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

裂弦花 — 第 15 章 (1)


琴弦多為絲制,用天然蠶絲為原料,按照傳統的手工工藝,先後經翻絲、纏絲、打線、熏線、上膠、拉線等六道工序完成,一副共七根,古稱:宮、商、角、徽、羽、文、武。最細的為七弦,最粗的為一弦,以弦身潔白,通體圓潤,彈時手感不糙為佳。

做琴弦的時候,應先将單根蠶絲理順,合并成單股絲束,這就是所謂的翻絲、纏絲。接着便将單股線束合并,逆向絞緊為弦,撚度緊密而均勻,俗稱子眼,達到古琴書上所謂的密如連珠,随後将打成的弦線置入箱內,用點燃的硫磺熏透,這就是熏線,此後即刻上膠,再将弦線投入含有适量黃魚膠汁的鍋中煮透,務需掌握适度,至透而止,否則過則泛黃。最後放清水中漂淨,張緊後在陽光下曬幹即可。

蠶吐的一繭為一絲,五絲為一綜,五綜為一紗,十二絲為一綸,以大琴弦的宮弦為例,要用二百四十綸,勻為四條合成,用藥和膠一同煮熟,還要再用紗橫纏,而其餘的各弦,就按相應的綸數遞減。

其實若是在大型琴坊,便是連琴弦,也都是自己制作的,只是因為她家到底是小型作坊,所以琴弦多是去買現成的來安裝罷了,不過父親常常抱怨外頭買來的琴弦做工粗糙,所以有段時間她常常跟父親說:“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幫爹開個大一點的作坊,那麽所有的東西咱們都親自動手,保準做出來的每張琴都是獨一無二的精品。”

元哲便笑嘻嘻地說:“那麽,你記得聘請我做首席斫琴師。”

“你想得美哦,”她白他一眼,“你要是做了首席,那我爹怎麽辦?”

“那還不簡單,師父就等着幫咱們數錢就好了。”元哲很向往地點頭,随即又笑了。

那個時候,總是想着以後有錢的話,一定要怎麽怎麽樣,可是現在,她沒想到,她是有錢了,不過她所值的錢卻被別人給拿走了——

一念及此,她突然出了一身冷汗,驀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驚喜的聲音瞬間傳入耳中,随即她就看到了古千城突然變得無比憔悴蒼老的臉,也不知道她到底昏了多長時間,就這麽一睜開眼睛,突然發現他變得這麽容色憔悴,她突然覺得萬分不适應。可是古千城卻似乎不知道有多驚喜,小心地俯身看着她,“現在覺得怎麽樣?”

她動了一下,覺得自己被包紮得似乎非常恐怖,似乎連翻個身都那麽困難,于是搖了搖頭。

“能說話嗎?”古千城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她。

她試了一下,吐出略帶嘶啞的聲音:“可以。”

于是她便看到了古千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輕松表情,居然還帶着清楚明白的愛憐和關切,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想起那一日雲蝶起走的時候,不知道霍廷東是不是曾經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如果有的話,她死得會不會比較滿足一點兒?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古千城有點手忙腳亂,将她抱進懷裏,“怎麽了?是不是身上疼?”

她搖搖頭,古千城也不再勸她,就那樣等着她哭好。她哭了一會兒之後,突然跟他說:“謝謝你選了我。”

“你知道的,其實我……”古千城臉上露出了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

可是她随即便接口說:“只是,我依然會恨你。”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在臉上。

是的,古千城選擇讓她活下來,她的确很感激,可是那并不能抹煞他以往的作為,她是恨着他的,這恨,與他施給她的恩不同,“我欠你一條命,等我還了之後,你依然還是欠着我的!”

她說得斬釘截鐵,仿佛在下着什麽決定似的。

古千城看着她,似乎是十分失望,臉上的神色變得非常不好看起來。

可是她卻沒有再理他,後來有護士過來照顧她吃藥,古千城就找借口走了。他要去哪裏,她并不曾想過問,不過想來,這次的事情鬧得這樣大,他總是得要善後的。

在醫院裏又住了幾天,古千城一直沒有再來,後來她住得膩了,便主動提出回家靜養,醫生察看了一下,便同意了她的決定,于是她便回到了古艾園。

一段時間沒有回來,整個古艾園似乎變樣了不少,仔細看看才發現是原來院子裏的花樹開了花,到處都飄着清淡的花香,又因為最近總是雨天,所以院子裏總是充盈着水汽,這樣的環境倒還真适合醫生所謂的“靜養”。不過不知道是因為重傷未愈的原因,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她整個人又變了不少,雖然消瘦了許多,可是脾氣卻恢複了以前的那樣,說起話來都輕聲細語的。阿強和新派來的保镖阿朗沒見過她之前的樣子,所以都有點稀罕,但是何雲卻是比他們早認識的,見她恢複了以前的模樣,倒是一副挺開心的模樣。不過她也沒說什麽,她的脾氣雖然恢複了之前那樣,可是并不代表她對古千城就是這模樣。

