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千萬別做傻事!”雲蝶起擔憂不已,“你現在這個樣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古爺便是一掌,也能叫你半天爬不起來,你能做什麽?”
“我是什麽都不能做。”她被雲蝶起說得大為沮喪。
“慢慢來,”雲蝶起看着她,“總還是會有時間的,你還年輕呢。”
總是還會有時間的,雲蝶起總這樣跟她說,她原本也這麽以為,一天不行就等兩天,兩天不行就等三天,只要她肯熬時間,總有一天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事。
她和雲蝶起的關系也就變得更為密切了起來,當然,不僅僅只是她把自己的事情告訴雲蝶起,雲蝶起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了她,所以她知道雲蝶起是從何如一個投親不着的孤女一步步成為如今的雲蝶起的,也知道她确是在心裏羨慕着,只因為霍老板始終不給她一個名份。
“你為什麽要同霍老板在一起?”其實她不免好奇。
雲蝶起便笑了,“你是看我與霍老板年紀相差那麽大,便以為我也同你一樣?”
她尴尬地笑了笑,沒有應聲。
雲蝶起便回憶往事說給她聽,她才知道原來雲蝶起甫入上海時孤苦無依,幾乎淪為乞丐,但是卻從霍老板那裏得到了來上海後的第一份幫助,雖然只是一頓飯而已,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也不知道他是誰,只記得他的樣子,直到後來進了百樂門……”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聊而且說不清楚的東西,就為了那一飯之恩,她就這樣死心踏地地跟了他七年。
“他知道嗎?”
雲蝶起搖了搖頭,卻舒眉一笑,“我沒跟他說過,不過他不知道又有什麽關系?我記得就行。”
她若有所悟,對着雲蝶起點了點頭。
只是沒想到,那一次談話之後,居然是她最後一次見雲蝶起,後來沒幾天就聽說,霍老板出去跟人談生意的時候,被人抓了雲蝶起威脅他,只是當時情勢危急,霍老板只猶豫了一下,雲蝶起就很無辜地送了命,趕到救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她乍一聽消息驚得臉色都變了,因為那次分手後,兩人還約定過幾日去她家裏拿張琴。
古千城恰好當日在家,看到她神情不對,因是問了阿強幾句,才知道原來這段時間她跟雲蝶起走得那樣近,但是也沒說什麽,只叮囑好好照顧她,于是便匆匆走了,趕到晚上回來,只說:“過兩日蝶起下葬,你也一并來吧。”
她點了點頭,難得那天心平氣和沒跟他争執。其實又有什麽好争執的呢,她難得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如今卻也沒了。
後來去參加雲蝶起的葬禮,她穿了黑衣,襟上別了朵白花,古千城交代了她兩句,她有聽卻沒有朝心裏記,結果到了地方古千城放她去看着雲蝶起的墓下葬後,卻見那孤零零地碑上只寫着“雲蝶起之墓”幾個字。她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脾氣,正好古千城見事完了就帶着她去見霍老板,因着雲蝶起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所以霍老板并沒有出面,只遠遠地坐在車裏,見了面,古千城才說過要霍老板節哀,結果她一巴掌就甩了過去。
“啪”的一聲,連古千城都沒想到,驚得臉色都變了,“你幹什麽?”
她看着霍老板,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和憤怒終于爆發出來,“霍廷東,你當雲蝶起是什麽?當她不過是你衆多女人其中的一個吧,所以你才會見死不救對不對?”
霍廷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我當她是什麽,跟你古夫人似乎沒什麽關系吧?”
古千城卻在這時候又拉着她想讓她閉嘴,“別說了,霍老板,內子多有得罪。”
“什麽得罪!”她甩開古千城的手,指着霍廷東的鼻子,一臉的悲憤,“你當蝶起是什麽?玩物是吧,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完全不問她怎麽想,弄到手了,就在那放着,霍廷東,我只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霍廷東被她指責得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你不知道是吧?也只有她才那麽傻,一直都記得你給她的那頓飯!”她冷笑,看着霍老板從迷惘到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轉身離開。
直到坐回車子裏頭,古千城這才跟她說得上話:“若是換了旁人,早就不知道為了剛才那一巴掌死多少次了。”
“那他怎麽沒有當場動手?”她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也不看他,有點怔怔地發呆。
“因為雲蝶起。”古千城卻這樣告訴她,“若不是為了她,即便是沖我的面子,霍廷東也不會就這麽算了,從來沒有人甩過他巴掌。”
“怎麽可能?”一說到這個,她又冷笑起來,“只怕他是愧疚的吧?蝶起總算是為他喪的命,他難過個三兩天也是很正常的。”
古千城看了看她,最後嘆了口氣,跟何雲說:“開車吧。”
其實原本不認識雲蝶起的時候,她一個人偶爾出去也沒有什麽不妥,但是自從認識了雲蝶起,總想着出去可以有個伴說說話,倒也算她如今這日子裏的一點盼頭,只是如今,不說也罷。只是她偶爾會想起雲蝶起,想想她死的緣由,總是不免會想到自己身上。
後來某天出門,她記着要給父親買貼風濕膏,自然這是可以讓人替她做的,可是她反正也沒事,于是就自己做了,只是沒想到等她從藥店出來上了車之後,卻赫然驚覺車子裏居然多了三個不認識的男人。
司機早已經換了人,至于阿強,也不見了影子。
她忍不住苦笑,原來這世上,總是會有相似發生。
那些男人便帶着她去找古千城,等到了地方,卻是外灘附近一處小樓,那些男人拿着槍抵住了她的頭,帶着她朝樓裏頭。一路上遇到的全是古千城的人,看到她這樣子,個個都不敢輕舉妄動,于是追着那幾個人一起進了樓。等到進了樓內某個房間,押着她的男人一腳踹開了大門,她就看到古千城跟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外國男人分據長桌兩端,身後都有一群人,桌子上擺着無數槍支,還有兩個密碼箱。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雲蝶起,在她死去的那個時刻之前,是不是也曾經歷過這樣的陣仗?而那一刻,她又在想什麽?
