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刺客來
“家主。”
兩個婢女俱是一慌,連忙便要去掰裴明繪的手,卻被裴瑛出聲打斷。
“無事。”
他将她放在榻上,而後手搭在了她的手上,輕輕一按,她的手就松了開來,裴瑛将她擺正睡姿,卻又不防自己的發絲從身後墜了下來,落在她泛紅的臉頰上。
顯然有些癢,她睡夢之中又用手拽住他的頭發,将他拽得頭往她的一側偏去。
“嘶……”
裴瑛蹙起了眉,只得又單膝跪在榻前,大手覆上她的手,輕柔卻極富妙力地便将她緊攥的手松了開來,而後将她的手放在身前,方才起身站了起來,無奈地嘆息道。
“下次,定不讓你再喝這麽多酒了。”
二婢女見狀,便走了過來服侍她更衣盥洗。
待二位貼身婢女将一切都收拾妥當,将素色的墜着流蘇的床帏輕輕放了下來,又熄了內間的燈,方才蹑手蹑腳地從退出了裏間,往外間守夜去了。
*
裴瑛忙完這一切,方才又去了書房。
雖然自從巫蠱案始,他已然接連操勞多日,其間休憩的時間不過寥寥,但他似乎并不疲憊,而且能在準确地掐着宮裏下鑰的時間趕回來将妹妹從窦府接回來。
那甲士早在書房等候多時,一見裴瑛走來,立即拱手見禮,身上軟甲甲葉碰撞,發出清脆金鐵之聲。
“見過大人。”
“無需多禮,說事。”
裴瑛一掀袍袖,便在書房長案之後坐了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拿起擱在墨玉筆山的毫筆。
“屬下探得廷尉暗中勾連朝臣近侍,意欲聯袂上谏為李忠伸冤,更有其門客揮灑千金招攬游俠,意欲行刺大人,同時坊間多有不利于大人的流言,經屬下勘察,多也是卓賢門下門客所流傳。”
聽聞此等駭人意圖,裴瑛卻是依舊不慌不忙從竹筒裏抽出一卷羊皮紙來,用藍田玉鎮石壓住,而後提筆蘸墨,鋒銳的筆尖潤透漆黑的墨水,不疾不徐在其上寫就鐵畫銀鈎。
“我知道了,可還有其他事。”
甲士顯然驚愕于裴瑛的态度,可此事事關裴瑛性命,他也不可輕易待之,故上前一步拱手道:“屬下鬥膽,還請大人先發制人!”
“先發制人者為人制。”裴瑛擱下筆,擡起頭來,案頭一盞的銅燈無聲閃動着,明暗交織的光影躍動在裴瑛面上,他的面容也忽明忽暗起來。
“再盯着他們,不要阻止,他們若有不便處,你且幫他們就是疏通一下,若他們踟蹰不前,你且暗中推波助瀾就是。若有不能決處,先行通報。”
“若是……”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眼睛也眯了起來。
當甲士聽到裴瑛的話,突然便覺得眼前的人頗有些瘋狂在身上,那些任俠也絕非良善之輩,雖以俠名,卻不過是貴族豪強的家臣,先帝之時便有游俠暗奉先帝同母胞弟令前往刺殺了數位大臣,而他們無一不是中樞要臣,而刺殺他們,僅僅是因為他們曾經上書谏阻太皇太後将梁王立為儲君的旨意。
可裴瑛能夠做到此等高位,又屢屢與朝中高官厚祿者公然為敵,他的手上不知沾染多少王公貴戚的鮮血。
不知是運氣絕佳還是計謀使然。
這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個自身生死置之度外的瘋子。
但畢竟裴瑛是他的上司,他也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自己不過聽命行事的下屬。
故此,甲士也不再勸阻,躬身退下。
