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災禍前夕
正值夏末秋初, 長安的天氣依舊悶熱非常,但是長安的坊市街頭卻也就随着溫度的上升開始再度繁華起來。
這騎快馬從東海郡蘭陵縣而來,一路風塵仆仆風餐露宿, 日夜不停披星戴月地奔着長安而來,駿馬飛似地行過跨越渭水的橫橋, 橋下的渭水在七八月交之時的水量大了起來,廣闊水面映着來來往往的人的模樣,滾滾的波濤像是男人難以安定的心。
他在長安城外停下,牽着馬開始入城,可就在他踏入長安城的一瞬間,許多道目光就聚焦到他的身上。
他看着雄偉壯觀的城樓, 一眼望不到邊的畫樓高閣, 旗幟招展間便見連綿起伏的宮室樓閣,這撲面而來的皇家氣派讓他忍不住為之駐足,驚得合不攏嘴。
走在街頭之人大都華衣袨服,光彩照人, 縱有些許衣着樸素者, 大都淹沒在了他們衣飾的光彩之中。
長安乃是究極繁華之處, 有着數不盡可以一步登天的機遇,卻也是及其危險之地,看似機遇* ,實則危機, 一步踏錯,粉身碎骨。
朝承恩暮賜死,一朝繁華作荒涼。
可他卻不是為着自己的繁華而來的, 他是為着為千千萬萬正在東海郡痛苦着的人而來的。
他收起了所有的心神,大踏步地走着, 每走一步,心中便愈加堅定。
可就在他曲折地走向禦史大夫的府邸之時,隐藏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了許多人。
他們看起來同普通的百姓沒有什麽區別,他們看似随意地走着,卻漸漸地逼近了這個外來人。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立馬頓住了腳步,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行跡已然暴露,心中暗暗着急,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一走,後面的人便也跟進。
他一停,後面的人便也停下。
走走停停,反複幾次,男人的心瞬間涼了大半。
難道就要功虧一篑了嗎?
冷汗唰唰地往下落,男人看着幾乎近在咫尺的禦史大夫府邸,心底卻是一片荒涼。
他緩緩轉過頭去,手漸漸摁住了劍柄。
——
大雨轉成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屋檐上,彙聚成小溪流,滴滴答答響在臺基之上。
屋子裏擺着一尊三足金蟾香爐,一雙紅瑪瑙的眼睛幽幽地閃着光,從蟾蜍嘴裏吐出一柱缥缈的香霧。
帳子裏的蘭陵縣令睡得格外得好,聽着外頭催人眠的雨聲,愈發睡得深沉。
屋外長廊忽的傳來踏踏的腳步聲,就聽見婢女的勸阻之聲:“別進去,老爺正睡呢……”
“快……快讓開,有天大的事!”
真吵!
睡夢中蘭陵縣令蹙起了眉,随着吱呀一聲重重地推開門,潮濕的水汽随着風一下子便竄了進來,吹起了絲絹制的床帏。
這絲絲混着潮氣的涼氣吹了過來,蘭陵縣令猛地坐起,一把拉起床帏,趿上鞋履,一把揪住了那個悶着頭闖進來的小厮:“你跑什麽,後面有老虎追你嗎!”
“老爺老爺……”
那小厮淋得滿身潮濕,氣喘籲籲話也說不清楚。
“你喘什麽!”
蘭陵縣令更加惱怒。
“朝……朝廷來……來人了!”
小厮一句三頓地說着。
“朝廷來人了?”
蘭陵縣令不可置信地蹙起了眉。
“快說,來的誰?”
小厮似乎是因為緊張而說得斷斷續續的:“禦史……”
蘭陵縣令起初以為只是朝中來了位侍禦史,想必是來督查政績的,蘭陵縣令這才大大地松了口氣,可是這氣還沒有松完,很快便又懸了起來。
小厮眼見蘭陵縣令誤會了,頓時着急了氣也不喘了:“是禦史大夫裴瑛!”
“什麽!”
蘭陵縣令好懸一口氣沒上來,他一把将小厮拽了過來,聲音顫抖得像是瑟瑟發抖的秋葉。
“你再說一遍!”
小厮被蘭陵縣令拽得險些快要跌倒了:“是禦史大夫裴瑛,現在來的路上,車馬快要進城了!”
“壞了壞了!”
這真的是一個吃人的老虎!
裴瑛的手段他是清楚得很的,蘭陵縣令方才志得意滿的嚣張瞬間蕩然無存,他趕忙拾掇去穿衣服,卻緊張到穿錯了袖子。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一樣,猛地轉過身來:“快去,把那裏巡邏的人都撤走!”