後來聽說那天那幾個男人并沒有找到,倒是便宜他們了,不過古千城跟那位史密斯談崩了之後,倒是便宜了顧氏,撿了一個大便宜。

想到顧氏,她不由又勾起了恨事,元哲的事,跟顧氏也不是毫無瓜葛的,所以當何雲跟她說是顧氏得了便宜的時候,她不免臉上帶了一絲愠意,想來何雲還以為她是為古千城不值,對她也越來越忠心耿耿了。

靜養這段時期內,她心裏念着總要還古千城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後來得知上海商會要辦一個派對的時候,她知道古千城要參加,想借機找些門路來彌補一下此次的損失,于是找了何雲來,跟他說要他載着她去采購,做一下準備工作,然後去參加那個派對。

何雲聽了她這話當然高興,“夫人,你準備跟古爺一起去?”

她卻搖了搖頭,“不,我自己去就好了,不過你要保證讓我跟他同一時間到商會,還有,不要跟他說。”

何雲頓時滿腹疑惑,但是還是載着她出了古艾園,随行的自然少不了阿強、阿朗。只是她做的這一切,完全都瞞着古千城,所以等到了那天晚上,當她在派對地點外頭與古千城恰到好處地相遇時,古千城頓時吃了一驚。

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歡喜和滿意,于是便在心裏想,這算不算是還了他一點點人情?

其實她在之前從不曾在公共場所與古千城一起出現過,而且因為結婚的事古千城做得也很低調,所以見過她的人很少,只是最近的事件才讓人聽說了她,于是諸多好奇的目光自他們步入會場後便一直追随着她。

墨梅圖案織錦緞長旗袍,一條寬寬的朱砂色長披肩垂在她的手臂間,金色高跟鞋。

頭發挽起,額前的美人勾上壓着一枚珍珠發卡。

鳳眸流轉生輝,微笑間進退合宜。

她知道自己這一身打扮一點兒也不會給古千城失禮,而古千城看起來心情極好,帶着她到處和人打招呼,只在商會會長找他過去的時候,才不得不放開了她,“你稍等我一會兒。”

她點了點頭,找地方等他。

這場派對,比古千城之前辦的那場要大上太多,人來人往,熱鬧得緊,她垂了眸,不想再看,只是卻有一只拿着杯水果酒的手突然伸了過來,骨節優美,指甲剪的幹幹淨淨,而這手的主人聲音也十分溫文爾雅,“古夫人?”

她擡起頭,就見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正彬彬有禮地含笑看着她。

她皺眉,沒有接他手中的酒,“你是……”

這人面生得很,古千城剛才應該沒有幫她介紹到。

年輕男子卻笑了笑,“無名小卒而已,倒是古夫人,最近似乎很有名。”

她心中明了,想來之前被劫持事件之後,自己不知道會被人說成是什麽樣子,于是便笑了笑,沒有再做聲。

“古老板呢?都說他對夫人你寵愛有加,怎麽現在放夫人在這裏一人,不怕有危險?”他卻又一笑,斯文的舉止、俊美的相貌其實是很受人關注的,不信的話,去看自他們身邊經過的那些年輕女子關注的目光就可以知道了。

她擡頭看了看他,不知道為何,這個年輕男子雖然是含着笑說的話,但是她總覺得他話裏面藏着機鋒,“這裏這麽多人,有人若這麽大膽子再劫持我,也要看他有沒有本來把這裏所有的目擊者全部都解決吧?”

年輕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料到她突然之間的尖銳,然後複一笑,似乎頗羨慕地開口:“與夫人交談之後,才知道古老板為何會這樣護花了。”

她皺了皺眉,不想再跟這個人圍繞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正要走開,他卻又将手中的酒朝她面前一送。

“不好意思。”她搖頭拒絕,便要離開。

只是沒想到古千城正好走過來看到他們之間的拉扯,等她看到他的時候,他卻是快步走過來的,将她一把拉在身後,随即對那年輕男子一笑,“顧少,沒想到你也在這裏?”

年輕男子溫文有禮,“古爺不也在這裏?”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掩去心中所思,相對而笑,只是站在古千城身後的她卻愣住了。

顧?

莫非……

果然古千城随後就為她介紹:“這位是顧氏的顧容錦,顧少。”

果然是他!

抓着古千城手臂的手驀地用了下力,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瞬間想到了元哲。

“我和古夫人已經交談過兩句,古爺真是好眼光。”顧容錦笑得十分得體。

古千城不動聲色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随即看向顧容錦一笑,“我想顧少來這裏想來還有事情要做,就不耽誤你了。”

客氣地拒絕他的在場——

顧容錦略一笑,點頭離去。

她突然開口:“顧容錦?”