如今朝中局勢不穩,各方勢力都因為他殺了李忠諸人而心生不滿,意圖借此發難,将他徹底除掉。
可那又如何,且叫他們來就是了。
裴瑛忍不住笑了起來,珍貴的羊皮紙上龍飛鳳舞,上書裴瑛自己的諸多罪狀,一條接着一條,下筆行雲流水,毫無阻塞之象。
待這份自陳罪狀的罪狀書書寫完畢,他便将将卷成卷軸,并用紅色絲繩系好,裝進銅管,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摁旋鈕,整個銅管便也封裝完畢。
裴瑛将其遞交到另一暗衛手上,而後暗衛消失無蹤。
就等裴瑛忙完之時,銅壺滴漏的浮舟木劍已然到了三更天時刻,窗外中天夜月方殘缺,冷夜鸮聲正凄慘。
月光映着雪光,在照亮天地之時,卻也漏出不詳的陰影,随着月亮軌跡的行進,大片大片不詳的陰影蔓延進書房之中,攀在牆壁書架之上,一盞小小的銅燈的光芒太過渺小,幾乎就要被陰冷的黑暗吞噬。
書房菱花窗本就開着一條小小的縫隙,不知何時外頭風聲又肆虐起來,寒意砭骨的風前仆後繼地湧了進來,張牙舞爪地吹向屋中的眼見銅燈的光便要熄滅,裴瑛的手卻護了上去,原本微弱的火苗登時再度茁壯起來,外頭的冷風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
“嘶——”
随着火苗的蔓延,裴映得手心不知何時被火苗燎了一下,他慢慢地收回了手,可就在此時,風又再度肆虐起來,小小的銅燈沒有來得及掙紮,瞬間便淹沒在了黑暗裏。
裴瑛若有所思。
他不知道在此坐了多少時候,外頭突然寒鴉驚飛撲棱撲棱地聲音頓時叫裴瑛警覺,迅速起身的同時抽出橫于劍架之上的寶劍,寶劍粼粼劃出幽藍光芒,裴瑛橫空一擋,電光火石之間便是清脆的金鐵振聲如同水波般蕩開。
“來了?”
長劍一轉,冷冽光滑的劍面瞬間照亮了對方黑布蒙面的面孔,以及那一雙浸滿殺意的眼睛。
“既然敢來,如何不敢示以真面目。”
裴瑛橫劍直刺對方喉嚨,對方顯然也是武功在身,全力向後一仰,劍尖堪堪擦過喉嚨。
“到底是面目太過醜陋,還是心思太過卑劣,不敢污人耳目呢。”
或許是裴瑛的話居高臨下,占據道德高點,并以極其譏諷的語調說着太過傷人自尊的話語,極大地刺激了刺客的自尊自傲的心。
自以來便緘口不言的刺客再出一劍之後登時回話,滿含憤懑:“你這奸臣,天道皇皇,豈有你胡作非為陷害忠良,嗜殺如狂,還不受死!”
“哦,竟是正義之士來伸張正義的?”
裴瑛諷刺一笑,眸光瞬時一閃,手腕不動聲色一轉。
“你若收人錢財買賣人性命來此倒也情有可原,可若為了正義……”
話音剛落,對面刺客長劍脫手,刺客頓時想逃,可是下一刻冰冷的寒光頓時閃現在他的頸邊,刺客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一擡頭,就對上裴瑛居高臨下的眼神,映着劍光雪光月光三方冷色光芒,竟是冷冽入骨,望之失魂。
“也未免太過可笑。”
冰冷寒光自劍鋒滑過,幽幽消逝在他的脖頸處。
“你……”
刺客錯愕地轉過眼珠,看着頸邊差之毫厘便要取他性命的長劍卻遲遲沒有落下,頓時驚疑地看向裴瑛,此時此刻,他才認識到刀筆吏出身的裴瑛竟然還有如此武功,更不明白他為什麽不立刻動手。
裴瑛看着他的眼睛,讀出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的唇邊勾起一分冷笑,一聲清脆金鐵振聲落畢,長劍随之利落歸鞘。
“滾罷。”
“我已然是你的階下囚,你……你為什麽不殺我!”
