝君要是不喜歡,我可以請你吃蟲子。帝君喜歡什麽蟲子,我去幫你捉。”
鳥愛吃蟲子,總不會有錯吧?
蒼離帝君嘴角抽搐:“你想多了。”
陳兮自從成鬼以後,五感都不靈敏了,很少會有饑餓的感覺。也許是今夜提起了四喜丸子,她難得生出了饑餓感。她告訴自己,必須要吃,不吃不行。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陳兮力邀蒼離帝君跟她一道去附近的東岳祠蹭吃的,卻被他給無視了。
陳兮最初也只是客氣一番,他不樂意随他去。她跟他說聲再見,也不管傘在他手裏,獨自拎着裙裾,就往東岳祠去。
她一直受東岳大帝庇佑,對着連本尊萬分之一的神韻都沒有的塑像施了一禮,便看向供品。讓她失望的是,盤子裏幹幹淨淨,一絲油腥也無。
陳兮嘆了口氣,很是意外,記得東岳大帝座前香火鼎盛,怎麽會清冷至此?
清冷的月輝撒進廟宇裏,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裏格外明顯。她側耳細聽,問道:“是誰?出來!”
一個陰影從神像後面滾了出來,趴在地上,身子篩糠似的抖得厲害。他口中不停地說着:“大仙饒命,大仙饒命……”
這還是第一次被叫做大仙,陳兮心裏得意,半蹲下.身:“你是誰啊?”
月光下,他也沒有影子,看來是個漏掉的小鬼了。但是他竟然敢躲在東岳祠裏,膽子不小,也不怕這裏彌漫的功德,可真是一樁奇事!
陰影擡起頭來,露出來一張年約三十的男子的臉。他有深刻的擡頭紋,細長的眼睛裏滿是恐懼。他的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來。
陳兮先是一怔,繼而明白過來。她來到東岳大帝的地界兒,不由自主地就斂了鬼氣,散發出仙氣來。這小鬼定是懼怕了她。她直起身來,收斂了仙氣,極為端莊地問道:“你是何人?躲在這裏做什麽?”
男鬼歇了一會兒,神情漸漸鎮定,他在地上叩了個頭,答道:“小人李萬年,慕東岳大帝高潔,特地在此,想沾染點功德,混個鬼修做做。”
陳兮點了點頭:“原來你想做鬼仙啊,倒是同道中人了。”對于有追求的鬼,誰都生不出惡感來,況且他還是東岳大帝的仰慕者。
只是,他身上有很多疑點,她想不明白。她見過無數的鬼,還從沒見過他這樣的。她忖度着問道:“李萬年,你活了多少歲?”
“回大仙,小人兒三十一歲,壽終正寝。”
陳兮踱步,搖頭道:“不對,你的壽數不應該是這麽少,你身上有陽氣,你應該還有至少三十年的壽命。你死了幾天了?若是屍身還在,我即刻送你還陽!”
李萬年磕頭如搗蒜:“不不,小人的屍身早已腐爛,都下葬好多天了,生了蛆,長了蟲,爬得到處都是,小人沒法還陽的……”
他簌簌發抖,似乎恐懼到了極點。
陳兮心中更加懷疑,故意說道:“屍身壞了也沒關系,我可以幫你找一個好的屍身,新鮮的,健康的,年輕的,讓你借屍還魂好不好?”
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李萬年。
李萬年卻連連搖頭,仿佛還陽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不不不,勞大仙費心了,小人不還陽,小人這樣挺好的……”
他的聲音在發顫,牙齒相撞發出咯咯聲,在寂靜的夜裏甚是可怖。
“壽數未盡而死,那可是要進枉死城的啊,我聽說枉死城可吓人了。什麽刑罰都有,剝皮,烹煮,油炸……”
陳兮信口胡謅,其實,她明明聽律令說過,三郎改了地獄律法,枉死城的規矩與以往大不相同了;而且枉死城并不像她說的那樣,不過是為了吓唬李萬年罷了。
李萬年咬牙說道:“小人不怕,小人屍身已壞,想來閻王爺也不會不收我。”
陳兮沉默了一會兒,對油鹽不進的人,她也無可奈何。她終是忍不住問:“你不會是自己尋死的吧?還躲在東岳大帝廟裏,想讓黑白無常捉不到。我說,你不會真是這麽想的吧?”
