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竹幫的人約了四天後在外灘古堂地盤下的碼頭見面,于是這兩日便暫時無事,剛好常去的綢緞鋪子裏進了新貨,并且跟她打了電話,問她要不要送貨過去給她看看,她左右無事,于是便說不用了,讓何雲載了她親自去跑了一趟。
綢緞鋪子的老板姓董,一張圓圓的胖臉,做旗袍的手藝很好,看到她來,立即就笑着迎了過去。其實要說這董老板,也跟古堂有着七拐八繞的關系,他手藝又好,所以古千城還在的時候,她但凡添制新衣,幾乎都是從這個董老板這裏拿貨,于是日子一久,這董老板背靠大樹好乘涼,越發精乖了。
她穿衣服素來不喜歡雜色,所以董老板帶她看的,全部都是純色,指了一幅湖色的料子跟她笑着說:“夫人,這幅料子好是好,倒是太素淨了,所以我統共也沒拿多少,也不知道夫人喜歡不喜歡。”
她看了一眼,“無妨,董老板,你做生意這麽多年,适合不适合,那還不是一眼就看清楚的了?”
這話說得董老板滿足地笑了起來,“其實說真的,也不是我自誇,這麽多年生意下來,倒還真的能看得出來。現在滿大街的都是‘雲裳’的時裝,但是說到夫人你,還是穿旗袍最好看,我做了那麽多年旗袍,也就在給夫人做衣服的時候,感覺到每一件都那麽順順當當的。”
她笑了,“董老板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我都有點不敢當了。”
正說着話,卻聽到前廳有人喧嘩起來,原來因為她來,所以董老板便叫人把他這次的貨都拿到了後面給她挑選,前面那女客找不到合适的衣料,因此一生氣便說:“這就是所謂的老店?連塊好一點的布料都拿不出來,還開什麽店?幹脆我找人拆了它得了!”
跟那位女客一同來的女孩子只好拼命地要她小聲一點,“二姐,你不要這麽說嘛。”
“那讓我怎麽說?”說話聲卻又比剛才的更大了一點。
她聽了覺得好笑,便走過去看,就見那嚷着要拆了董老板的女客也不過二十多歲,頭發燙得極其蓬松,但是一張臉卻是美豔的,雖然稍顯俗世了一點,可到底是個美女,白的皮膚,雙眼皮,大眼睛,可是穿的衣服卻讓人大跌眼睛,因為那是一套男人的西裝,但是她個子高,好歹也撐了起來,乍一看,似乎還挺順眼。她移了目光去看旁邊一直拉着這西裝女的女孩子,這一眼看過去,卻笑了起來,原來是熟人,于是便走了過去,“顧煙煙?”
那一旁正拉着她的西裝二姐讓她嗓門小一點的顧煙煙下意識看過去,頓時粲然一笑,當真是嬌嬌怯怯的仿佛一朵稚菊,“原來是你?”
她便笑着說:“原來你也還記得我。”
“她是誰?”一旁的西裝女頓時對她瞪起了眼睛,将她上下打量。
“是我之前認識的韓姐姐。”說完這句話之後,顧煙煙連忙小聲湊到二姐耳邊又補充了一句,“二姐,別鬧了,讓人看笑話啊。”
“什麽笑話?”顧煙煙的二姐立即冷哼了一聲,看到董老板時張口就問:“你就是這家店的老板?”
“是,不知道這位小姐看中了什麽?”董老板連忙笑呵呵地問她。
顧煙煙的二姐看了他兩眼,随即大力一巴掌拍在櫃臺上,“你這裏連一幅讓本小姐看上眼的布料都沒有,還做什麽生意?幹脆拆了招牌算了!”