刺客顯然想不明白惡名遠揚殺人如麻的侍禦史裴瑛為何不殺自己,以民間所傳之裴瑛作為,當是斬盡殺絕心狠手辣的大惡人形象。
“難道你就不怕我再來殺你嗎!”
“怎麽,你想找死?”裴瑛再度冷笑一聲,顯然并未把他的攻擊放在心上,“如此武功,出來行刺,丢命又丢人。”
刺客顯然被他的話噎住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像你技藝如此差的,定然是自己打了主意來的。”裴瑛答道,他略有些疲憊地坐回了長案之後,靠在憑幾之上,淡漠地吐出極具殺傷力的四個字。
“何患之有。”
他語氣裏深深的輕慢叫刺客受了莫大的侮辱,但是他又知道此時他定然打不過裴瑛,故只能灰溜溜地拾起了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而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裴瑛,迅速翻上屋頂走了。
而就在書房中安靜了下來,黑暗之中各處聲響簌簌而來,裴瑛擡手,他們就有全部安靜了下來。
裴瑛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的颀長隽秀的身影落滿了似霜的冷光,寂寥而又落寞。
嗜殺如狂,陷害忠良嗎?
裴瑛無奈地笑了笑,曾幾何時,他也曾這般意氣風發慨而慷,有着獨身一劍平奸邪的豪氣幹雲,曾經天翻又地覆,一朝從雲端跌入塵泥,驕傲的裴家公子淪為逃亡的犯人,他卻依舊背負仇恨心懷天下。
可是多年的風雲變幻,卻叫他明白了,殺人不能解決問題,可是解決問題不得不殺人,而不必管他的是非對錯。
因為朝堂之上無是非。
心裏思緒太重,加之多日的勞頓,裴瑛着實疲憊,可是案上仍有些積累的公文急需處理,明日朝會須得承報皇帝,他便強行壓下疲憊,點亮燈燭,從一旁堆積如山的書簡上拿出明早急務,再次提筆蘸墨,可方才寫了幾個字,疲憊困倦便如潮水般壓來。
案角的銅燈燈火瞬間閃爍了一下,而後他眼中銅燈的光暈緩緩擴大,眼前的景色瞬間模糊起來,他的頭不受控制緩緩擱在胳膊上,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最後沉沉地阖上了。
一片混沌之間,似乎光影迷離。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來,落在裴瑛的掌心,他擡起頭來,仰頭便見鉛雲重重白雪紛紛,一低頭,一個白色的身影就撞進了他的眼眸。
粗麻缟袂在狂風暴雪中飄揚,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那一雙紅着眼眶的眼睛露了出來,盈着露水似的淚。
隔着密如簾子的鵝毛大雪,他望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哀傷地望着他,像是衰敗的花池裏那苦苦堅持的一瓣皎潔凄美的花,浸潤在寒冷秋氣裏,凝上一層冰冷的霜。
“是誰?”
裴瑛心跳瞬間停跳,心底裏似乎有什麽聲音在吶喊,震得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起了漩渦。
“你是誰?”
他無法控制地喊了出來,那人卻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進了滔天的風雪之中。
“等等!”裴瑛心裏一慌,想要追上去,可是風雪更加瘋狂,天上的雪無窮落下,地上的雪瘋狂卷起,形成一座雪牆,鋪天蓋地壓來。
驀然天光一線,裴瑛的眼前忽然亮了起來,他一下就坐了起來,桌案上的書簡堆嘩啦一下悉數倒了下去,龜身雁頭硯臺也打翻在地,黑色的墨汁流溢在紅色地氈之上,緩緩地滲了進去。
在外随侍的書吏聽聞聲響,急忙就跑了過來。
“大人!”
書官趕忙扶着手臂已然酸麻的裴瑛站了起來,他摁了摁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目光恍惚,那道白色的身影的餘色卻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外面的顏色是日升前的靜谧的藍,映襯着光潔的雪,越過窗子繃得整齊的絹布,落在裴瑛的渙散的黑色瞳眸之中。
“大人?”
