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年風雪裏
元光三年,隆冬時節,天欲雪。
曲曲折折三年的時間,裴瑛業已一路高升,從秩六百石的侍禦史升到了秩比千石的太中大夫之職,雖說其間有着些許曲折,也攙着紅絲絲的鮮血,但到底也是步步高升,比其那些不得晉升,晉升了但又很快掉下去的人來說,那可謂之曰順途。
但往往順與逆都是成對出現的,而裴瑛的順,就對應他政敵的逆。
鉛灰色的重重層雲沉沉地壓在天邊,冰冷的風從北方而來,呼嘯在廣袤的關中平原。
黑衣紅甲的羽林衛将士持戟負劍游弋在街衢巷闾,飒踏腳步聲仿佛铿锵有力的鼓點,一下接着一下震動着蝸居在屋子裏的長安百姓的心。
“要死人喽……”
他們窩在燎爐邊上,搖着頭嘆息道。
雪花簌簌而落,落在了連綿起伏的長安城闕之上,也落在了立在東市市樓的監刑官裴瑛身上。
漫天皆白裏,他是矗立其間的一抹深重的緋色,是這雪白天地間最為濃墨淡彩的一筆。
等待三百輛囚車陸陸續續地駛入刑場,悉數停在刑場的空曠處,裴瑛這才擡起了眼,心裏算了算并無缺漏,便挽袖将火簽從黑漆竹筒裏抽出來,交給了在一側待命的行刑官。
行刑官斷續的宣诏聲淹沒在狂風暴雪裏,飛濺的血花尚未落下便凍成血冰,咕嚕嚕的人頭滿地滾着,刀斧手的砍刀也閃出駭人的血光。
風雪呼嘯在眼前,滿布屍首的刑場很快就又被大雪掩盡血腥,裴瑛負手聽完行刑官的彙報,随即下達命令。
“收斂屍身,行巫蠱者頭懸東市,以警世人。”
黑色的官靴轉了過去,踩過石磚上落了的一層厚厚的冷雪,他便也就此往下了市樓,漫天風雪飄搖裏,又有一人迎面而來,他面色蒼白,走路都踉跄,走一步都要顫抖一步,走得分外艱難。
裴瑛停住腳步,領随行官員向來者拱手。
“真殺了?”
他的聲音顫抖着,渾身上下也都顫抖着。
“自然。”
裴瑛淡淡地回道,同時目無波瀾地便将他的崩潰盡數收入眼中。
“都殺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瑛,面上每一寸肌肉都顫抖着扭曲着,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幾乎要暴突出來,他狠狠地盯着裴瑛,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嘎吱作響。
“也是自然。”裴瑛掃了掃肩上的雪,漆黑的眸子不動聲色地掃了過去,淡漠地說道,“只可惜了,卓大人既沒有皇帝陛下的手令,也沒有劫法場的膽識。”
“所以,他們自然活不了了。”
裴瑛的話還是一貫的犀利,深深地刺激了卓賢的心髒。
“當然,卓大人也不必過于自責,畢竟謀事在天,成事在天,事已至此無可更改,還請卓大人節哀順變。”
“裴瑛,你不得好死!”官居廷尉一貫自诩沉穩的卓賢第一次爆發了,他怒不可遏地撲向裴瑛,向一只兇猛的老虎,可他還未碰到裴瑛的衣角,便被列在兩側的甲士的長戟交叉制在地上。
“李忠不過與你不和,你便要取他性命。你這奸佞,合該天打雷劈!我要啓奏陛下,要你這奸佞死!死!”
