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怎麽會這樣?”張胖子失神大叫,渾身肥肉跟着顫起來。
他突然擡眼盯住致印道士,直沖了過來,像一只碩大的弓箭一般,致印居然沒反應過來,被他撞了個趔趄。
張胖子抓住致印的衣領,臉都快貼到他的臉上,目眦盡裂,尖叫問:“為什麽會這樣?臭道士你不是說不會有事嗎?!”
旁邊站着的幾個小道士見到這場景連忙上前把張胖子拉開。
致印道士鐵青着臉,嘴唇緊抿。
于他來說,教一個凡人弄得如此狼狽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冷哼:“勸張老爺冷靜些。”若不是為了那件據說能使人一夜之間法力大增的法器,他才不會來給這凡人捉個勞什子的鬼!
“冷靜?怎麽冷靜?!”張胖子歇斯底裏,一把扯下腰邊的玉佩擲了過去。
玉佩掉在地上,磕掉了一個角。
致印道士不敢置信:“你瘋了?!”
張胖子冷哼:“我看這破東西也沒什麽用,你自己留着去吧!”
他衣服還未穿好,袒胸露肉,身上還都是可怖的傷痕,猩紅着眼,更像個厲鬼。
致印攥緊拳頭,嘴裏念叨:“好,好的很,”他死瞪着張胖子,深吸一口氣,忽而笑道:“張老爺好生休息,我們這便先回去了。”
說完,回頭就走。
“呸!目光短淺,得罪了我師叔,你就等着吧!”先前那與雲茶拌嘴的狗腿子小登啐了一口,憤憤道。
其餘道士撿起玉佩後,也都跟着致印離去。
一時間,院中只剩下穆珏雲茶和張胖子府中的一應人。
雲茶盯着張胖子身上的傷痕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麽?!”張胖子跟條惡狗似的,見誰咬誰。
所以說人一旦遇到危及自己利益時,便會醜态畢露。
但雲茶對他表示理解,畢竟誰受這一遭心情都不會太好。
于是她暫且放下锱铢必較的本性,搖了搖腦袋道:“傷痕只是看着吓人,不痛的吧?”
張胖子瞪她一眼,沒說話。
反倒是在一邊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女人回答了她,女人眼角帶淚,被丫鬟摻着:“确實感覺不到疼痛。”
雲茶點點頭:“那女鬼已跑得不見蹤影了,若要找出并非易事,特別是在夜間她法力大增時。為今之計,只有等明天找找她栖身的物件了,那樣或許能把她引出。”
鬼魂不可能脫離實物而存在與陽間,而他們托身的東西又千差萬別,有的是墳墓,有的是生前常用的物品,還有的則是活人。
這個府中的女鬼也是如此,那麽只要找出她所栖身的實物,甚至不用将她制服,直接帶去超度即可。
“好,”女人擦擦眼淚,道:“多謝道姑。”
雲茶擺了擺手。
她後退一步,松開穆珏的手。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将全身注意力放到一處,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個光點。
當那光點光芒大盛時,她手中迅速撚訣,一道幽藍色的光打了出去,籠罩在這個小院的外部,片刻後又隐去不見。
雲茶已是滿頭的汗,她稍稍擦了下,和那女人說:“我施了個法術,應當能抵住那女鬼一會兒。”
女人捏着領口感激涕零,不住道謝。
雲茶莞爾:“無妨無妨。”
心裏暗爽,這做好事的感覺不錯!