書吏見裴瑛狀态似有不對之處,正欲伸出手之時卻被裴瑛一袖子揮開了。
“無事,預備一下,準備上朝罷。”
裴瑛整了整淩亂的領口,所有的迷茫瞬間收了回來。
“諾。”書吏應聲退下。
*
裴明繪昨夜雖然飲了醒酒湯,但是今日酒醉醒來,卻還是有些頭疼,春喜端了丞着熱水的黃銅盆來,夏荷則拿了布巾沾了熱水擰幹了之後小心地擦了擦她的臉。
迷蒙的水汽籠罩住了裴明繪的臉龐,過了些時候,她這才從朦胧睡意裏清醒了過來。
“小姐可還難受?”
春喜見她秀眉微蹙,想來宿醉之後定然免了頭疼,加之裴明繪又并非善于飲酒之人,一場酣飲之後自然而然就要頭疼些時候。
“嘶……”
手指微攥成拳敲打自己隐隐發蒙的頭,裴明繪在二婢女的攙扶下緩緩從床榻上站了起來,盥洗更衣之後又用了早膳,便已經是辰時末刻,外頭天光已然大亮,透過窗布照得屋內一片透亮,自青銅博山爐上袅袅直升的香霧也透出一份格外的光彩來。
“眼見着就将歲首了,各處的禮物都不能怠慢了,等下我說得人你都記好了,待會兒拟出單子給我。”
裴明繪親自執着裴府上下的冊簿,裴瑛忙于政務,府中一應大小事務便悉數交由了裴明繪。裴明繪記性好,腦子轉得也快。
府中後院各處人事大都由裴明繪指派,原本裴明繪也是不懂着些的,但經由裴瑛一番指點,倒也是融會貫通,府中大小事務井井有條。自此裴瑛也就放心将府中事物交由她而專一處理政務去了。
十三年前裴家突遭大難,裴家嫡系幾乎悉數覆滅,只剩下各地零零散散的旁支。
裴明繪雖不是裴瑛的親妹妹,但是二人的兄妹情誼卻遠遠超過了血脈的聯結,遭逢大難惺惺相惜相互依靠七年。
雖說裴瑛是皇帝眼前的紅人,但到底裴家人丁稀少,嫡系幾乎只剩下裴瑛一人,當此之時,最要緊的便是回攏各地旁系支脈。
原本河東裴氏人才濟濟,不管嫡系旁系都是文武将相世代簪纓,不管是承襲爵位還是靠策問靠舉薦,都是一番百花齊放的景象。
只可惜十三年的寒冬來得太過快太猛烈,一瞬間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裴氏,嫡系覆滅,旁支的不少裴氏子弟也受到牽連,紛紛罷官隐退。
幾乎是一夜的功夫,昔日裴家便成了凋零的枯樹,被掩埋在皚皚冬雪裏無法解脫。
幸得裴明繪父親明子玉的相救,才救得裴瑛性命,留下裴家嫡系的一棵幼苗,等到春天一來冰雪消融成春水,裴家又再度複興了起來。
裴明府到了庫房,特地問了庫房總事,總事原是個四十有餘的男人,可今日奉了裴瑛的命令親自去東市去采買一些大宗貨物,故此便也不在。
一時之間,流暢進行的府庫核查突然就卡了殼,裴明繪正在苦惱之際,一聲脆亮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姐,我知道,讓我來告訴小姐罷。”
府庫裏走來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姑娘,粗布麻衣身上也為着布衣圍裙,雖然衣着簡樸卻幹淨利落,圓圓的小臉上大大的杏眼,朝氣蓬勃地立在裴明繪身邊,熱情洋溢為她講着府庫所有的東西,甚至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也記得清楚。
“你叫什麽名字?”
裴明繪不由被眼前這個姑娘吸引,不由脫口而出詢問她的姓名。
“回小姐,奴婢叫聶妩,是庫房總事聶林的女兒,今年十七歲。”
聶妩的語調很是歡快,聲音就像是黃莺婉轉啼叫一般動聽。
“小姐若是有哪裏不知道的,盡管問奴婢就是,在庫房這一方面,就算是奴婢父親也不如奴婢呢。”
“哦?”