李忠職任禦史中丞,一向與裴瑛不和,後因牽扯進巫蠱案而被處死。
卓賢氣喘籲籲聲嘶力竭地詛咒謾罵着裴瑛,罵到喉嚨嘶啞幾乎要嘔出血來。
裴瑛淡漠地聽着,看了看漸漸暗下去的天色,隐隐有些不耐。
畢竟,他還要去窦丞相府上去接妹妹呢,可沒有時間同趴在地上卓賢虛與委蛇什麽,但是畢竟卓賢是廷尉,中二千石,乃九卿之一,官職爵位都在他之上,怎麽他都不該對他不敬。
卓賢艱難地從交叉的鋒利長戟中探出頭來,拼命地向上仰着頭,他甫一擡頭,便對上裴瑛的眼睛。
一瞬之間,所有的憤怒戛然而止,然後被無情地撕碎。
這一雙細長優雅的鳳眸,映着刀劍長戟的寒光,故而顯出幾分冰冷來,而那優美的薄唇卻又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來。
盈盈一笑膽生寒,鬼殿閻羅索命來。
裴瑛本就生得好看,是天下獨一分的溫潤俊雅,像是白色的隐隐泛着空山新雨的青色的玉石。
如此溫柔的皮囊,往往便會讓人生了錯覺,以為可以拿捏他,利用他,壓制他。
朝野中很多人都這麽想,都覺得裴氏已然落敗,裴瑛雖得陛下信任,可畢竟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又怎麽能與他們這般權勢滔天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的老臣相比呢?
卓賢的怒氣蕩然無存,登時感受到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無可壓抑的畏懼,他頓時住了嘴,不再說話,只怔怔地看着裴瑛,看着那抹笑意如流星一般轉瞬即逝,快到幾乎讓卓賢以為那只是他的錯覺。
“地上涼,卓大人快起來罷。若是讓心懷不軌之人看見卓大人如此模樣,定以為下官欺辱大人。”裴瑛看向諸位羽林衛将士,兩側将士随即會意,随即收起長戟,一人一手拎着卓賢的胳膊将他拎了起來。
“風大雪急,大人腿腳不好,若是染了風寒,下官真的擔待不起,皇帝陛下也會責怪臣。下官本該親自送大人回府歇息,只是下官需向皇帝陛下複命,難以奉陪。失禮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裴瑛的話極其恭敬,說罷,他便向着卓賢一拱手,而後便和着風雪一并離開,就在與他擦肩而過之際,裴瑛又站定,微微偏過頭來,溫潤謙恭地說道:
“卓大人方才的話,下官會酌情上奏陛下的,還請卓大人放心。”
他的聲音極為動聽,卻卷起一陣寒流,卓賢因此渾身顫抖着,他就這麽目送裴瑛離開,裴瑛卻也連餘光都沒有再施舍給他。
而護衛在刑場的羽林衛将士随他魚貫而退,偌大風雪場裏只剩下卓賢一個人。
他踉踉跄跄地走進了刑場,當一個個橫倒的屍首在出現時,他卻只呆呆地站着,摔倒在地,痛哭着,他的哭聲漫長而又痛苦,一直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風雪聲中。
風聲雪聲哭聲漸漸止息,續起的是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窦丞相家的小女兒窦雲兒特地辦了場小宴,請了自己熟悉的小友前來小聚。
花廳裏張燈結彩很是熱鬧,有樂人彈琴奏曲,有舞女長袖起舞,穿的色彩斑斓的小女郎們嬉戲打鬧,好不熱鬧。
窦玉夫婦最疼這個小女兒,知她要請友人,更是請了百戲表現,規模雖說不大,但是找鼎、尋橦、吞刀、吐火等諸多雜技幻術卻也是應有盡有的,各位官家貴女一時之間瞠目結舌,而後又是高興得笑個不停,你看我我看你,而後又一齊看向那精彩絕倫的表演,而後吃驚地捂着嘴,遇到危險處紛紛捂住了眼,卻又從指縫處偷偷去看。
一身紅色袍子的窦雲兒捧了酒爵來,她邁着輕快的步伐,踏着地上鋪着的紅氈,嬌俏的臉上映上的火光的紅色,更添上一分妩媚,她一路走,一路敬着酒,轉過不知多少人群,便到了一處長案旁。