她扯了扯穆珏的衣角,擡頭:“我們回去吧。”折騰了許久也是累。
穆珏順手給她擦汗,笑得明豔,輕聲道:“好。”
兩人轉身,女人還在說着慢走,結果當他們剛踏出院門一步時,身後傳來巨大的關門聲,“嘭”的巨響。
雲茶回頭,見是張胖子直接把屋裏面甩上了,還把所有下人都罵了一頓。
雲茶:“……”她就沒見過這麽事多,還偏偏自己不會說話辦事的人。
她只能感嘆,這也就是人界,若是妖族,張胖子這樣的怕不是活不過三個月,那些大妖精可容不得你放肆,見你不順眼,下一秒就吞進肚子裏去。
回房後,雲茶撲到床上,卷起被子來回打滾:“好累啊。”
用妖力撚道訣,真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僅是這麽個不大不小的法術,就讓她渾身酸痛起來。
穆珏也能體會到她的難處,上前把人抱起來,好生放在床上,語氣裏夾雜着心疼:“下回再有這種事,阿茶不用逼迫自己非得使用道法,你怎麽舒服怎麽來就行。”
說着,他修長的手移到她的頭頂,緩緩注入一股靈力。
雲茶只覺得丹田之中仿佛有暖暖的清泉流淌而過,暖流灌入四肢百骸,她的身體随着這股靈力漸漸放松下來。
穆珏很快收手,他的法力太過蠻橫,充其量也只能輸入這麽一點。
“好受些了嗎?”他問。
“謝謝師父,舒服多了。”雲茶一轉頭把臉埋在他的腰間,略帶撒嬌道。
穆珏身子一僵。
雲茶毫無察覺,自顧自說道:“其實我本來也想過要不要讓師父你直接設結界,但又想到,師父說這是給我的歷練,我總歸是要長大的,不可能永遠活在你的羽翼下,這樣多練練,哪天再遇到像上次惡狗似的怪物,我也不至于沒有還手之力。”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撒一地光輝,些許映到床頭,雲茶瓷娃娃般軟嫩的小臉被照亮,櫻桃小嘴微微撅起,眉頭輕輕蹙着。
分明是一幅靜止的畫般景象,但穆珏卻看出別一番滋味,他眼神灼熱帶火,喉頭一滞。
穆珏閉上眼,心中默念清心咒,好半天才冷靜下來。
睜開眼,他眸中的熾熱已消散,但還是嘆了口氣,腿上的拳頭緊握。
僅僅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雲茶,他便能這般,還真是應了自己所說,不是什麽嚴遵三綱五常的人,簡直是背德亂綱了。
不過,那又如何呢……
他向來活得灑脫,不願受拘束,如今有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東西,莫說亂綱常,便是逆天道又能如何?
想着,他嘴角漾起一抹悠然的笑意,似有月華流轉。
雲茶還在絮絮叨叨的小聲嘀咕:“若是下回我再遇到那惡犬,必定把它打得落花流水……”
穆珏點她額頭:“少操心,有師父在呢,別盡想這些事情。”
雲茶聞言巧笑嫣然:“也是,師父那麽厲害,肯定能護我周全,無論雲茶做了什麽事,師父都不會生氣對不對?”
穆珏失笑:“你倒會順杆爬,這就來管我要承諾了。”
雲茶眨眼,搖着他的手掌:“會不會?”
穆珏佯裝嘆氣:“那勉強答應你。”
“師父最好了!”雲茶由內而外地真心誇贊。
穆珏于是笑起來,眸中劃過流光,他也不躺下,就靠在床邊,長腿往旁邊一搭,不知在想什麽,眉眼舒展。
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她,雲茶本就意識模糊,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又有人大力拍門,身邊的人出去了,又回來了,她眼皮支不起來,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翌日清晨。
雲茶被一陣小春風吹醒,寒中帶暖的,她揉了揉眼睛,發現窗戶被打開了。
雲茶:“……”
她有些無語,不用猜都知道是誰幹的,在山上的時候穆珏就經常大早上把她窗戶打開,然後一個勁兒地吹小風,不把她吹醒都不消停。
沒想到出趟門都睡不成懶覺,雲茶嘆口氣,下床就着屋子裏有的清水洗漱。
那不靠譜的師父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走也不告訴她一聲。雲茶邊嘀咕邊擦着臉,感覺到一股風又吹過來,直往領口裏鑽。
她打了個冷戰,覺得還是先把窗戶關上比較好。
剛走到窗邊,突然傳來說話聲。
“屋裏沒人?”一個男子的聲音。
雲茶正站在角落裏,她能隐約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卻看不到她。
是兩個小厮模樣的,正探頭探腦地打量屋裏。
“約莫是。”另一個回答。
“嗐,白來一趟!真是,這大早上飯也不吃去哪了?……不過也好,我看老爺說叫他們吃飯也只是客氣客氣,如果真把他們叫去了,老爺指不定怎麽生氣,到時候說不準還遷怒咱們兩個喊人的。”
小厮:“老爺不是走了?”