裴明繪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這個名喚聶妩的姑娘吸引住了,見她如此激靈又如此能幹,心中一動,遂問道,“那你可願跟着我,到我院子裏去做事。”
聶妩頓時喜笑顏開,頓時跪下來叩首,“奴婢自然願意,府裏頭都知道小姐是個大善人,誰若是跟了小姐,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裴明繪聽罷,不由也笑了起來,遂叫春喜領了她去自己院中安置。
西山銜日,寒鴉歸巢。
裴瑛走過長長的司馬道,過了司馬門,便到了宮門車馬城,登車之後便卻并回去大臣所聚居的尚冠街,而是輕聲吩咐馭手,卻了酒肆繁聚頗為熱鬧的正陽街。
海內四方之人若來長安,定是要來正陽街,故此,此條長曰十裏的街道便是長安最為熱鬧的街道,南方的便是南越人,北方的便是胡人,時時可見金發碧眼的人混雜其間。
可是越是人多,便也意味着魚龍混雜。
魚龍混雜泥沙俱下,自然也就容易生出事端。
辎車辚辚仕過青石板鋪就得長街,長街兩側招徕客人的酒旗在冷風燈影裏舒卷着,醇厚的酒香穿過深藍色車帷的經緯織就得線的縫隙悄無聲息地飄了進去,而後幽幽地萦繞在他的鼻尖,想要借此麻痹他的心神。
裴瑛閉着眼,手一下接着一下撫着劍柄上冰冷繁複的花紋,靜靜等待着,再度等待着一場行将掀起的滔天狂瀾。
卻突然聞見了在寒意砭骨空氣中那若隐若現若有若無得血腥氣味,彼時牽車的兩匹同色駿馬也在不安地嘶鳴着。
裴瑛頓時警覺,偏過頭去,一只冷箭便擦着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留下一條恐怖的血痕,直直插在了辎車內壁之上,箭身不住晃動,帶出恐怖的嗡鳴之聲。
此處離司馬門并不算遠,而司馬門自有公車司馬令率羽林衛戍守,如此堂而皇之刺殺,若非是喪心病狂,便是有着絕對的實力可以在羽林衛中全身而退。
而後,辎車之外一陣兵荒馬亂,人群尖叫着一哄而散,駿馬不安地嘶鳴着,淩厲果決的破空之聲伴着飒踏的腳步聲轉瞬逼至裴瑛近前。一陣刀光劍影,辎車的深色車簾瞬間化作四片殘缺的布片墜落,冷冽的長劍瞬間滑了過來。
只不過卻沒有車外人想象的那般的順利,他的劍鋒被格擋住,不能再前進一步。
而金鐵振顫的嗡鳴聲随即傳來,另一道劍鋒借勢滑了過來,眼見便要了那人喉嚨,卻又被橫空一只箭打了開來,黑衣刺客急忙閃身躲了過去,與此同時,淩冽的劍光以雷霆之勢逼來,勢必要将此人枭首。
可卻又在幾個呼吸之間,數十名全副武裝的黑衣此刻從人群中出現,他們如風一般逼了上來,與此同時,守護在辎車周圍的扈從方才亮出刀劍,與他們纏鬥在一處。
就聽馬蹄踏踏,羽林衛如閃電般而來,列成弧形包了過來。
為首的是中尉沈知意,他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被刺客糾纏住的裴瑛,眼見他落了下風,轉眼間便要被割破喉嚨。
沈知意大驚,頓時猛夾馬腹,駿馬撒開四蹄,手中長槍猛地一揮,一點寒芒轉瞬便到了刺客近前,可是偏偏到了緊要關頭卻又逆轉了槍尖,用槍杆重重地打在了刺客的肩頭,瞬間刺客便如同斷線的紙鹞一般飛了出去,而後重重地摔飛了出去。
“大人!”