案上倒着一盞酒爵,爵底澄黃酒液成了一條細小的溪流流淌下來,凝作一滴圓潤的珠子,攤在漆黑的長案之上。
一瞬燈火璀璨,照亮了長案之後雙頰酡紅姑娘的臉,烏黑的發髻上簪着金桃枝,自花蕊處墜下一顆金珠子,折燈火之光落進她漆黑的眸子裏,便是一池粼粼金波,纏枝花紋雙繞長粉色曲裾長長的裙擺像是灼灼綻放的桃花花瓣,青色披帛葳蕤蔓延其上。
這姑娘,正是裴瑛之妹。
裴明繪。
小巧的下颌擱在光潔如玉的手背之上,一點朱唇唇微微翹起,迷醉的黑色眼眸望向花廳外那熱鬧的場景,各色絢爛的光影映在了她的眸中。
一颦一蹙,傾國傾城。
“怎麽不喝了。”
窦雲兒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親昵地攬了裴明繪的肩膀。
“今兒我做東,美酒自是不限的。我爹爹說了,今兒酒窖裏的美酒好酒都歸我。”
“有你這句話,我可就放心了。”
裴明繪揚起一個微笑來,眼睛也彎了起來,像是月牙一樣,好看得很。
窦雲兒卻晃了神,爵中酒一不小心也撒了裙裾之上,就這麽癡癡地看着裴明繪,喃喃地說道,“你可真像你哥哥。”
“是麽?”裴明繪聞言又是咯咯笑了起來。
她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像是彎彎的月牙,閃着淺淺的光、
“是啊。”窦雲兒捧住粉衣姑娘的臉,親昵地湊了上去,“太像了,一笑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你喜歡我哥哥?”裴明繪帶着微醺的醉意,頗有些疑惑地問道。
“長安哪位姑娘不喜歡裴大人呢?”窦雲兒捧着臉頰,臉上滿是惆悵。可倏然話鋒又是一轉,她就又抱住了裴明繪,醉醺醺地貼在她的身上,又扒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說着女兒間的悄悄話,“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告訴裴大人。我很喜歡裴大人,特別特別喜歡他。從見裴大人的第一面起,就喜歡上他了。”
少女的心事随着醇厚的酒意一并從心頭流淌出來,她抱住裴明繪的胳膊,臉頰上飛上一團紅來,“你命真好,能與裴大人做兄妹。”
“是啊。”裴明繪似乎也是醉極了,她嫣然一笑,遂斟了酒,“若非哥哥,我早就沒了命了。”
“那你幫幫我好不好。”窦雲兒突然高興起來,興奮地執了她的手來,“有道是近水樓臺先得月,裴大人一向疼你,只要你開口,他絕無不應之理的。”
裴明繪怔了怔,但是酒意上頭,腦子裏一片混沌,什麽也都想不起來了,只囫囵地答應着笑着。
窦雲兒被她哄得咯咯直笑,親自執了酒壺給她斟了滿滿一爵酒,“喝了我的酒,可別忘了你說的話。”
外頭吹拉彈唱熱鬧非凡,絲竹管弦此起彼伏。
“忘不了。”裴明繪笑着接了過去,正要仰頭一飲而盡之時,卻又從身後伸過來一只手,将酒爵拿走了。
那是一只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的手,執着花紋繁缛富麗的吉金色青銅酒爵,近處的火焰再度升騰起來,華光盛大濃烈,一片璀璨之色映入眼簾。
二姑娘正惱是誰如此不識趣,打擾二人雅趣,便含着愠怒紛紛回過頭去,可就在回頭的剎那,一張笑吟吟的面容便撞進了兩個人眼中。
修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優雅的薄唇,一筆一畫渾然天成,緋金色的光間或落在他的臉上,為這天工神筆的容顏鍍上一層柔和卻又美麗逼人的光澤。
“哥哥……”
裴明繪登時酒醒了半分,但仍有半分醉在裴瑛的斑駁光影裏,但她的心思又有九分在那尚未飲下的酒裏。