李萬年一聲不吭。
陳兮又道:“诶,你這麽想可不對,我看你目光清正,靈臺清明,魂魄也頗清靈,你的命數不錯,你不覺得死了太虧了些嗎?”
她最不解的就是這點,他命很好,為什麽要放棄呢?
李萬年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陳兮心知這中間有蹊跷,本着有八卦要分享的原則,她踢了踢牆角,低聲叫道:“律令,律令……”
李萬年迷惑不解,不知她要做什麽。
三聲未落,律令就出現在這裏,他手裏拎着縛魂袋,二話不說就要把李萬年塞進袋子裏。但是,他在靠近李萬年時,突然愣了一愣,似是不敢置信:“買路?”
李萬年身子抖得厲害,連連搖頭:“不是,不是……”
律令咬牙切齒:“到現在居然還有買路這種喪盡天良的行徑!”
陳兮不解:“怎麽了?律令,出什麽事了?”
律令袖子甩動,一根捆鬼繩直接将李萬年纏繞了個結實。
李萬年會一點陰陽之術,但是在律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律令氣憤填膺:“小兮,你有所不知,這世上有個極陰損的法子,名叫買路。”
“買路?”
律令點頭:“不錯,小兮,想來你也好奇,此人命不該絕,為何身死魂出?他就是被人買路了啊。”
陳兮眨眨眼,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懂。
律令又道:“這世上有種人,生來便通曉陰陽,知道了自己的命數之後,心存不甘。他若是自己努力做善事修功德,改了自己命運,也就罷了,偏偏有種人,用買路錢,買了別人的命,奪了人家的命數,來給自己鋪路。”
陳兮這才隐約明白過來,她看看李萬年:“那他……”
律令嘆了口氣:“這人命數不錯,可惜被人買路了。我去禀明少君,想法子送他還陽。這世道,總得有個善惡報應。”
李萬年卻哭道:“不,不,我不還陽,我是心甘情願被買路的,我就是那個通曉陰陽的。求求你們,不要送我還陽……”
律令和陳兮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他為鬼以來,也曾見過這樣的事情。但是像李萬年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陳兮畢竟是女子,看過很多話本,心思要活絡些。她想了一想,小聲問道:“李萬年,難道是你心愛的女子後半生凄苦,你愛慘了她,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
她這想法倒也極為旖旎,一個男子為了心中的佳人,甘願犧牲,這樣的戲碼,放在任何朝代都不過時。
律令有些尴尬,因為外形原因,他總把陳兮當成半大的孩子,卻不知她居然連這些都懂。
李萬年哭泣漣漣,一聲不吭。
陳兮睜大了眼睛:“不是吧?我猜的這麽準?真是為了你的意中人啊?”
律令道:“若想知道真相,又有何難?待我去地府走上一遭,還有什麽是不知道的?”
話音未落,他就消失不見了。
李萬年目瞪口呆,連哭泣都忘了。
陳兮嘆了口氣:“沒辦法,他一向都很快,誰都趕不上他。”
李萬年低低地啜泣,一聲不吭。
——大男人哭泣,讓陳兮有些接受無能。但是一個男鬼哭泣,很奇怪,她卻絲毫不覺得違和了。
律令很快歸來,夜色裏,他面色沉得可怖,眼光如刀鋒一般,掃在李萬年身上。
陳兮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那女的很壞,不值得他如此?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死時畢竟年幼,深受師兄話本荼毒,看事情常常帶了幾分旖旎情絲。
“李萬年,你還真是能耐啊,我真不知道是該誇你,還是該罵你。”律令的聲音冷的能結成冰了。
陳兮後退了一步,她記憶中,律令的眼裏一直洋溢着一種脈脈溫情,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鬼,是沉默還是說笑。他不是神,卻有比神更悲憫的眼神。
他這個樣子,陳兮有點害怕。
李萬年看了律令一眼,小聲道:“不關他的事,真的是我自願的。”
作者有話要說: 嗯,陳兮猜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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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