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話
我開始經常去看那只半妖。
洛卡的休假已經結束。安城最近要辦一個重大的體育賽事,全國性的,車流翻倍,他每天忙着指揮交通,晚上還要加班,經常要八九點才能回窩。
唯安倒是又跟了我幾天,結果他那只黑貓老爹,叫做“黑鐵”的貓妖前兩天找了過來,為難地說唯安的親娘想死兒子了,需要把“童養媳”先帶回娘家再住幾天。
我還沒來及吐槽“童養媳”,唯安小貓咪就哇哇地哭出聲,小爪子揪着我的褲腿不肯回家。
他老爹無語凝噎,“這就是有了老婆忘了娘啊!”
小貓咪最後被帶走時還伸着爪子,淚眼汪汪的,就跟要分離好久一樣,帶着哭腔道,“安安會很快回來的,恩人不要想安安想到哭鼻子哦。”
我嘴角一抽,擠出笑容,“乖啊,我在家等你回來。”
許卓堅持不懈地為我四處“選妃”,囑咐我每天去小區裏的飯館解決夥食。
那家的菜幹淨又好吃,晚上我吃過後都會直接再打包一份,坐着狐火馬車去找半妖正太。
“小七七,阿姨來看你啦!”
一般他都會在滑梯那兒做暑假作業,有好幾本封皮顏色不一樣的。
這樣的問候已經持續了半個月,小子從來沒回應過一聲,只在最開始時冷冷地答了聲,“我不叫‘小七’,我有名字。”
臨近八月下旬了,安城涼得還算快,這會兒也沒了盛夏的酷熱。
小七戴着那頂鴨舌帽,乖乖地縮在那兒寫作業,聽見我的聲音後只停了停筆,頭也不擡,輕輕一哼,“都說不要來了,很煩人。”
我無視他的“傲嬌”攻擊,将食盒往旁邊一丢,“哎呀,點菜點多了,我來扔垃圾而已。”
小七眼神往那邊一飄,鼻子動了動,似乎悄悄咽了下口水,卻裝作很不爽的樣子擡眉看我,“繞了半個城市過來扔垃圾?”
我攤手,“沒辦法,有車,任性。”
小七一撇嘴,不理我了。
我揉揉自己的肚子,不在意地轉身,“吃多了,我去散散步消食,二十分鐘後回來找你。”
小七在我身後低聲嗫嚅,“不要回來了,煩人。”
我故意曲解,“是是,很快回來,不要太想阿姨哦。”
小七每次都會氣急敗壞地在身後喊,“我才不會想你!”
等我繞到公園那頭,又跑去面館那裏和大娘聊了會兒天,再回去時這孩子已經将食盒清空,收拾幹淨,裝作沒事人一樣坐那兒做着作業。
我瞥見他嘴角沒擦幹淨的油漬,嘿嘿一笑,走過去将小正太拎起身。
“你,你幹嘛!”
“走,陪我走會兒,老坐在那兒不動彈長不高的哦。”
我牽了小七的手往外走,他立刻甩開我的手,哼一聲往旁邊邁出一步保持距離,卻是乖乖跟在了身後。
附近有個商貿城,也很老了,一樓賣日用品和鞋子帽子之類的,二樓有成人和兒童的衣服。
我在一樓給小七挑了頂新的兒童鴨舌帽,牛仔風,上面有酷炫的圖案。
小七一看到就移不開眼睛,見我微笑地看過來,他又攥緊了小拳頭不吭聲。
“喜歡麽?”
“……不喜歡。”
“那我買來氣你好了,給。”
小七一僵,臉發紅,瞪着杏眼看我,“你……”
我一叉腰,“幹嘛,錢都付了,你不喜歡就扔掉。”
小七拿着帽子不動,我彎下腰将他那頂舊帽子摘掉,他趕緊警惕地去捂耳朵,我笑了,“傻瓜,別人看不到的。”
“你……你可以看到?”
我含笑看着他,悄聲說,“是啊,非常可愛的兔耳朵,給阿姨摸摸?”
小七紅着臉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要。”
我惋惜地給他戴好新帽子,讓他照照鏡子,誇他,“我家小七帥呆了!”
小七嘴角翹了翹,趕緊又沉下去,匆匆轉身不看我,“走,走啦。”
上了二樓,我到童裝區給他買新衣服,店員直誇孩子漂亮,這話挺違心的,因為小七不讓我給他洗臉,他臉上可是髒兮兮的,看不出好不好看。
不過那雙眼睛倒是像寶石一樣漂亮。
挑了身夏天的,又挑了秋天穿的長袖和外套,我也懶得在孩子面前講價,直接掏錢,店員心花怒放,給我裝衣服時順便再說兩句好聽的,“這是你侄子還是弟弟啊?多可愛的孩子。”
我朝小七看了一眼,他從剛才開始就半句話不說。
“是我兒子啊。”
小七一僵,擡頭狠狠瞪我。
店員也很驚奇,“妹子看起來才二十幾啊,兒子都這麽大了?”
我嘿嘿一笑,“結婚早結婚早啊。”
我拎了衣服走人,小七跟在後頭,一路沉默,只用眼神狠狠地刺我,等回了公園他就忍不住了,将我遞給他的衣服一股腦甩到一邊。
“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說了,我最讨厭人類,更不要被人類養活!誰稀罕你給我買衣服,還有這頂帽子,還給你!”