他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笑,眉眼俊美異常,風度翩翩至極,“古夫人有何指教?”

她卻只是微微抽動了一下唇角。

顧容錦。

她總算是知道他是什麽樣子了。

但是那天之後,她卻并沒有繼續對古千城假以過辭色,所以古千城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可是她無所謂。從商會派對回來的那個晚上,她看着車窗外的月亮,凜凜地散發着清寒的光,街道上的樹枝的影子空落落地搖曳在地上,那整個兒都似一副虛假的畫。她突然想到,若是沒有之前的事的話,她說不定早就嫁給元哲了,那麽這樣的夜裏,她是應該呆在自己深愛的男人的身邊,聽着他的鼾聲,即便睡不着,也畢竟是幸福的。

可是她現在畢竟打扮得活像上場的戲子,滿頭珠翠,卻不是屬于她自己的人生的,而是仿佛在演繹着他人的悲歡離合,有些不切實際的悵惘,就仿佛那月亮,高而遠,徒自明亮。

于是便與古千城相安無事了一個階段,她想着,他總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便是再有這樣的派對,即便她再不願意,她也會安分地守着“古夫人”的這個名義,幫他去做戲,可是卻沒了機會,她原本可以用這個來還他那次選她活着的情,可是居然沒有了那樣的機會。不得不說她有點遺憾,那恨意随即卻又每天蓬勃地生長着,漸漸地那恨意壓倒了想還他人情的心思,于是,她又對他冷言相對了。

若不是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想來她的人生又會是另一番模樣。

其實許多年後她總想,日子總是一件事情疊着一件事情而來的,她的人生,便是被這一波一波的事情,給攪合得面目全非,以至于連她自己都覺得太過戲劇化。

是因為古千城約了青幫的老大,為着他自己手頭上有青幫的一批貨,于是雙方定了時間地點準備交易。因為青幫是這上海灘的第一大幫,所以誰都以為這事情是十拿九穩的,青幫的老大不知道為何突然興致上來,便說想要見見她。古千城根本不想答應,不過何雲多嘴說了給她聽,她知道這筆生意對古千城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于是便自告奮勇地跟他說自己可以去。古千城沒辦法,只好又多安排了些人手來保護她,其實她根本不想因為這樣的事而來送死,不過是為着多還給他一次人情罷了。

于是後來便真的見到了青幫老大左爺,是上海灘傳說中的人物,果然氣度不凡,雖然比古千城倒要年輕許多,可是那氣勢畢竟不同,看到她時,似真非真地又給古千城多添了點好處,她看得出來,古千城是當真十分高興。

既然這樣,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後來交易順利結束,雙方正準備握手告別,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槍聲,居然有人膽子這麽大,想一并做掉青幫的老大和古堂的老大,于是現場頓時一片混亂,一發不可收拾。

她就知道自己來到這樣的場合絕對沒有什麽好處——只顧着發抖的她被古千城掩護着四處逃避,因為交易時間是夜間,所以到處都一片昏暗,她有些跌跌撞撞,一直緊繃着不敢放松,只是古千城卻以為她害怕,匆忙間說:“你放心,我不會丢下你讓你死在這裏的!”

槍聲密集地響起,她怕得要命,幾乎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可是随即她就感覺到古千城突然用力将她壓倒在地,然後她便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緩緩自古千城身上溢出,浸濕了她的衣服,她頓時尖叫了一聲,随手蹭了一把,卻還是弄到一手粘糊糊的東西。

她當時唯一的念頭只是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死在這裏了。

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古千城用力捂住她的嘴,“不要叫,不要讓他們發現你!”

他依然緊緊地壓在她身上,仿佛願意以自己的身體承載任何一顆有可能打到她身上的子彈似的,耳邊再次傳來震耳的槍聲,她下意識地再次叫了起來。

“香若,不要叫,你放心,即便我死,也不會叫你出事的!”他突然在她耳邊鄭重地開口。

她對他拳打腳踢,“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此刻怎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即便我死了,也是被你害死的!”

古千城有一瞬間的啞口無言,但是随即他又說:“我知道,就像你說的,我虧欠了你,這樣好了,如果你真的怕自己今天出事,那你就先殺了我好了,你不是一直說要殺了我?現在動手吧,殺了我之後,我知道你即便是死,也會心滿意足的!”

他把他手中的槍塞給她,然後讓槍口指着自己,“動手吧。”

她看着古千城那模樣,聽着耳邊啾啾似的飛來飛去的流彈,真的很想一槍把他打死——可是她不會用槍,這真是個遺憾。

她的手開始抖,額上也隐約冒出了汗,但是一顆心,卻興奮得有點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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