她伸手就要去夠他手裏的酒,裴瑛不動聲色地将手中酒爵靠後,垂下目光來,看着她滿臉的醉态,雙頰上浮起胭脂色的紅暈。
如此模樣映在裴瑛眼中,眸中瞬間閃過一絲暗色,但很快卻又淹沒在溫柔的海面之下。
“好了,天晚了,該回去了。”
裴瑛按住她亂伸的手,微挑了眉,他露出一抹笑來,看向也已然沉醉的窦雲兒,溫聲道,“窦小姐,舍妹有些醉了,我先接她回去。我在此就多謝窦小姐的款待了。”
“好……好。”窦雲兒趕忙起身去送他們,卻被裴瑛笑着攔住。
“天冷雪重,窦小姐怕也是醉了,便在此止步罷,小心着涼。”
關切的話畢,外頭焰光璀璨絢爛,綻放之後便化作星星點點的光緩緩墜落,逸散的光芒讓他美到虛幻,一瞬間巨大的震驚感籠罩住了窦雲兒,一時她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想伸手攔住裴瑛,可是最後還是将手放了下去,目光一瞬不離地看着裴瑛攙扶着裴明繪離開。
冷風壓過暖意,吹起窦雲兒的鬓發,原本沉醉迷離的眼神也逐漸消沉下來,黑色的眼眸裏倒映着裴瑛走進光焰絢麗的身影。
一旁着藍色深衣的女郎走了過來,目光從裴瑛的遠去的方向收了回來,看向窦雲兒,執起她的手來,寬慰道:“小姐莫傷心,我看啊裴大人心裏可能是有你,畢竟誰人不知長安窦小姐的名號。更何況,裴大人還是丞相一手提拔起來的,若無丞相,裴家的那樁陳年舊案怎麽翻,裴大人又何以擢升太中大夫之職呢?”
窦雲兒抿緊了唇,沉默着點了點頭,顯然認同這位藍衣女郎的說法:“方才繪兒已經答應幫我牽線了,我的心便也安定了許多。”
藍衣女郎聞言冷笑道,“小姐莫被這裴小姐诓騙了,誰不知道這裴小姐不是裴大人的親妹妹,而是一介小吏之女,只不過因緣際會才被裴大人認作義妹。最要緊的是,二人又不是打小的情誼,焉知二人沒有……”
藍衣女郎感受到了窦雲兒掃過來的淩厲眼風,心裏頓時一緊,只得突兀閉了嘴,又謹慎斟酌用詞,方才開口道,“焉知這窮山僻壤的小吏之女沒有生出別樣的心思,畢竟裴大人秉性高潔,自然不會想到義妹對自己生出不可告人的心思。”
窦雲兒垂下眼簾,揉搓這自己的袖子,将袖子邊緣開得盛大的牡丹都揉皺了:“別這麽說,無憑無據,怎麽好平白污蔑人家?”
“怎麽會無憑無據呢?”藍衣女郎眼珠一轉,痛心疾首道,“如今裴大人這般年紀的,已然兒女俱全了。我看,裴大人至今尚未婚配,便是這裴明繪從中阻撓,怕是擔心被未來的嫂嫂奪了兄長的寵愛。”
随着藍* 衣女郎的話音落定,窦雲兒瞬間面若金紙,原本豐潤的朱唇被她咬出了鮮血。
外面的絲竹依舊熱鬧,女郎的歡笑此起彼伏。
“都閉嘴,都滾。”
窦雲兒驟然發了瘋一般奪了樂師手中的秦筝,重重地摔在地在地上,登時秦筝摔為兩截。
弦絕樂息,人皆惶然,兩兩相孤,啞然無言。
*
“阿嚏——”
冷風鋪面,裴明繪不由掩袖打了個噴嚏。
裴瑛随後接過婢女拿過來的鬥篷,将裴明繪裹得嚴嚴實實的,而後又将巨大的兜帽戴在她的頭上,真是一絲冷風都漏不進去,只可惜這下連路都要看不清了。
裴明繪見狀便要将帽子掀開,頭頂卻又落下一只手,讓她掀不開。
“外頭風大,先戴着罷。”
裴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裴明繪仰起頭來 ,視線穿透毛絨絨的鑲邊,堪堪看到裴瑛的下颌。
“人家親自給我斟的酒,哥哥就偏要拿走,好掃興。”
“好了,你都醉了,走路走不穩了。”
裴瑛的聲音溫潤而又動聽,規勸着吃醉了酒的妹妹。
“我才沒醉。”
裴明繪将頭一扭,偏偏這時腳下一個踉跄,整個人就往前撲去,而後就穩穩跌進了一個堅實的臂彎,以及那撲面而來醉人的冷香。與此同時,頭頂又傳來一聲笑意。
“醇酒味甘,飲者不知已醉也,甚者忘其親友。幸虧,為兄來得即時,方才沒有叫你忘了為兄。”
裴瑛的話滿是欣慰,可是裴明繪雖然喝醉了,腳步也踉跄了,但是她卻聽出了裴瑛話裏的別樣的意思。
他在陰陽她?!