他憤怒的眼裏藏着傷痛,我無法得知那些傷痛的根源,只能沉默以對。
那頂鴨舌帽被扔到我腳邊,有點髒了。我撿起來拍了拍,重新放到他身邊。
“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恨人類,……包括你。”
我僵硬地直起身,淡淡地說,“好,我不來找你了。”
小七聞言更深地埋下頭。
那之後學校開學了。我開始忙着備課上課,但是每天依然會和面館的大娘通電話,問問小七吃飯的情況。
之前我給大娘塞了幾百塊,拜托她每天保證小七好好吃飯。
除了情緒比以前更低落之外,那孩子似乎沒什麽變化。我只好将心收回肚子裏。
畢竟……不能太着急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讓這孩子敞開心扉接納自己,或許必須有個合适的契機吧。
九月下旬,安城第一場秋雨早早地降下了。
我想起那個老舊的滑梯,不知道這樣的雨夜那孩子要如何度過。
心裏總想着,我幹脆拿了雨傘雨衣,坐上狐火馬車便出發了。
時隔一個月,我以為會看到那孩子縮在滑梯底下避雨,卻沒想到還有旁人。
應該說是……其它的妖怪。
一只塗脂抹粉,娘裏娘氣的兔妖站在一旁,撐了把紙傘,眼神輕蔑,“快快跟我走了吧,沒人要的半妖而已,上次便勸你入了我們花屋,也好保你三餐無憂。”
另外兩只似乎是鳥類妖怪,一只撲閃着翅膀将掙紮不休的小七壓在地上,另一只化作原身,在空中盤旋,時不時地撲過來啄上一口。
我眼裏都冒出火來,二話不說放了狐火過去燒,看着那兩只妖怪驚慌失色地躲避尖叫,那只兔妖連連後退,警惕地望着四周,“是誰,管什麽閑事!”
我慢慢走到雨裏,幽幽地開口,“誰說是閑事了?”
“人類?”兔妖微微睜大了眼,挑眉一笑,“哪裏來的狐火?”
“這就是你多管閑事了。”
兔妖掩唇輕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跟我們菊屋作對,恐怕是找死……”
他話音未落,我就放了另一只狐火直奔他面門而去,趁他躲避之時,我全力沖過去,用力掐住他的脖頸,大力往上一提,他便雙腳離地,憋紅了臉驚恐地看我。
“敢動我的小七,你才是找死……兔兒爺。”
我一甩手,那只兔妖臨空飛了出去,落在地上不住喘息。
“快走,別讓我再看到你們。要是不肯就此罷休,不妨再來找我,許然随時奉陪。”
我冷冷說完,那只兔妖狠狠皺了眉頭,慘白着臉招呼另外兩只妖怪走了。
我轉身去看小七。他淋着雨,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走到他身邊,才蹲下身就看到他雙拳死死地攥住,聲音悶悶的,像被巨大的痛苦堵住了。
“你聽到了……”
“什麽?”
“菊屋……他們是帶我去菊屋的。我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很惡心,很惡心……”
我沉默地聽着,心裏難受極了。
“他們說我這樣的半妖只配去那種地方,天地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沒有人類會接受我愛我,都是假的……妖怪也是……他們瞧不起我……”
“小七……”
我伸手将他抱起,小七卻突然掙開,像只兇猛的野獸一樣狠狠咬住我的手背。
他瞪着我,雙眼通紅,嘴裏發出嗚嗚的吼叫聲。
我知道他已經忍到了極致,瀕于瘋狂。
我伸出另一只手,輕輕覆蓋到他頭頂,嘆息道,“小七,以後你就叫許小七好不好?”
他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更加用力地咬進我的皮肉裏。
血滲出一點。
幸好是雨夜,我的血會迅速被大雨沖走,氣息淡了不少,不至于那麽快召來妖怪。
嘗到了血腥味的同時他眼神清明了幾分,呆呆看着我,松了嘴,喃喃道,“你不是說不會再來找我了麽……”
他神色一變,眉眼全是痛楚,“你為什麽還來!誰讓你來的!”
我用力把他攬到懷裏,死死抱住,臉貼着他濕漉漉的頭發。
“我說過,我不會再來找你。沒錯,因為這次我不是來找你的……”
他掙紮地更用力了,喉嚨裏發出受傷的野獸般悲慘的哀鳴。
“我是來接你回家的,笨小七。”
掙紮在一瞬間停止了,我感覺到他散了力氣,安靜地窩在我的懷裏。
半晌,我聽到小七的聲音,幾分沙啞,“我說過……我讨厭人類。”
“嗯。”
“你也是人類。”
“嗯。”
“……可是我……”他突然哭出了聲,伸出雙臂抱住我,低低道,帶着困惑,滿含孩子般的懵懂和無助,“可是我為什麽不讨厭你啊……嗚嗚……我沒辦法讨厭你……”
“許小七。”我輕輕笑了,念他的名字。他全新的名字。
我靜靜等待着,終于在這大雨磅礴的夜裏聽到了回應。
“嗯。”
“我帶你回家。”
“……好。”
許卓說過,如果妖怪願意讓你取名,就代表了他獻出了自己的自由,甘願伴你左右。
我的小七,從此願有你常伴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系統顯示,攻略進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