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熱不過七月天。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眨眼已入夏,風變得浮躁起來,日頭又毒又辣。
便在正午時間,一天中最曬最熱的時候,雲茶搬了個小板凳,支起簡單的遮陽帳篷,拿着小扇,一邊啃西瓜一邊看胡蘿蔔地裏那個勤勞的身影。
她身上衣服換了缥缈的淺藍色輕紗,瑩白的玉臂若隐若現,發上插了根花簪,墜在簪尾的藍色小珠随着身體動作一搖一擺。
雲茶吃西瓜都吃飽了,把瓜皮仔細收好。目光有些渙散,對着地裏的人問道:“蔡瑞,你不累不曬嗎?來這兒歇一會吧。”
聞言,蔡瑞暫停拔蘿蔔,擦擦汗道:“我沒事,不用了。”
雲茶哦一聲,繼續出神。
這幾個月來她日日澆水,悉心照料,又重新整饬一番,她幸存下來的胡蘿蔔地重新煥發生機。
三四個月後,胡蘿蔔熟了,需得馬上收獲,若不然再過些日子口感就會下降。
這可愁壞了雲茶,無方山地界養人也養花草,胡蘿蔔長得又粗又大,她力氣很小,那次試着拔了拔,一個下午才拔了十幾棵。
去求穆珏,他抿着小酒,伸手敲了雲茶一榔頭。
“讓為師去幹那種粗活,你也舍得。”
無/恥的語氣氣得雲茶直牙癢。
啊呸,多大歲數了,為了不幹活什麽肉麻話都敢說。
她愁了足足三天,最終在一次下山看到蔡瑞後眼冒精光,想到了解決辦法。
正好蔡瑞最近在籌錢買書,雲茶便以一天一兩銀子的價格将他雇下,專門拔蘿蔔。
雖說蔡瑞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但那也比雲茶這個好吃懶做的小貓咪力氣大,速度明顯加快。
只是雲茶沒想到的是,蔡瑞是這麽一實誠的孩子,一棵接着一棵地拔,一口氣都不歇。她這雇主都看不下去了,時不時在他耳邊叨叨讓他停下坐會兒,奈何蔡瑞就是聽不進去,死活不歇。
雲茶沒辦法,索性不管了,只想起時才會又勸他一兩句。
她正出神,想着晌午吃什麽好,面前忽然被陰影擋住。
雲茶擡頭,看到蔡瑞揪着袖口,略窘迫的站在那。
她立馬給他支起小凳子:“快坐快坐。”
蔡瑞擺擺手:“不不,我要回家吃飯了。”
“哦,好吧。”雲茶站起身,拿起小扇子:“我也得回去做飯了呢。”
“等等等等。”蔡瑞局促不安地叫住雲茶,臉漸漸漲紅。
“什麽事?”雲茶回頭。
“我、我……”蔡瑞吭哧半晌,艱難吐字:“那個,雲茶,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啊?”
雲茶歪頭:“我什麽生辰?”
蔡瑞:“就是你的生辰啊,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一嘴,貌似是這最近的日子。”他越說頭越往下低。
雲茶努力一番思索,可算讓她想起來了,再過三天的确就是她的生辰。
不過精怪仙魔的壽命都比人類漫長不知多少倍,一年過一回不得累死啊,再說他們也不太在意這個。
雲茶遂搖頭:“不過了。”
“啊?”蔡瑞長大嘴,結巴上了:“不、不過了?”
雲茶:“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蔡瑞連忙解釋:“不是,我、我就是覺得,今年你及笄,這說不過就不過了……”
雲茶聽得這話,猛一錘拳:“對哦,今年我成年了。”
蔡瑞愣愣的:“是,是啊。”
雲茶暗自懊惱自己這榆木腦袋,這種事都能忘。
三日後,她就要成年了。不過這與蔡瑞所說的及笄不一樣,卻也很相同。她今年一百二十歲整,在妖怪中跻身成熟妖精之列,不再是小妖怪了。
正常情況下,成了年的妖怪會離開父母,獨自出去闖蕩。不過在走之前,父母會送給他一份禮物,讓他日後便于安身。
雲茶想了想,她是沒有離開穆珏的打算的,但禮物她不能不收啊,桃木劍斷之後她武器就淪為木棍了,十分寒碜,這回可得狠狠敲詐穆珏一把。
想到這兒,雲茶頓時來了勁頭,語速很快的與蔡瑞交代:“謝謝你提醒哈,這是今天的工錢,我下午就不來了 ,你可不要偷懶哦。”
她說完,急急離開,獨留蔡瑞一人,把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咽進肚子裏。
……
雲茶飛奔回院子裏,手裏握着小團扇,裙擺上的小流蘇随風飄揚,步伐輕快,眼帶愉悅,面含春光。
“師父師父,我回來啦。”甫一進門,雲茶說道。
穆珏倚在石墊子上,與自己對弈的手一頓,面色不好看起來,有些陰陽怪氣的:“呦,還知道回來。”
他自前些天雲茶雇到蔡瑞開始就變成這樣,也不知在別扭什麽。
雲茶忽略他語氣裏的欠揍,笑嘻嘻湊過去問:“師父,你知不知道三天後是什麽日子啊?”