——
細雨綿綿,蘭陵城一片煙水朦胧,城外長亭處立着一衆官袍加身的人物。
這顯然是蘭陵縣一衆要緊官員。
他們在細雨中等待,甚至蘭陵縣令都沒有打傘,雨浸透了他的衣裳,他的目光透過于絲織成的簾子,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煙雨朦胧的大道盡頭。
等了許久,卻也不見人來。
衆人的衣服都被這綿密的細雨澆了個濕透,蘭陵縣令的心也是浸在了這冰冷的雨水裏,始終無法安寧。
辚辚車馬聲由遠而近,駛過潮濕的泥土的聲音像是壓在了蘭陵縣令的心裏,他猛然從潮濕蔫吧的狀态中蘇醒過來,整個人也精神抖擻嚴陣以待起來。
大漢黑紅色旗幟飛揚在茫茫雨霧之中,先行出現在眼前是護衛開路的騎士,昂揚的駿馬踩過已然濕潤的土路,留下一行馬蹄印,但是很快便被車轍掩了過去。
這是一輛沒有繁複裝飾的馬車,它古樸而又沉重,車璧與車輪處有精鐵打造的貼條緊緊箍住,就算是有流矢射來,最後也只是在上面留下一個白印罷了。
就算道路泥濘,它行在肅然騎行的騎士之中,不緊不慢地前行着,所過之地似乎都已經劃入了它的領域,它就像是一輛不可撼動的戰車,由遠而近地逼來,這整齊劃一的凜凜威勢讓在路上站着的蘭陵縣令的心七上八下地晃着。
浸透了冷雨的衣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讓他很不舒服,在身體心理的雙重壓力之下,他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雖然他十日前說得很好,但畢竟天高皇帝遠,裴瑛的活動範圍也遠不及東海郡,若他真的想管東海郡,也定然管不到隸屬東海郡的一個小小縣城。
更讓他放心的是,他做的事雖然都是些要緊的大事,但在朝中人的掩護之下,裴瑛甚至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更遑論知道他是誰了。
相比他這一個負責執行的小喽啰,朝廷裏那些高爵官員才應是裴瑛的目标才是。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裴瑛真的會在百忙之中真的到東海郡。
蘭陵縣令真的慌了神。
裴瑛就算要來,也該先有東海郡郡守來接見才對,怎麽突然就到了縣城?
蘭陵縣縣令肯定不會以為裴瑛是聽聞他在外宣揚的那些個虛假的好名聲才來的。
那只有一個可能,裴瑛來收拾他了。
蘭陵縣令的思緒一到這裏,登時便是全身僵硬,如遭雷擊。
怎麽裴瑛到這兒,也沒有人通知他,難道那些人真的就要将他供出去了?或者說,裴瑛在廟堂之上業已取得了完全的或者壓倒性的勝利嗎?!
終于,整肅的車隊停在了這裏,而那輛被鐵騎簇擁在中心的馬車也穩穩停在了他的身前,他一仰頭,才堪堪可以看見馬車的車窗。
車窗裏懸着深藍色的車簾,簾子上古樸肅穆的流雲紋樣,線條有力卻也不乏靈動,就算現微冷潮濕的小風吹着也絲毫沒有起伏。
“蘭陵縣令郭守成率蘭陵全體官員迎候禦史大夫。”
郭守成畢恭畢敬誠惶誠恐地躬身見禮。
一聲畢之後,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回應,他依舊恭敬地躬身拱手,腰身也開始隐隐作痛,夾着雨絲的冷風吹得他的頭也開始疼痛起來。
一時一刻一刻地過去了,原本的小雨漸漸大了起來。
他渾身上下也是被澆了一個透徹,一貫不着風不見涼的蘭陵縣令郭守成的心理防線開始出現崩塌之勢。
他像是一只落湯雞一樣,落寞地站在雨裏,官府也因為徹底的浸滿了雨水沉甸甸地貼在身上,郭守成那種的居于上位的威風與傲氣蕩然無存。
冷汗從他的頭上落下。
“蘭陵縣令郭守成率蘭陵全體官員迎候禦史大夫。”
他直起酸麻的腰身,再度恭敬地低下腰身,拱手見禮。
“起來罷。”
不疾不徐的聲音慢悠悠地自車廂裏傳了出來。
——
黑色的長靴踩過滿是灰塵的地板,幽幽的暖紅色燭光晃蕩着照亮一寸地方,灰塵浮蕩,裴瑛的目光梭巡在此處,快速卻又缜密地掃過每一尺每一寸地方。
這是蘭陵縣城北部一座廢棄的倉庫,七零八落地堆着許多架子和箱子,上面落着厚厚的一層灰。
裴瑛捧着蠟燭,慢慢踱步在這裏。
他早就知道他們會轉移證據,便先行帶人來到蘭陵,一直在暗中觀察許久,卻并沒有發現異樣。
裴瑛便猜想是有人闖入縣令府邸便讓他們有所警覺,定然不敢有什麽大的動作。
裴瑛便下令讓後行的朝堂車馬開始動作,放出風聲,而他在此靜靜觀察,查看他們如何轉移證據。
同時,他也察覺到朝堂中似乎有人開始動作,以防萬一,他便決定先下手為強。
屋子很黑,只有裴瑛手中這裏的一寸燭光,幽幽的映着他容顏,凝作漆黑眼眸一點輝光。
雖然他們做的都很仔細,但是燭光照出一條幾無灰塵的小道,直直通往倉庫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