裴明繪腳步一頓,頓時轉身,一把便将兜帽摘了下來,一雙迷蒙的眼睛亮起起來,憤憤地盯着裴瑛,雙腮也鼓了起來。
她顯然氣得不輕。
“看哥哥的意思,竟是把我想成酒葫蘆了?”
裴明繪似乎格外不開心,說着便推開裴瑛,自己快步朝着停在窦府的辎車而去。
“你慢點。”裴瑛一驚,沒想到裴明繪喝了這麽酒腦子竟然還清醒着,而且脾氣也清醒的時候大了很多。
以往裴瑛朝堂上口若懸河言若利劍,明裏暗裏剛柔并用,上諷高官,下刺臣僚,無不将那些人氣得吹胡子瞪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恨不得以頭作錘來撞死他,以洩其怨也。
可他如今統共只說了這麽一句話,便惹得她發了這麽大脾氣。
算了,誰讓他只有這個一個妹妹。
他無奈地一笑,搖了搖頭,便也止住了自己的話頭,擡腳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強行讓她的動作慢了下來,一手将她憤憤摘下來的的毛絨絨兜帽又給她戴上了,将冰冷呼嘯的風隔絕開來,“為兄是高興,高興你喝了這麽多酒,忘了別人,卻還記得為兄。”
裴瑛垂下頭,眸光剛好看見那巨大兜帽之下露出的忍不住勾起的唇角,不由溫柔湧上心頭:“好了,回家罷。”
“那好吧。”
裴明繪往前歡快地走着,裴瑛被她拉着,原本沉穩的步子也不由被她感染,變得輕快起來。
穿過重重燈光影裏,她們就走到了辎車前,裴瑛扶着她,讓她先一步扶轼登車,而後自己方才上了辎車,可是突然間,多年的謹慎頓時叫他直起了身體,目光逡巡四周,除了為各處風燈所照耀之處,便是被白雪映照的茫茫黑夜。
“哥哥,你在看什麽?”
裴明繪等了半天,也不見裴瑛進來,方探出頭來,疑惑地看着四處環顧眼神凜冽的裴瑛。
裴瑛收回目光:“無事,風大了些罷了。”
裴明繪點了點頭,又将頭收了回去。
裴明繪腦子已然有些昏,眼皮一下一下往下墜着,頭也往一旁歪,眼看便要倒下去,一只手穩穩地托住她的頭。
“醒醒,回去再睡。”
裴瑛的聲音簡直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裴明繪艱難地點了點頭,可是在辎車粼粼之聲中,她一會兒就堅持不住了,頭便又往裴瑛身上倒去。
裴瑛無奈地搖了搖頭,張開雙臂讓她倒在自己懷中,而後寬大柔軟的袖子落了下來,正好将她蓋得嚴實,他垂眸看着在懷中安睡的她,寵溺溫柔地笑意浮現在唇畔。
辎車很快就停在了裴府門前,扈從将辎車簾子撩起,裴瑛彎腰将懷中人抱了起來,穩步下了辎車。
就在他準備進府之時,便有一甲士策馬而來,他勒定駿馬之後翻身落地,正欲向裴瑛禀報什麽,卻見裴瑛伸出手來示意甲士噤聲,眼神示意他進府等待。
裴瑛抱着裴明繪大步進府,走過五步一風燈的游廊,穿過月門,侍候在大門兩側的婢女便将門推開,裴瑛遂抱着裴明繪越過屏風進了裏間,春喜與夏荷也從外間進來,準備幫小姐更衣盥洗。
可就在裴瑛準備将裴明繪放下的時候,裴明繪卻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頸,裴瑛被她帶得一墜,險些摔在榻上。
二人的面容離得極盡,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