當門被那男人踢開的時候,古千城一臉愕然地擡頭,對上她的視線。她看不出那一刻他心裏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準備怎麽做,可是她什麽都沒有表示,反而移開了視線。
然後她就聽到古千城說:“不想死的話,放開她。”
“古爺,你這新婚的夫人可在我們手上,怎麽不客氣一點兒?”為首的男人拿槍口抵了抵她的下巴,然後笑了笑,“不然的話,萬一我一害怕,手槍不小心走火的話,可不敢保證會出什麽事。”
她不是不害怕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想到也許這樣就可以見到元哲了,心裏突然有些輕松,只是有些惱恨,看來她是沒有辦法幫元哲報仇了。
一想到這裏,于是她又重新把視線放到了古千城的身上,正好看到古千城也在看着她,然後他便對着那挾持着她的男人開口:“你們是誰?想要什麽?想要我答應的話,最好先放了她。”
男人笑了起來,“都說古爺特別寵這位新夫人,沒想到還真是,不過古爺卻是個健忘的人,怎麽會不記得我是誰呢?”
她微微側過眼去看那個男人,只看到他臉上一張猙獰的傷疤,似是新傷,皮肉都沒有完全愈合。
古千城卻仿佛想到了什麽,“原來是你?!沒想到你居然逃了出來。”
“那是,古爺一向心狠手辣,做事又怎麽會留活口,只是我也沒想到我運氣這麽好,居然被我給逃了出來。”男人冷笑起來,手中的槍慢慢上移,到她的太陽穴處,“如今我也不求多,古爺,麻煩你把桌子上的那兩箱子錢丢過來,另外那些槍,撿些順手的給我兄弟。”
“What?”坐在古千城對面的洋人卻不幹了,一把抓起手槍,“No no! You are carzy!”
“我無所謂啊,反正又不是我老婆在別人手裏?”那男人笑了笑,卻是對着古千城,根本就沒把那洋人放在眼裏,随即突地揚手,他手中的槍托頓時重重地砸了下來,她下意識閉眼側過臉去,那槍托頓時砸在了她的右肩,一陣鑽心的疼痛随即傳來。
她聽到了古千城怒喝的聲音:“放開她!”
“要我放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古爺做主,把我要的東西扔過來就成!”男人下手毫不留情,她只覺得自己也許真的就要這麽死了也不一定。
那兩個密碼箱若是放的全是錢的話,那數額恐怕是她難以想象的,跟她一比的話,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選擇她,如果古千城沒選她,也是人之常情,在這一點上,她完全沒有異議。
可是她只想到這裏,因為随即她便聽到古千城的東西,“錢可以給你,但是不要傷害她!”
她睜大了眼睛,就看到古千城的手下在聽到他那句話之後,全部拿槍指着洋人那一幫人,而那洋人自然也不會甘願就那麽被指着,也全部都掏出了槍來,跟古千城說着生硬的中國話:“古,你拿你的給他,我不管,但是我的,不可以!”
他說得那麽清楚,挾持着她的男人們頓時交換了一下顏色,随即驀地揚手,重重打向她,她只覺得面上一熱,嘴角頓時有刺痛感傳來,卻是破了皮,有血流了出來,那打她的男人一邊冷笑一邊說:“既然那樣的話,古爺,對不起了,反正這本來也就是你欠我的,我既然撈不回來,那就拿多少是多少了!”
劈頭蓋臉的巴掌朝她甩過來,随即她腹部一痛,原來是有個男人居然一腳踢在了她的肚子上,她頓時身不由己痛得折了腰。
古千城深吸一口氣,朝那洋人緩步走過去,“史密斯先生,我們有話好好說……”口中說着話,他卻驀地一掌打落那洋人手中的槍,随即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把不過半尺長的柳葉刀來橫在那洋人的脖子上,“對不起了,等我救了人,咱們的賬,回頭再算,史密斯先生,我肯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洋人被他挾持,只能被迫地看着他把那兩箱子錢和桌子上的槍支挑最好拿最好用的給了那幾個男人。
拿了東西以後,她就被那男人挾持着朝外退去,但是那男人想得還是周到,“古爺,麻煩你給找輛車。”
“我可以找車子給你,但是你們要保證她的安全!”古千城看了她一眼,眼神裏似乎帶着些擔憂,又似乎挾着些柔情,她突然有些吃驚。
定是太緊張了,所以才會看花眼,她閉上了眼睛,略停了一下,然後才又睜開眼睛,便看到古千城果然已經不再看她。
車子終于來了,男人們依舊挾持着她在,直到上了車子之後,才将她重重一推,随即便駕車離開,她受那一推之力,頓時朝前摔去,哪裏料到前面正是樓口石階,頓時摔在了那上面,頓時頭破血流,古千城大驚,快步跑過來将她抱了起來,“香若,你怎麽樣?”
隔着挂滿血滴的眼簾,她意外地發現了他的惶恐和不安,她動了下唇角,想說什麽話。
“你現在什麽都不要說,我帶你去醫院!”古千城轉頭大喊,“一群廢物,還不知道趕緊去拿車子?”
“為什麽選了我?”後來,她終于從嗓子眼裏擠出微弱的聲音問出了聲。
古千城只給了她一句話:“因為你不是雲蝶起,而我也不是霍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