沈知意一把将體力不支單膝跪地的裴瑛拉了起來。
“無事,你快去拿了他。”裴瑛滿是汗水的臉上浮上擔憂的神色來,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若是跑了,你我都不能交差。”
“諾。”
沈知意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正準備起身的刺客,漆黑的眼睛閃過一瞬警告之意,而後迅速提□□去。
刺客滾地起身,目光直直對上沈知意的眼睛,而後又越過了他,看向了在他身後從容而立的還在笑着的裴瑛。
頓時,刺客原本生了退縮之心的刺客瞬間暴怒,再度提劍攻來,卻又被沈知意的長槍擋住,力道之猛竟逼得沈知意後退了一步。
“走。”
沈知意眉頭緊鎖,無聲地警告他。
“今若有失,便再無機會!”
刺客的聲音剛好傳到沈知意耳朵裏,也正好傳到一直關注着他們的裴瑛的耳朵裏。
刺客顯然是頑固了要殺他的心,雙腳猛地點地,飛起一腳踹在了沈知意肩頭,奪路奔向裴瑛,手中長劍猛地刺向裴瑛面門。
裴瑛見狀,提劍相擋頓時便是火花四濺。不過到底是因為手腕受了傷,兩劍撞在一起瞬間便脫了手,裴瑛就算出于如此危險的下風,卻依舊不疾不徐地繞着辎車躲避着。
不得不說,裴瑛的閃躲技能簡直拉滿,總能在此刻刺客以為行将得手之際閃開,他的劍鋒最多削去他停留在半空的發絲。
三番四次極限拉扯,終于讓急于求成的刺客暴怒了:“裴瑛,受死!”
沈知聞言,終于不得不爬了起來,提槍而來,可是業已來不及了,或許,他就在等着這個巧妙的可以逃脫罪責的時刻,槍杆堪堪擦過劍鋒,看似嚴絲合縫,卻絲毫沒阻礙長劍的前進。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只利箭飛來精确打在劍鋒之上,刺客長劍瞬間脫手,旋轉着飛落,重重摔在地上。
“動手。”
裴瑛的語調十分平靜,只是單純命令沈知意行事。
沈知意知道此時若不動手定然會落入裴瑛的陷阱,可是他仍然不想殺了他們,于是在糾纏中故意賣了一個破綻,讓刺客跑掉,而後聽聞身後淩厲風聲逼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出槍反擊。
噗嗤一聲刺入血肉之聲傳入耳中,鮮血滴落的聲音清晰可聞,像是在寂靜幽深的洞穴裏滴落的一滴水珠,重重砸落在地面之上。
可就在他尚未來得及旋身之時,便聽周遭一片嘈雜,便是一片長劍出鞘的金鐵振聲。
冰冷空氣裏似乎凝結了一根繃直的弦,似乎随時都有崩斷之嫌。
“拿下!”
以公車司馬令為首的另一隊羽林衛率隊而來,登時一片長劍出鞘之聲如長風過林,一時之間所有的劍都指向了沈知意。
沈知意不可置信地回頭,就發現自己的槍尖正正刺在裴瑛的肩頭,鮮血洇透了他的衣衫,而後一滴一滴彙聚起來,滴落在青石磚上。
當他觸及到那含着笑意的目光時,他幾乎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海中一片空白,冰冷的寒意蝕骨而生,一寸接着一寸攀着脊骨向上生長,深深紮根在頭腦裏。
他為什麽在笑?
難道槍尖刺中的不是他的血肉嗎?
裴瑛依舊微笑着看着他,清冷俊雅的容顏逐漸失去紅潤顏色,他腳步一個踉跄,重重地向後栽去,鮮血浸透衣衫,緩緩流淌在冰冷的青石磚上。
沈知意手中長槍咣當墜地,他不可置信地退後,可是就在他退出第一步的時候,便被大步而來全副武裝的羽林衛押在了地上。
這時,沈知意才醒悟過來,此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他,就是那只自以為勝券在握的螳螂,被僞裝成蟬的黃雀所捕食。
榮華富貴,一瞬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