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

裂弦花 — 第 26 章 (2)


出了古艾園,離開了古堂,她真的便是什麽都不是了。

何雲悄悄上前,“夫人,若是累得話,先休息吧,不要再煩堂裏的事情了。”

“沒有,我沒有再想堂裏的事情,”她揉一揉眉頭,單手撐在臉頰一側,過了半天,突然開口:“阿雲。”

“什麽事?”何雲疑惑地看着她。

她卻沒有說話,又過了片刻,才說:“找個機靈點的弟兄,去顧氏那裏打聽一下消息。”

“顧氏?”何雲頓時滿臉不解,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知道了,我去辦事了。”

她懶懶揮了下手,随即起身上樓。

只是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了她的估計,當然,是顧氏那邊。

派出去的人看了好幾天,可是顧氏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洩露出來。許世昭雖然回來了,但是也只說那時只拉了顧煙煙逃走以後,便将她送回了顧氏,這些天也沒有見她出門。她為了試探,着人送了一份厚禮到顧氏,可是去送東西的人說,顧氏的人倒是把東西給收了,可是什麽話也沒說,整個幫裏都一副嚴峻的氣氛,他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顧容錦。

其實她本來想着自己那份“厚禮”,顧容錦是斷不會收的,保不準給她退回來還要挖苦她兩句,說難道她欠的人情,就值這麽多?可是這次倒是怎麽回事?難道他轉性了不成?

可是再沒有消息傳來,她在古艾園等消息等得百無聊賴,可是古堂跟竹幫的過節正越結越大,那邊杜岳汶一門心思要見到她人再說,但是保羅他們怕她出事,所以死活不願答應。

她只覺得這些亂子真的很會趕時間,偏巧全部都趕到了一起來了,思前想後,便先答應了杜岳汶那邊的人,要跟杜岳汶面談。

其實古堂的弟兄們都不太同意她去見杜岳汶,只是她既已定了主意,他們也沒有辦法,于是保羅便要許世昭跟着,挑了好些身手靈活的弟兄跟着一起去見杜岳汶。

地點約在了外灘的怡和碼頭,旁邊就是虹口港。

見面的時候,不是不緊張,杜岳汶那頭的人也不少,兩方人馬這麽一見,若是打起來,只怕會亂得不可開交。

她一邊示意身後跟着的人不要輕舉妄動,一邊朝杜岳汶走了過去。

杜岳汶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她卻只盈盈一笑,随手一撥卷發,“杜老板。”

不再是以前的稱呼。

杜岳汶還是看着她,突然面色一冷,“你好大的膽子!”

“哪裏,”她巧笑嫣然,之前僞裝做杜千夕時的乖巧和善解人意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過,“若不是難以推辭,我怎麽有膽子去騙杜老板?”

杜岳汶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果然,下一刻他一揚,一把槍赫然瞄準了她,“上次讓你跑了,這次不會了!”

她身後古堂的兄弟們頓時緊張起來,一陣給槍上膛的聲音頓時響起,而對面杜岳汶所帶來的人也同時拿起了槍。

她略一揚手,漫不經心般拂一下鬓邊落下來的發絲,“杜老板,若是怕,我也就不會來了。”

杜岳汶的臉色很嚴肅,可是她笑臉盈盈,毫不避讓。

她只賭這一把,而她的賭注,便是她的容貌。

杜岳汶的确夠狠,但是跟他相處那兩天,也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個念舊的人,不然也不會大老遠從香港來到這衣香鬓影的大上海,而她與他記憶中的那個人相似的容貌,便成為了她贏得這次賭注的唯一條件。

所以她看着他,絲毫不曾移開視線。

“哈哈哈!”一陣大笑聲響起,杜岳汶突然笑了起來,他一邊收起自己手中的槍,一邊示意他身後的人同樣放下槍,“古夫人,幸會。”

她微微一笑,“好說。”

緊張嗎?

似乎直到此刻才知道剛才自己那根弦繃得有多緊。

杜岳汶朝她走近了兩步,仔仔細細看着她,最後不無失望地說:“你當真只是韓香若?”

“我确定。”她點頭,對他有些歉然地開口:“我很抱歉。”

“真是太像了……”杜岳汶大為失望,“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怎麽可能會長的那麽相似?你真的确定嗎?”

“我真的确定。”她對他笑了一笑,這次的笑意裏帶了些融融的暖意,就像之前的“杜千夕”所給予他的微笑,只是心裏,卻為了他這句話而奇怪地打了個突。

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怎麽可能會長得那麽相似——

心裏仿佛突然掠過了什麽讓她平時很在意的問題,可是這思緒太快,她根本抓不住,于是,也就只有算了。

杜岳汶依舊長籲短嘆,癡癡地看着她的樣子。

她只是笑,但是卻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一次,是她贏了。

後來便跟杜岳汶談了許多,将他之前想說給女兒聽的話,她全部都聽走了,又談到了之前憤怒下的那一槍,她只笑說:“皮外傷而已,休息這兩天,也就沒什麽大礙了。”

杜岳汶卻覺得抱歉,她便趁機說:“既然如此,杜老板的生意,何不跟我們古堂談談?”