她頓時笑了一笑,朝顧煙煙看去,“你二姐和你似乎頗不同。”
顧煙煙怕她誤會,連忙分辯:“我二姐只是性子直接了一點罷了,不過她人是很好的……”
“你不用替我解釋!”顧煙煙的二姐聽見顧煙煙這麽一說,卻立即回了頭,“我就是這樣的性子,誰看不順眼誰走。”
說着話,一雙眼睛卻又下意識地将她上下打量,最後帶着一絲不甘以及莫名的嫉妒扭過了臉去。
她一笑,随口說:“董老板,把後頭那些布料拿來給這位小姐看看。”
董老板面有難色,“夫人,那是我特意帶給你的……”
“無妨的,讓這位小姐先選也一樣。”她微笑,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于是董老板便只好把那些布料拿了出來,朝顧煙煙的二姐面前一放,“小姐,你慢慢挑吧。”
她卻轉臉去看顧煙煙,“你二姐的穿着……”
這種穿法,倒讓她想起一個人,不過那個人也只是聽說,倒一直沒有遇到。
“我二姐平常不喜歡穿女裝,說是做事不方便,”顧煙煙無奈,“若不是這次大哥要她一定要換回女裝,她怕是還不願意呢。”
“哦?”她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有個大哥。”
“是啊,”顧煙煙一提大哥便滿臉帶笑,“我大哥他……”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閉上了嘴。
“怎麽了?”
“沒什麽。”顧煙煙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多說。
她也沒有再追問,既是不願意說,大概總有什麽為難說不出口的地方,于是她便坐在那裏看着顧煙煙的二姐挑選布料,房間裏似乎都彌漫起了绮羅衣香。她看了片刻,站起身跟董老板說話:“就那一匹湖色的吧,尺寸還是老樣子,等你做好了,我差人來拿。”
只是她才說完,顧煙煙的二姐也把手落到了那匹湖色的布料上,“老板,我就要這個。”
董老板看看她,再看看顧煙煙的二姐,賠笑開口:“不好意思,小姐,這布料已經有人要了,你看是不是要換一幅?”
顧煙煙的二姐卻把手按在那料子上,“我就要這一幅了。”
“二姐!”顧煙煙無奈低呼。
她卻笑了一笑,“既然看中了,我讓手也成,不過……”她湊近看了看顧煙煙的二姐,“這位小姐,你的皮膚這樣好,人又年輕,倒是用這一幅會更加好。”
她手指點着的,是一幅蘋果綠軟緞,但是顧煙煙的二姐卻一挑唇角,“我就要現在這幅。”
那也算了。
她對董老板一笑,“既是如此,我就下次再來好了。”
說着便要出門,董老板也只好按她說的辦,只是她才走到門口,便聽到顧煙煙的二姐說:“等一下,我再看看。”
她忍不住一笑,又回頭跟顧煙煙說:“若是有空,就來古艾園找我吧。”
不知為何,她很喜歡顧煙煙身上那種小女孩天真的氣質,再加上她也學琴……雖然那似乎已經是年代很久遠的事情了,但是此刻卻又仿佛距離那樣近。
但是她話才說完,顧煙煙不知道為何卻臉色大變,随即顧煙煙的二姐便霍地轉身,死盯了她兩眼,“古艾園?”
她略點了下頭,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來,顧煙煙的二姐已經抄起一把椅子朝她當頭砸了過來,她實在沒想到會受到這樣的突然襲擊,下意識一腳踢過去,正中小腹,顧煙煙的二姐尖叫一聲,頓時跌在地上,椅子也飛出了手去。
“不要打!”顧煙煙頓時傻了眼,只知道站在那裏大叫。
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于是便想拉開顧煙煙免得傷到她。可是她才一動手,顧煙煙的二姐立即就又沖了上來,手裏搶了櫃臺邊上的香爐,再次朝她砸了過來。因為還抓着一個傻站在那裏的顧煙煙,所以她動作慢了一下,不過也就是這一下,她只覺得“嗡”的一下,幾乎眼冒金星,随即就感覺到粘粘的東西緩緩流了下來,她下意識一扯顧煙煙,那邊顧煙煙的二姐頓時急了,“放開我妹妹!”
“為什麽動手?”她抹了一把,只見滿手血,想來自己此刻的樣子只怕會很吓人,可是又哪裏能顧及?
