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雲茶跑到花叢裏,拽幾片帶露水的大葉子,又把手擦了一遍。
周圍很靜,陽光微暖,風攜來花香。露水并沒有帶走指尖灼熱的溫度,雲茶捧住臉,覺得這初春熱極了。
“妹妹一個人站在這兒,莫不是在思郎君?”一道女子嬌笑傳來。
雲茶擡頭,心裏懊惱自己,少見多怪的貓妖,那老不正經醉個酒就把你吓成這樣?七葷八素的,居然連別人近身都沒有發現。
“你是誰?”雲茶問。
來人着綠色羅裙,眉眼溫順,手裏拿着幾束剛摘下來的鳳仙花,氣質沉靜又溫柔。
女子嗤嗤笑起來,伸手來捏雲茶的小臉:“你好生可愛。”
雲茶別過頭避開魔爪。
女子搓了搓手指,并不氣餒,巧笑嫣然道:“你臉這樣紅,剛剛一定是在思郎君!”
雲茶:“你別瞎說……”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她自己都底氣不足。
女子笑意更盛,突然來了興趣:“讓姐姐我猜一猜,妹妹這樣偷偷想,那麽勢必不是老爺,小厮中也沒有幾個俊模樣的,況且我之前并沒有見過妹妹,想來是這幾日才入府……難不成,是在府外的情郎?”
雲茶聽完她這一大段分析有些懵:“哈?”
女子:“呀,猜錯了。”她有些傷心,不過旋即又露出笑臉:
“不管他了,我看妹妹好合我眼,左右無事,去我屋裏坐坐,咱們話話家常怎樣?”
雲茶原本想拒絕,她剛出門就被攔住了,什麽都還沒調查呢。可轉念一想,她在這府中也沒有認識的人,随便找個人人家也不一定告訴她實話。再看這女子應當是把她誤認為府裏的人了,或許更好套話。
于是她點點頭:“好呀。”
女子欣然:“我正好采了些鳳仙花要去做蔻丹,咱們一起。”
雲茶聞言看向女子指甲上花蕊般豔麗的紅色,眼睛一亮。
貓兒愛幹淨,也愛美,她平日裏在山上是沒機會接觸這些的,只聽說過。如今見到曾向往的東西就在眼前,內心不可避免地激動起來,不住地點頭。
女子被她可愛乖真的模樣逗笑:“妹妹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叫我梅姐就好,梅花的梅。”
梅姐帶雲茶一路來到後院,兩人走進一處較偏的院子。
路上,雲茶見到不少莺莺燕燕,她有些唏噓,色字當頭一把刀啊,張胖子面色不好看來不只是有鬼鬧的緣故。
“妹妹在這兒等我一下。”梅姐邀她來到矮塌上,自己走進屏風後。
雲茶環視周圍,發現就是很簡單的陳設,但仿似是受了主人的影響,屋子裏散着一股子親和。
梅姐動作利落,很快就端了個小瓷碗回來,碗裏裝着被搗碎的,加了明礬的糊糊狀鳳仙花。
“新做好的顏色比較淡,但更襯妹妹這個年齡,不如我現在就給你塗上?”
雲茶點頭。心裏感慨,若是梅姐知道她仿若剛及笄的女孩皮囊下是一個活了百來十歲的妖怪,估計就說不出這話了。
梅姐把花糊糊塗在雲茶指甲上,又用小布條包上,以保顏色能印上去,每個動作都非常認真。
雲茶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轉過頭去,狀似不經意道:“梅姐,我聽說府裏最近鬧鬼,你聽沒聽到什麽動靜啊?”
梅姐頓了頓,眼皮耷拉着。
就在雲茶以為她是個深藏不露的,要三緘其口時,梅姐眨巴眨巴眼睛,眼淚留下來了。
她抽泣:“嗚嗚,那是三錦啊……錦兒姐命真的太苦了!”
雲茶一愣:“什麽?”她心中升起一個猜測:“你認識那女鬼?!”
梅姐抹眼淚,點頭道:“認識的,錦兒姐去得太慘了,原本剛鬧起來時我就覺得可能是她,昨天又聽說老爺被弄了一身傷,我就更肯定了,那肯定是錦兒姐,是她來報仇!”
雲茶:“她為什麽要報仇?是張胖……老爺殺了她?”
梅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泣不成聲。
雲茶放緩語氣,慢慢誘導她:“梅姐,你先別急,你跟我說說,說出來就好了……”
梅姐點頭,娓娓道來:“錦兒姐她是一個月前進府的,就住在我旁邊那個屋子裏,平時我也能與她說上幾句話,不過她一直郁郁寡歡的,一問才知道,她居然是被擄來的!”