杜岳汶驚訝地看着她,最後卻又笑了,“哎,你若果真是我女兒,只怕我頭疼也疼死了,我可不願意我的女兒在道上混。”

她微微苦笑,“就是這麽說的。”

“看來你也有很多的故事?”杜岳汶朝她看了過去。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當年我不小心認識了古爺,當我爹欠了賭債後,我唯一想到可以幫忙的只有他,于是便陰差陽錯地嫁了給他,”她擡眸對他一笑,“看,也不過如此簡單。”

杜岳汶卻嘆了口氣,輕聲說:“說的這麽簡單,其實……很苦吧?”

被杜岳汶這麽充滿憐惜地一說,她差點當場落淚,于是轉過臉去,朝遠處水面看去,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都過去很多年了。”

是的,都過去很多年了,一切都已經不會再回頭,就像八年前的月亮,無論如今的月亮哪一天與那一天的再相似,都不會是那一天的月亮了。

只是她為何仍還是要覺得難過?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就好了,”她呓語般開口,“或者是曾經死去的人其實沒有死去……”

“是你印象裏最深刻的人嗎?”杜岳汶問她。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杜岳汶的目光朝遠處看去,江面上波光粼粼,他突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八年前,你印象中最深刻的那個人死去了,所以你将這一切都記得這樣牢靠分明,将他也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如果他還活着,即便他還活着,那麽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你八年後的這個樣子嗎?那樣的話,他活着和死去,在你心裏有什麽區別嗎?你記得的,永遠是喜歡着的那一個他。”

她半晌無語,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說:“你說得沒錯。”

“當然,”杜岳汶的臉上掠過一絲苦澀,“因為那就是我到了香港後遲遲不敢再回到上海的原因。”

她頓時悵然無比。

後來與杜岳汶又談了很多,可是她記得最清楚的,卻還是那一句——

即便他還活着,那麽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你八年後的這個樣子嗎?那樣的話,他活着和死去,在你心裏有什麽區別嗎?

她當時沒有說,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才想到要說,當然有分別。

如果元哲還活着,只要元哲還活着,那麽她對他的愛,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她完全可以放棄。

只要他還活着。

坐在車子裏,她想得出神,何雲一直抿着嘴,配合地靜悄無聲。直到車子快到古艾園的時候,她自己發現一抹熟悉的人影,才連忙喊停了車子。她下了車便去了那人身旁,伸手在她肩上一探,“煙煙,終于遇到你!”

顧煙煙回頭,她頓時有些吃驚,幾天不見,怎麽瘦成這樣?

“怎麽了?”她柔聲開口。

“韓姐姐……”顧煙煙猶豫地看着她。

“你來找我嗎?”她問她。

顧煙煙點了點頭,于是她一拉顧煙煙的手,“跟我上車。”

坐進了車子內,她才又問:“怎麽了?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了?”

顧煙煙的臉色看起來似乎要哭了,只低聲說:“我大哥……大哥他……”

顧容錦?

“他怎麽了?”她的臉色不自覺地嚴肅起來。

“大哥傷到了手,那些醫生說大哥的右手算是廢了!”顧煙煙說完這句話,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我好怕,大哥現在誰都不理,整天沉着臉,還亂發脾氣!”

她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居然聽不清楚顧煙煙在說什麽了,心中仿佛有什麽在“突突”亂跳似的,隔了半晌,突然對自己剛才的反應嘲弄地彎唇,她是怎麽了?

顧容錦便是這次是為她,那也是他自願的不是嗎?她怎麽會這麽大反應?

“煙煙,你确定醫生說他的手,不能用了?”想是那樣想着,可是她卻還是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顧煙煙頻頻點頭,眼睛裏猶含着淚。

她的心略一沉,又問:“是上次……”

顧煙煙再次點頭,然後又可憐巴巴地看着她,“韓姐姐,我該怎麽辦?二姐現在在家裏正鬧着要帶人去找竹幫的麻煩,媽媽只知道哭和照顧大哥,只有我什麽都不會做,我該做什麽?”

她下意識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拍,“不要哭了,只要不惹麻煩,對他們就是最大的幫助了是不是?”

顧煙煙點了點頭,她左思右想了一會兒,又問他:“你大哥現在……怎麽樣?”

“脾氣很暴躁,已經趕走了好幾個醫生了, 藥也吃得斷斷續續……”她說着說着又含了眼淚,“我好怕大哥出事,大哥一直都是特別驕傲的人,現在他的右手出了事,他該怎麽辦?”

她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這真是老天開的一個更大更荒謬的玩笑了,居然讓顧容錦為了她而廢了一只手——

這人情,根本就是利滾利,再也還不清了。

顧容錦八年前一夜之間挺身而出,站在這上海灘接受所有人的挑戰,他的能耐,誰不清楚,可是現在讓他失去了一只手,還不知道有什麽亂子在等着顧氏呢……

都是因為她的關系。

她怔然良久,可是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正好車子也駛入了古艾園,她拉着顧煙煙下車走進了洋房內,客廳裏此時正坐着一個人,看到她回來便站起身來,“夫人。”

顧煙煙卻已經直直撲入了那人的懷抱,帶着淚委屈道:“許大哥!”

她嘆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抵在漲痛的太陽穴處揉了一揉。

顧容錦如今變成這樣,她該做什麽才算是盡了一份義?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