穆珏伸出一根手指頭把她推遠:“離遠些,你這在誰身上蹭到的臭味,難聞死了。”
雲茶鼓起腮幫子:“你知不知道嘛。”
穆珏重新執起白子,輕輕往棋盤上一放,局勢瞬間變換,他道:“我知道。”
雲茶:“真的?三天後是我真正成年的日子,你別是錯記成其他的了吧。”
穆珏擡頭,眼神筆直:“沒記錯,也沒忘,我知道。”
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怎會搞錯或忘記。
雲茶欣喜:“那就好。”她蹲坐下來。旁邊的大柳樹枝幹粗壯,枝繁葉茂,把陽光遮得一絲不漏,微風一吹,十分涼爽舒适。
雲茶晃悠着身子,巧笑嫣然:“那師父你要送我什麽禮物啊?”她眼神裏九分期待,還藏有一分不易察覺的小狡黠。
穆珏故作淡漠:“到時自會知道。”
“可我現在就想知道嘛,”雲茶撒嬌:“師父你可別送來仨瓜倆棗糊弄我。”
穆珏點頭,唔一聲:“好主意。”
雲茶作勢要撓他,被穆珏輕松抓住小細胳膊,帶入懷中。
雲茶忿忿不平,微微掙紮。
穆珏的呼吸埋在她發間,在她耳畔緩緩開口,聲音深沉而富有磁性:“想要好禮物?”
雲茶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穆珏于是輕笑,略帶啞意:“好,為師給你準備一份大禮,不過……阿茶也得給師父相應的回報啊。”
“什麽回報?”穆珏笑意更盛:“到時阿茶就知道了。”
雲茶暈暈乎乎的,點頭答好。
……
三日後,雲茶生辰,七月廿三這天。
她早早起來,梳妝打扮,換上最精致的珠釵,仔細團了個小髻,還特意塗上淡淡的胭脂。
她捧着自己的小臉,靜靜端詳鏡子裏的人,內心忐忑。好似是更加豔麗不少,只是不知師父會不會喜歡呢,雲茶晃着腿。
她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口,望着穆珏的屋子,他在窗邊,不知手裏拿着什麽,在笑。
穆珏偏頭,捕捉到雲茶的小眼神,莞爾,對着小貓招招手:“過來。”
雲茶啪嗒啪嗒跑進他屋去,撞進穆珏懷裏,開始拱來拱去,翻翻找找,“在看什麽?我的禮物嗎?”
脖子上忽然被挂了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垂在胸前,質感蠻重的。
雲茶低頭,看到一塊晶瑩剔透的圓潤石頭,拿紅繩牽着,渾白中千萬縷銀絲在招搖,正中央一個殷紅的點,純潔中透露着妖冶,漂亮精致至極。
雲茶看得出神:“這是什麽?竟如此好看。”
穆珏見她喜歡,嘴角上揚道:“萬年的神鳥蛋石,極有靈性,可佑你心想事成,一世安穩。”
“謝謝師父!”雲茶簡直愛不釋手,拿起石頭蹭蹭臉蛋,來感受它潤滑的材質。
穆珏摸摸她的頭,聲音似傳說中大海中魅惑船只的謎音:“阿茶知不知道,這蛋石中間的紅點是何物?”
就數那個點最為吸引人,雲茶盯着瞅了瞅,搖頭道:“不知道,是什麽?”
穆珏将她手捉起,放在自己蓬勃跳動的左胸膛上,緩緩道:“是我的血……小阿茶,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雲茶愣:“師父的血?!為,為什麽……”
他把她的手固在自己胸前,而雲茶掌下略為淩亂微弱的心跳,穆珏幾不可察的顫抖,再加上他的話,無一不在告訴她:
他是将自己的心頭血,彙入了這蛋石中。
雲茶心中只覺似被九天之上的驚雷憾住,自內而外震顫,四肢百骸都開始酥麻,她擡頭看着穆珏不帶一絲猶豫和含糊的眼睛。
穆珏道:“這代表,我的阿茶,很快就要是我的了。”他擡指一抹雲茶的臉頰。
雲茶呆住:“什、什麽意思?”
穆珏彎了眉眼,輕啓薄唇,剛要開口,卻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似的,頓在那裏。
他神色一凜,夾雜絲絲煩躁,轉而将手按在雲茶瘦弱的肩頭,拍了拍:“你在屋子裏待會兒,為師得去打發那個煩人精。”
雲茶摸着蛋石,還未及應答,穆珏就已轉身出去,衣角消失在門口。
雲茶在原地出神半晌,心中思緒翻飛,滿腦子都是穆珏那句話,她理不出來頭緒,同時心跳得極慌,根本靜不下心。
直到窗外的說話聲将她喚回,雲茶眨眨眼睛,暫時将想不懂的撇去一邊,心裏來了好奇之意,想一探究竟。
她悄悄移到窗邊,支起一個小縫隙,去看院子裏的情景。
穆珏背對着她,正與人說話,他抱着手,整個人透露着不耐。
而他對面,一藍衣男子頂着個大笑臉,興致勃勃地和她師父說話,那标準的大咧咧動作,可不就是昨日才見過的蒼铄。
而也不知是蒼铄眼尖,還是雲茶這偷窺過于明顯,蒼铄有所感應似的,一歪身子,越過穆珏與雲茶對視上。
蒼铄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眼睛亮了,又對穆珏擠眉弄眼,開口欲言,他們離得并不是很遠,雲茶耳朵靈光,聽得清晰。
蒼铄略帶打趣:“我說,你把她藏這麽緊,她怕不是花驚鴻的轉世吧?你至于那麽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