“走了?又去找道士去了?”
“好像是……算了,去哪也不管我們什麽事,鬼也不鬧我們,咱倆還是快回去吧,一會兒沒飯了。”
“诶,這可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悠悠一聲嘆。
兩人聲音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雲茶回手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垂眸陷思,這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讓那女鬼如此這般,不顧萬險只求讓張胖子不得安心?
每天還要頂着各類道士的高壓,話說奪妻殺父之仇也不過如此吧。
“哐當——”
雲茶思緒被打斷,只見門扉大開,一抹颀長的身影慢悠悠飄了進來。
他步伐略顯飄忽,嘴角挂着悠哉的笑,半眯着的眸子裏都透露出惬意。
随之而來的,還有股濃郁的酒氣。
雲茶捏住鼻尖跑到一邊,一邊揮手一邊嫌棄地問:“師父你莫不是出去吃了一晚上花酒吧?”
聯想到昨晚她迷迷糊糊感覺到的,雲茶大膽作出猜想。
“別胡言。”穆珏打她腦袋一下,随即晃晃悠悠地倚在床邊,半躺姿勢。
“師父我昨晚幫了你大忙。”許是酒意未散的緣故,穆珏說話慢吞吞的,卻莫名有種別樣慵懶姿态。
“幫我什麽忙?”雲茶問。
穆珏:“昨晚又有小厮來找,說那女鬼把你的結界鑽破了個窟窿,鑽進去又大鬧一場,為師是不忍擾你睡眠,親自去加固結界了。”
雲茶:“那跟你一身酒氣有什麽關系?”
穆珏:“啧……一點都不知恩圖報,見為師這樣難受,也不說來跟為師揉揉頭,居然還在那裏說風涼話。”
他若沒那幾分慣有的高高在上之意,語氣聽起來還有些委屈。
雲茶:“……”
裝吧你就!
喝喝喝,就知道喝,年紀這麽大了也不怕哪天一場宿醉再也醒不過來!
雲茶盯着穆珏那張豐神俊逸,劍眉星目的臉心裏狠狠詛咒。
她挪動身子,走到床邊,又是一嘆,随後才擡起素手,置于穆珏頭的太陽穴處,輕輕按壓。
穆珏:“乖……”
“為師昨晚聽那小厮說城裏有家酒肆新開張,晚間也不關門,左右睡不着就出去逛了一番,可不是什麽出去吃花酒了……”
他誠懇的解釋道。
雲茶點頭以作回應,心道還算你長心。
穆珏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拉到面前,探頭矮下身子,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離得很近。
雲茶嗅到酒香,十分醇厚濃郁。
“你不出去找找那女鬼栖身的東西嗎?”穆珏眼神略為迷蒙地問道。
雲茶:“去。”
這不是你突然回來非要我揉頭不讓我走嗎?
雲茶露出嫌棄之色。
穆珏倒是沒看到她的表情,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仔細瞅着雲茶的指尖。
穆珏:“那你現在去吧。”
他語氣松快,但卻沒松手。
雲茶抽幾下沒抽動,無奈看着他,看着看着她忽然神色一凜。
穆珏突然低下頭,伸出舌尖舔她的手指。
雲茶只感覺到一段濕潤蜻蜓點水似的一觸。
她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
穆珏粲然一笑,眯起眼,呢喃般說:“甜……”
他滿意地點頭,往後一靠,眼睛還是亮晶晶的,說:“你還不走嗎?想和為師一起補個覺?”
雲茶:“……”
雲茶擡爪就在他衣襟上胡亂擦了擦,毫不客氣。
她腮幫子鼓起,小臉有轉紅的趨勢。
猛地轉身往外走去。
“老不正經耍流氓!”她粉嫩嫩的臉最終還是變成了個熟透的大蘋果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