“我是顧止繡!”顧煙煙的二姐冷冷開口。
原來如此!
她也顧不得其他,将顧煙煙扣住手腕擋在身前,“難怪我剛才覺得你這身裝扮很像一個人,顧氏的二小姐,可不就是喜着男裝?”
“放開我妹妹!”顧止繡緊張地盯着她。
“我會放的,但是要等我安全離開在說。”她的額頭猶在流血,視線稍微被擋,很不舒服。
顧止繡盯着她,随着她一步一步朝鋪子外退去。
她同樣緊盯着顧止繡,手下卻并沒有放松,只是略略壓低了聲音跟顧煙煙說:“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顧煙煙微微咬了下唇,“韓姐姐,我也不是故意瞞你的。”
“我知道。”她随口應了一句。
此時已經退到了街道上,路上的人一看到她們那樣子,開始還要想看看熱鬧,但是随即卻感覺到身後有呼啦啦的腳步聲,前後回頭一看,居然是這條街上常見的混幫派的那些人,這才頓時醒悟,“刷”的一下簡直是立即逃走,于是街道頓時空落下來。
“夫人,你沒事吧?”被她指使出去辦事的何雲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她。
“沒事!”她搖頭,随即問他,“什麽時候叫來的古堂的弟兄?”
“我剛才看到了顧容錦的車,怕他在這一帶,所以就喊了些人過來。”何雲看着對面那幫人,低聲跟她說話。
“大哥今天只是送我們來這個鋪子罷了。”顧煙煙連忙解釋。
“那對面那些人哪裏來的?”她随口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顧煙煙蹙着眉,“幫派裏的事,大哥和二姐從來不讓我問……”
“放開我妹妹!”想來是她耗了太久,所以顧止繡終于沉不住氣了。
“你妹妹我自然可以放,可是你若是想其他的,那是辦不到的。”她也回了一句。
“辦不辦得到,做了才知道!”顧止繡冷哼一聲,“但是你要是敢傷害我妹妹,我保證,一定會把古堂給拆了!”
“好大的口氣。”她冷笑着看顧止繡,“你不要忘記了,你妹妹還在我手裏。”
“這話倒是沒錯,不過夫人可不可以給在下一個面子,放了舍妹如何?”一個男人的聲音卻突然插了進來,頓時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都集中到了他那裏。
顧容錦。
也不知道他是在什麽時候站在那角落裏的,此時正閑閑地倚着車門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略略揚起一邊唇角,略帶一絲嘲弄,“顧少,令妹可是我如今的保命符,我怎麽能輕易松開她?”
“夫人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他笑得儒雅至極。
“若是我能平安回去,自然不會動令妹一根手指。”她也笑,卻知自己此刻定然狼狽。
顧容錦顯然也注意到了,“額上的傷如何?”
“拜顧二小姐所賜,想來她比我還清楚。”她似笑非笑。
“大哥……”顧止繡看看顧容錦,發現他沒有動作,似乎急了。
“既然如此,夫人還是趕緊回去的比較好。”顧容錦卻依舊跟她閑閑說話。
“你說得也對。”她微笑,随即朝後退去,“抱歉了,看來我要請令妹到古艾園做客一趟,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
雖然妹妹在她手中,顧容錦卻似乎并沒有露出多少緊張的模樣,只是嘆了口氣,“我說介意的話,你會放了舍妹嗎?”
她微微揚唇,“你放心,我不會怎麽着她的。”
說着話,何雲已經把車子開了過來,她帶着顧煙煙上了車,卻又笑着留給他一句:“今天我好歹是見了血,顧少也算占了便宜,難不成還真在這裏招呼弟兄們打一場不成?”
顧容錦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莫測,但是随即揮了下手,于是顧氏那邊的人頓時呼啦啦走得幹淨。
“大哥,你怎麽能這樣!”顧止繡頓時叫了起來。
“我想古夫人也算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吧?”顧容錦卻只看着她笑,“既然說出了剛才那樣的話,我就等着你差人把舍妹給送回來了。”
她只一笑,随即招呼何雲開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