“我們都是老爺的侍妾,這府裏沒有正妻也沒有長輩。我聽說她遭此難也是很同情,但苦于沒有辦法,我是為了給家裏的弟弟娶親置辦彩禮,自願賣進來的。但她不一樣,她不願,也不知道低頭,每次侍奉完都是一身的傷……我勸她,在這大寧城,張家就是天!誰能反抗得了,可她也不聽……”
“有一晚,我被叫去和她一起侍奉老爺,等到完事之後,我本打算與她一起回來,卻不想老爺突然叫住她讓她留下,我沒有多想,就自己回來了,哪成想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錦兒姐……她性子那麽好,人也善良,我真的沒有想到好人沒有好報,可我也沒辦法啊,我連問一句她還在不在都不敢,我真沒用!——”
梅姐一邊哭一邊說,直到最後斷斷續續的開始抽氣,話都說不完整。
雲茶緊忙跑地上給她倒了杯茶,又撫着她背安慰說:“別哭別哭,這又不是你的錯。都是那個張胖子,早知道他
居然是這樣的人我都不會幫他!”雲茶氣不打一出來。
梅姐忙着抹眼淚,并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梅姐抓着雲茶的小袖子,眼睛紅得像只兔子:“妹妹,你說錦兒姐她能報得了仇嗎?”
雲茶苦了臉,她看着梅姐那滿是淚痕的眼,最終垂下眉道:“萬事自有天地法度。”
這是穆珏告訴她的,但現在,她卻不敢保證了。畢竟她已經幹預了這麽多,甚至讓張胖子本應受到的一些懲罰被消除,她覺得自己做的真是大錯特錯。
張胖子這人/渣,幹了這麽多喪盡天良的事,居然還以為沒人能管得了他!雲茶咬牙,她一定要讓他知道什麽叫天道好輪回!
雲茶:“梅姐,你知不知道錦兒姐平時常用或心愛的物品都有什麽?”
雲茶本想借此推測出錦兒姐的栖身之處,不過現在她卻是不抱什麽希望了,在了解具體情況後,她認為錦兒姐既然是被擄來到,那麽親近的東西很大可能不在這府裏。
誰知梅姐緩緩點了點頭:“她平時總擦一個花筐,說是唯一從家裏帶出來的,還愛教我編花筐,想來是喜歡的,不過你問這幹什麽?”
雲茶:“額,我、我好像認識錦兒姐她家人,我尋思找個她心愛的物價帶出去,告訴他們錦兒姐的下落,也好留個念想。”雲茶信口胡謅,話音兒都不顫。她心裏想着:對不住了梅姐,她莫名覺得如果亮明身份梅姐絕對會感到難堪,而她是不想這樣的,于是只好隐瞞。
梅姐:“那這樣真的太好了,”她也是單純,笑起來:“這是件好事,我去給你找找去。”
梅姐眼間的陰霾都消散了,提起裙擺朝屋外而去。
雲茶自己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盯着已染好的指甲出神:
怎麽幫錦兒姐報仇?梅姐說的話就一定屬實嗎?她到底幫沒幫錯,又該不該幫錦兒姐?
腦子裏亂糟糟一團,雲茶理不清,索性放棄了,想着回去問問師父的意見。
她左等右等,不見梅姐回來。雲茶是個坐不住的,除此之外還有些擔心,于是下地直接尋過去。
貓兒天生走路無聲無息,因此,當雲茶走到門口聽到說話聲時,對方完全沒有發現她。
那是交談聲,此時正在說話的是梅姐,對方卻只冷淡地偶爾應一兩聲。
梅姐聲音含羞:“好人兒,你再等等,我今晚再去和老爺說說,保準你明天就能調到他身邊,莫急。”
只見梅姐怯怯的伸出手拽那人袖子,動作非常小心,像是想貼近又不敢。
那人淡漠的梅姐醫一眼:“你能保證我明天到他身邊就行,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梅姐恍惚:“這就要走了?”
那人答:“嗯,你莫忘了。”說罷扭頭就走,毫不留戀。
雲茶悄咪·咪看了半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梅姐居然私會情郎……這件事還是挺讓人震驚的,但雲茶卻絲毫沒對她産生異樣之感,張胖子那樣的人委實配不上任何一個好女子。
梅姐悵然若失地回頭,被突然出現的雲茶吓了一大跳。
“妹妹,你都看到了?”
雲茶點頭。
梅姐嘆口氣:“他是個好人,我是真心喜歡他的,還望妹妹你不要說出去。”梅姐握住她的手。
雲茶:“放心,我懂什麽不該說。”
梅姐眉間有股憂傷,又不複方才高興的樣子了,開口道:“我還有些事要與老爺說,需早早去求見,花筐就在倉房裏,妹妹自行去找即刻,我就先走了。”梅姐輕輕笑一下,轉身翩然離去。
雲茶慨然,到底還是生疏了。
算了,不管了,查東西要緊。
她深呼吸,給自己打氣,小跑着去角落裏的小倉房。
然而一打開門,雲茶結結實實愣在了那裏。
梅姐只告訴她花筐在倉房裏,但沒說哪個才是錦兒姐喜歡的那個啊!
雲茶看着整整齊齊兩排花筐陷入了沉思。